第66章
第66章
鳳栖用手擋住了他的嘴唇,嗔怪說:“今日可是十五,是我齋戒的日子。甭管你信不信,我是篤信佛法的。在應州我既然拜了佛,就要守齋戒的規矩。你看今晚的飯菜,這半邊是你的,那半邊是我的。”
溫淩扭頭一看,桌上果然半邊是素菜,半邊是他愛吃的各種肉食。
他笑道:“真是麻煩!”
鳳栖冷臉看他:“這就嫌麻煩了?齋戒之日還有規矩呢。”
溫淩說:“我知道,戒肉食,戒酒,戒色。”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我也沒有急色鬼一樣吧?”
然後又摸了摸她的臉,說:“我對你好不好,你看得清楚,現在我都是随了你的,但到我們祭神合卺之後,你得乖乖從我。”
鳳栖垂頭笑道:“讨厭。”
但看他一臉正經,她又羞澀地轉過臉,紅着臉蛋兒一笑:“你對我好,我心裏都明白。我對你好不好,你難道就沒數麽?”
溫淩心裏柔柔軟軟的,點頭笑道:“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我也一直叫你不要怕,我會好好護着你。一個男人家,如果連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也是枉為英雄。”
鳳栖笑容褪去,漸生哀愁。
在溫淩問了好幾遍“怎麽了”之後,她才說:“其實,我知道你的為難。你那弟弟察王,對你有觊觎之心,對我也不懷好意。上次聽你說他回中都了,我就特別怕他會就此中傷你。”
她頓了頓,越發眉梢蹙如遠山,長籲短嘆之後說:“大丈夫當心懷天下,若是你真的為難,也不必時時顧及我。我想好了,只要你肯留我一條命,讓我在應州的慧能寺帶發修行,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說完,垂了兩顆淚下來。
溫淩說:“鳳栖,我知道幹不思回去勢必會告狀,我父汗比較寵愛他,他這些先入為主的說法對我是會有害。但是,我父汗信賴的漢臣劉令植一直很為我說話;我這裏也想了一條妙計,可以堵住悠悠衆口。”
鳳栖對劉令植這個名字很是好奇,同時也對溫淩的妙計很是好奇。
溫淩看她眸光閃動,笑着又揉了揉她的臉,說:“想知道我的妙計是什麽?不妨告訴你,讓你放個心罷。我已經調集了最骁勇的士兵,準備明日就拔營,不攻城略地,就一萬人的飛騎奇襲忻州南、并州北、郭承恩的駐地。先狠揍郭承恩一頓。等這仗打贏了,就有了和南梁談判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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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襲之計在于快,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明日出發。今晚告訴鳳栖也沒什麽要緊的。
鳳栖內心一驚,他想要談判什麽?還想要燕雲十六州更多的地盤嗎?但是現在他給不給南梁燕雲十六州,已經根本不是南梁能控制的;如果他還是想要歲幣、糧草,抑或郭承恩的人頭,也是常規的要求,不知道何謂“妙計”?
所以她故意傻乎乎問:“你要談什麽呀?”
溫淩說:“我要借這次和談,逼南梁皇帝禪位。”
鳳栖驚得張開了櫻唇,好一會兒才問:“禪位給誰?”
“給你哥哥呀。”他笑着捏她的臉蛋,手指撫過她的嘴唇,見她眨巴着眼睛,睫毛像小扇子一樣,不由更為自己的妙計自豪,繼續說,“南梁皇帝不地道,我父汗自然很生氣,但是換一個皇帝也能解氣。再者,鳳杞是你親哥哥,又很疼愛你,為了兩國可以繼續和談,對你總會更客氣一些。”
那麽,幹不思想要殺鳳栖祭天,只怕勃極烈會議就不會同意了,畢竟殺了一個和親“公主”,于國家并沒有很大的好處。再者,鳳杞的懦弱無能早被溫淩看在眼裏,将來搓圓捏扁更加容易,他溫淩無論南進,還是北進,都更有把握南梁會聽話。
鳳栖睫毛亂閃,緊張地思考着這件事的利弊。
溫淩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放心吧。”
鳳栖眼含淚水,好半晌說:“謝謝你,我也無以為報。”
溫淩心下滿足,笑道:“等我這一仗打贏了,你就以身相報吧。”
鳳栖臉一紅,坐下默默吃飯,吃完後才說:“上次找了那個民夫把我床底下的耗子捉掉了,但我昨兒發現我的幾件新衣明明放在藤箱裏,也被耗子咬壞了。好好一件最貴的石榴紅羅裙,就這樣不能穿了。我還想請那個民夫過來徹底查一查我的屋子,幹脆把這些耗子都處理幹淨了。”
溫淩已經滿腦子開始考慮他狠揍郭承恩的事了,所以邊嚼着肉邊說:“可以,你看着辦,進門時務必讓人好好搜查那個民夫,不許片鐵帶進門。”
節度使府外是他的親衛,裏面是一群丫鬟婆子,他還真沒什麽好擔心的。
因為知道鳳栖今天齋戒,他吃過飯就又去花廳了。
鳳栖像往常一樣,精致優雅地梳洗、焚香、點茶。然後,拿出絨布袋子裏的琵琶,細細擦拭了一遍。
裏屋只需要溶月服侍,她問:“怎麽,娘子今晚準備彈一曲?”
鳳栖搖搖頭:“這裏這麽多東西,不可能都帶走。我已經把他給的首飾都熔了,做成了一些金葉子,連着上面的珠寶,我們纏在腰裏;再帶一把小匕首防身。姐姐留給我的琵琶,實在太大了,可是我舍不得丢下。”
溶月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問:“這……這就要走啊?我還沒準備好呢。”
她掰着手指:“您想想,冬季的衣裳各兩套,裏面換洗的亵衣各三套,梳頭的梳篦,洗臉的手巾,沐發的膏澤,浴身的澡豆,您喝茶的一套茶具,吃飯的一套銀碗筷……”
她沒有數完,鳳栖已經有些哀傷:這是她勢必與舊生活做的一個訣別吧?
從汴京出來,她的精致已經越來越少,以後大概還會越來越少。
鳳栖終于打斷溶月的絮叨,說:“還要準備什麽?我們兩個人,大概率要靠腿,東西越少越好。現在溫淩要點兵打仗,是他最忙的時候,一般這個時候城外駐軍拔營,也是動蕩的時候,只要能混出西門,往黃花梁裏逃去,除非他攻打郭承恩打一半就認輸,否則勢必不能分.身回來。這樣的好機會只有一回。”
溫淩的飛騎軍隊是第二天上午出發。早晨,鳳栖冒着露水在二門等他。
見他已經穿上了鐵黑色的浮圖甲,披着便于在雪野中隐藏的素白狐毛鬥篷,高大得宛如一座鐵塔。鳳栖斟了一杯酒過去,自己先喝了一口,把剩餘的大半盞酒遞給了他。
溫淩接過酒,毫不猶豫地一口灌了下去,然後和聲說:“快則六七日,慢則十來日,我就會回來。”
“一定要平安回來!”鳳栖說。
溫淩點點頭笑道:“一定會平安回來。我回來那天叫人提前通知你,你穿那條紅羅裙和大紅羽緞的鬥篷來迎接我。”眼睛裏俱是期冀。
鳳栖垂頭淺笑,而後又說:“一個人在這座城裏,還有點怕呢。”
溫淩說:“不必怕,我的親衛隊留了三分之一在這裏護着你,雖然比平日人少,但他們可以以一當十,保護你不成問題。城裏步軍也基本沒用動,還駐紮在城中巷道和城外四座門邊,城裏如有草民動亂,片刻就可以處置好。城外人雖然少了些,但目前也不會有人過來攻打城池,他們看到不對,進城閉守,以應州城的堅固,守一兩個月不成問題。那時候我早就回援了。”
鳳栖乖巧地點頭笑了笑,“嗯”了一聲,說:“那不耽誤你出兵了,旗開得勝吧!”
溫淩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铠甲的護袖很長,緣着厚厚的銀狐皮毛,拂得她的臉癢癢的。
溫淩沒有沉溺于她柔滑的肌膚很久,而是肅穆了面容,揮了揮手,帶着一支近衛離開了應州節度使府邸。
鳳栖等到下午,外面兵馬喧嚣的聲音徹底安靜了,才叫溶月:“你出去看一下,留在節度使府的親衛是不是少了三分之一?布防哪些地方人最多,哪些地方人最少?看明白了,就和他們說:‘王妃屋子裏的耗子又鬧得厲害,上回大王同意叫民夫再捉一回耗子的,那會捉耗子的民夫就睡在軍市旁的營帳裏’。”
溶月把她的話重複着,大概是太緊張了,只聽得牙齒“咯咯”打架,聽不清在說什麽,最後自己急得幾乎要哭了。
鳳栖說:“溶月,緊張害怕很正常,但這會兒必須自制。若是叫那些親衛瞧出端倪,他們雖不能怎麽樣我,但要是不肯讓高雲桐過來幫忙,我們兩個不熟悉道路,又是女子,兵荒馬亂的會很危險。來,你在我面前先練一練。”
溶月膽怯得幾乎要落淚,擦了眼角一把,吸溜了一下鼻子,深呼吸了幾下安定了心神,才說:“幾位軍爺,王妃屋子裏鬧耗子,上回大王同意叫民夫再捉一回的,那會捉耗子的民夫就在……就在……”
又忘詞了。
鳳栖并不責怪,直視她的眼睛把話重複了一遍,然後道:“再說一遍,看着我的眼睛說。”
她眸中自帶不可逼視的光芒,溶月瞧她一眼就只能盯着她領子看,哆哆嗦嗦把話又說了一遍。
鳳栖點點頭:“再來一遍,練到在我面前有十二分純熟,那在親衛們面前打個折,也勉強能夠過關了。”
溶月深吸一口氣,看着鳳栖一錯不錯的眼睛,又來了一遍,又來了一遍,又來了一遍……
鳳栖終于點了頭,看了看外面天空正出現紅霞,天色微暗,她說:“溶月,別怕,說錯了我擔着。”
她抖出一件破了洞的羅裙,然後發出了裂帛般的尖叫,喊着:“啊!有老鼠!”
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紛紛趕過來看情況,有的拿撣子在桌椅櫥櫃下面撣了一圈,但自然什麽都沒撣出來。
鳳栖生氣地說:“留你們這些廢物點心有什麽用?都給我滾遠一點!溶月,去叫上次那個會捉老鼠的民夫進來,今日這耗子拿不住,我也不用想睡了!”
溶月已經練得娴熟了,說了聲“是”,就到外頭找人去了。
鳳栖氣哼哼坐了一會兒,見那些丫鬟婆子還在正院四處散落着,豎着耳朵怕她有新的吩咐。她在屋子裏提嗓子喝道:“有多遠滾多遠!看着你們就生氣!誰這會子在我面前亂竄叫我瞧見了,就請大王的親衛賞她一頓鞭子!”
大家當然不敢離開,但盡量躲到院門外去了,以免女主人遷怒。
等了幾刻鐘時間,甬道裏只見溶月碎步如飛,領着一個髒兮兮的民夫過來,後面是幾個冀王的親衛。
親衛狐疑地問守在門口的婆子:“怎麽了?真的鬧耗子?”
婆子拍拍大腿說:“可不是,為這事王妃都發了幾回火了。到底是皇家嬌滴滴的小娘子,若是我們,一只耗子又算什麽?……”
另一個也說:“王妃确實吓着了,剛剛那聲兒叫,老奴都吓了一跳,不知怎麽了呢。”
鳳栖的尖叫确實外面都隐隐聽到了。冀王親衛也知道這位王妃一直嬌滴滴的,連冀王都舍不得說一句重話的,笑着搖搖頭說:“行吧,反正捉耗子的人也來了,捉完了叫王妃睡個好覺吧。”
推了推高雲桐:“小子,經心點,最好把王妃屋子裏的耗子都捉掉,省得王妃一次又一次地發火。”
高雲桐唯唯諾諾地弓着腰,老實得話都不多,帶着一根長杆子,一個網兜,進到正院裏。
鳳栖從裏面出來,一臉不怿,斜倚着院子正中那塊太湖石。
其他人不敢招惹擺着臭臉的她,也都是遠遠地在門外等着。
屋子裏面熱鬧了一會兒,突然聽見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接着是溶月在罵人:“你不長眼睛嗎?瓷器擺在這裏你看不見?”
而那民夫居然敢頂嘴:“打老鼠怕傷着玉瓶,本來就是務實的老話。你不把瓷器收好,反倒怪我?你說,哪有耗子不逃竄的?”
斜倚着的鳳栖直起身子,問溶月:“溶月,怎麽了?”
溶月期期艾艾的:“是……是王妃案幾上那只雨過天青的瓷瓶……碎了。”
鳳栖柳眉倒豎,半日道:“叫他小心些!”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乒乒乓乓”。
鳳栖要緊問:“又是什麽砸壞了?”
溶月帶着哭腔:“是……是王妃的朱砂色瓷筆洗……”
鳳栖再也無法忍耐,拔腳沖了進去。
外面人不敢撄其鋒芒,縮着頭在院門外豎耳朵聽,心裏都想:啊,這個民夫這次大概是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