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第二天,溫淩還是到她正屋用早飯。進門就很仔細地打量她,只見那一雙眼兒紅紅腫腫,眼皮子跟抹了一層胭脂似的,睫毛還是濕的,看上去煞是惹人憐愛。
正擔心她又要甩臉子,卻聽很溫柔的聲音:“奶茶用的酥油不夠了,今日少放了些,你嘗嘗嫌不嫌清淡;髓餅是現烤的,裏面夾的是烤肉,還挺香的;腌菜爽口,配着一起吃可以解膩。”
溫淩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眼。
她擡起濕睫毛,眼睛裏都是哀怨,說話聲音低沉像是在撒嬌生氣:“看什麽?怕我下毒害你嗎?”
賭着氣似的自己卷了一張餅,夾上腌菜和烤肉,又倒了奶茶,賭氣似的大口吃、大口喝,給他看。吃到最後,還不勝委屈般吸溜了一下鼻子,抹了一把眼淚,風露清愁,叫人無比哀憐。
溫淩的心軟塌塌的,只恨旁邊的丫鬟侍女太多,不便于親自去給她擦眼淚,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也大大地卷了一張餅,大口地吃,表示對她的信任。
早飯用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鳳栖閑聊,鳳栖一直是愛理不理的模樣,默默然自己喝茶,時不時敷衍地“嗯”一聲。
溫淩找了半日的話題,亦提不起她的興致,但他突然拍拍腿說:“對了,并州又送了一批糧草,還有郭承恩的人頭。”
鳳栖心裏“咯噔”一跳,總算注目于他:“你看,我的故國大梁還是誠心誠意合作的。”
心裏卻想:不至于吧?這就殺了郭承恩了?
溫淩說:“誠不誠心,我還得驗了糧草和人頭再說。”
鳳栖問:“那麽,解送的人帶我父親的家信了吧?”
“沒有。”
鳳栖心裏又犯嘀咕:若說因為打仗而道路不暢,家信難以送到,倒猶可說;但明明并州送來了糧秣,順便帶封信來是易如反掌的事,爹爹豈會吝惜寫封信的時間?只怕這裏面有玄。
她只能先詐一詐溫淩:“你不願意把信給我就算了,犯不着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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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哄你了?”那廂果然惱了,“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爹爹的信我還捏着做什麽?”
這種信沒有什麽秘密可言,都是會被拆開檢查的,晉王知曉,信裏不會寫隐私的事或秘密的事,因此溫淩也确實沒有藏下來的必要。
鳳栖沉吟了一會兒,擡頭時看見溫淩正不錯目地看着她,目光灼然,她心裏一驚,不知他是不是在察看她的表情,也不知自己的內心所想被他看穿了多少去。她只能嗔怪道:“你看什麽?”
溫淩卻一瞬間耳根子有些紅上來,撇開眼讪讪道:“沒看什麽。”
鳳栖心道自己必須摸清現在的情況,但又不能貿然和他提,此刻故意嘆了一口氣:“我錯了,我不該錯怪你。你要忙,你就忙去吧。”
溫淩說:“我先說帶給你的東西……”
鳳栖毫無興趣,但不得不順着他一點:“是什麽呀?”
溫淩來了勁,向外頭吩咐:“把東西端進來。”
外面迤逦來了七八個婦人,手裏捧着五顏六色的衣料,金光燦燦的首飾,還有一套好茶具。
溫淩笑道:“這陣在應州尋到了這些好東西,我挑了又挑,揀了這些最精致的給你留着,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鳳栖心道:你搶來的東西,拿來給我獻殷勤?我不就成了強盜的窩主了?
勉強看了看,不鹹不淡地說:“謝謝你了。”
那語氣叫溫淩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又問:“你還缺什麽東西,你只管開口,我想法子給你弄來。”
鳳栖心裏默念着“将欲取之,必固與之”,自己這裏想打聽消息,但萬不能心急,露一點馬腳,就是把自己置于萬劫不複之中。
于是淡然道:“暫時沒想到什麽,想到了再跟你說吧。”
溫淩也只好說:“行,你不需要和我客客氣氣的,都是一家子,無需見外。”
實在看她那帶着紅暈的眼皮和臉頰可愛,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果然她又一扭頭避開,他笑了笑,倒也真拿出“慢火細煨”的心态,不急于求成,而是溫和地一笑,起身去處理他的公務去了。
并州送來的糧草仍然只有一萬石,摳摳搜搜的,一點大國的豪氣都沒有。
和溫淩一起檢查糧秣質量的幹不思冷笑道:“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溫淩說:“大冬天的,都是靠存糧勉強度日,能把糧草送過來支援,南梁總算還是顧盟約的。你要挑揀多少,你自己弄糧去啊!別在我這兒蹭吃蹭喝的。”
“呵呵,真替丈人家說話哈!”
溫淩翻他一個白眼:“我告訴你,我和南梁和親的公主連睡都沒睡過!只是擺在那兒威吓南梁的晉王而已。反倒天天就聽你什麽‘美人計’‘丈人家’的馊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多幫着南梁呢!其實我一片苦心還不是為了咱們靺鞨!”
幹不思說:“阿哥,我看那劉令植的那套漢學是把你教傻了!南蠻子有什麽本事啊?咱們還值當靠他?”
溫淩叱道:“你懂什麽就胡說?父親都信賴劉令植,唯有你總是喋喋不休看不起他。北盧那麽大的土地,要人治理不要?他和南梁若是合作,若是斜剌裏插.我們一刀,我們有多少兵力夠他們包抄?”
他冷笑道:“倒是你,你把北盧那位僞帝給殺了,血洗了幽州城,現在好好一座城人都沒剩幾個,這就是你的治理之道?我好容易打下的涿州,給你糟蹋了;打下了幽州,又給你糟蹋了。如此,這個大元帥還是請你來當吧,我幹不了了。”
幹不思笑道:“阿哥怎麽這麽小家子氣?涿州幽州我只是清洗了一遍,并沒有糟蹋。現在城外正好作為好牧場豢養馬匹牛羊;城內我讓我屬下的猛安謀克進駐,任他們管理天寒地凍的龍興之地,咱們的猛安謀克勇士都能夠自給自足,現在有人口,有土地,勇士們頓時錢糧也有了,奴隸也有了,女人也有了,難道還不比在白山黑水間漁獵強?”
溫淩詫異道:“你把你治下的人口遷移到幽州涿州了?”
幹不思說:“暫時只能遷移了随我出征的部分人口,以後慢慢再遷其他的就是。”
溫淩狠狠瞪他一眼:“那是我打下來的地盤!”
幹不思笑道:“阿哥,你格局小了啊,別說咱們是親兄弟,即便咱們不是兄弟,打這江山難道不也是為了咱們靺鞨?!”
溫淩說:“你格局大!父汗想要的只是區區幽州麽?你這裏占地為王,父汗的大業只怕又得滞後兩年了!”
幹不思不由冷笑:“我說阿哥,你又來了!父汗想着和南梁和談協作,不過是受了劉令植那個漢人的欺騙,以為漢人真的多麽誠實,想着要向北盧報仇雪恨,得叫北盧徹底與協盟之國鬧翻但就我說,漢人能和北盧鬧翻,就不能和我們鬧翻?他打量我們是傻子呢,盡糊弄我們!”
他抖着腿想了想,又笑道:“那天闖花廳的,就是南梁送你的小公主吧?聽說也不是真正的公主,就是個藩王的女兒,他真正的公主也不舍得嫁給你呵。其實阿哥也不用說什麽睡沒睡的,女人嘛,細皮嫩肉的,長得還不錯,你留着睡睡也無妨。只是當心南梁的美人計,別消磨了你的英雄志。哈哈哈……”
溫淩聽他放肆的笑聲,恨不得給他兩拳,冷冷道:“你懂個屁!南梁的皇帝沒孩子,太子都是這位晉王生的,和親來的公主是太子的親妹妹,等太子登位,自然任我搓圓捏扁,就你這眼光,只看得到眼前,還謀什麽将來?!”
氣哼哼一個人走在前面,任他那弟弟跟着。
到了花廳,正中的桌子上擺着一只木頭匣子。
溫淩上前,吩咐親兵打開匣子,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
而幹不思上前,伸頭看了看:“聽說郭承恩是個胖子,這顆腦袋是夠碩大的。”
玩兒似的揪着首級上散開的長發,把石灰腌過的腦袋舉起來欣賞着:“我沒見過郭承恩其人,不過我手下有人見過,我叫他們來看一看南梁有沒有騙人。”
溫淩奪過首級,扔進匣子裏:“我見過郭承恩。”
“啪”地一聲合起匣子蓋,說:“雲州防守森嚴,我打算直接圍困,然後到戈壁裏水源處駐紮一些人馬,觀風而動,徹底斷了北盧皇帝的補給。你的人跟着我走。”
幹不思說:“阿哥,你傻了吧?大冬天的,在冰天雪地的戈壁駐紮,你打算把我的人馬都玩死啊?”
溫淩頓了一瞬,又冷笑道:“你想撿現成便宜?可沒有那樣的好事!”
幹不思不屈不撓:“阿哥,我不打算撿現成便宜,我也想為你立功呢。但我思路和你不同,我覺得這會兒南梁自顧自吃香的喝辣的,才是真正撿咱們的現成便宜呢。你看看他送點糧都不夠咱們塞牙縫的,咱們還不如出兵并州,兵臨城下了問他好好要一筆糧秣。要給,咱們就住并州裏面去避避風雪,開開心心吃一個月,開春了好好上戈壁裏找北盧皇帝;要不給,就證明他們用心不純,咱也不必客氣了,該怎麽收拾怎麽收拾他們,等拿下并州這塊寶地,還愁沒有補給?”
溫淩又頓了一頓,才說:“盟誓也不容這樣兒戲。”
幹不思冷笑道:“你可真迂!”
溫淩付之以一聲嗤笑:“你要不迂,你帶隊去南梁并州好了。”
緊跟着又補充道:“不過這是你的決策,若是因之毀掉了盟誓,兩國協議不再,父汗問責起來,你不要拉上我背鍋。”
幹不思撮牙花子想了一會兒,答曰:“好啊,省得你也老是瞧不起我,覺得我只會跟在你身後撿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