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姝祠
第16章 姝祠
負責斟酒的內侍悄悄扶着鳳杞的後背,勸了一聲“太子……”
鳳杞氣得不行,锉着後槽牙卻不敢反抗一句,在他新父親再一次咳嗽後,仰着脖子把剩的半盞酒給悶了。
胃裏頓時翻江倒海的,他捂着嘴,扯着那內侍的衣袖,臉憋得通紅。
內侍急忙替他告了罪,趕緊地拖到偏殿供人更衣如廁的耳房,拿了一個空盆。鳳杞嘔吐的聲音連殿外都能聽見。
冀王在這樣尴尬的聲音裏哈哈大笑,然後解釋說:“我不曉得太子真的不會喝,不過我知道太子是誠心誠意的了。”
官家陪着他笑起來:“賓來如歸,本就該如此。”
在一旁陪宴的晉王胸口起伏,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大宴例有八碗八碟,等上完炙羊肉和金玉脍,随着幾聲小羯鼓,教坊司的歌姬舞姬們翩然上前。
剛剛冊立用的是禮樂,侍宴用的是雅樂,這會兒放松下來,就是這樣清新而美的歌舞演奏了。
領舞的舞伎身姿苗條,淩雲髻上珍珠步搖随着她的旋舞而旋轉成晶瑩的光圈,身上是白纻舞衫,輕薄飛揚,旋成一朵蓮花,內裏的襯衣又是淺淡的楊妃色,與那微汗瑩潤的粉紅面龐相映成趣。周圍伴舞的也一般是白纻衫,清雅如夏日蓮池。
一曲舞畢,官家親自說:“這《白纻舞》有九分功力了!領舞的柳瑩瑩是教坊司的頭牌女樂。”
又指了指四周彈奏的歌伎:“這裏彈琵琶的、敲羯鼓的、彈箜篌的三位,也是教坊司的翹楚。”
大家的目光投過去,一排十數個歌伎都悄然垂頭,而個個容色曼妙,儀态雅致,叫人見之生憐。
這些歌姬舞姬們又彈又唱又舞,宴會上的男人們又吃又喝,都爽利到極點,漸漸也都放浪形骸起來。
又是那冀王先說話:“陛下,我們靺鞨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不過只一樣确實比不過中原這些小娘子們咱們自愧不如。也不是長得都不如,而是這風儀才藝遠不如。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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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兩聲,倒也大大方方的。
“這次到貴邦來致賀沒有帶人伺候床帏。今日這裏的小娘子裏可否賞我一個?”
大家不由笑起來,暗裏帶些鄙薄,又不自覺地有些興奮。
官家笑道:“有何不可?她們就是吃這碗飯的,能伺候貴人,也是她們的福分。冀王與譚王來挑看得上眼的就是。”
然而歌姬舞姬們低着頭,縮着身子,盡力往燭光陰影下躲,唯恐自己被這些荒蠻之地的粗魯人兒看上了。
北盧和靺鞨的兩位大王興致勃勃踏步向前,看看這個的臉,又看看那個的手,甚至還叫起身要看看身段。
很快就挑出了兩個,一個領舞的,一個彈琵琶的,論身段,跳舞的更矯健苗條,論相貌,彈琵琶的更嬌媚多姿。譚王說:“我要這個跳舞的。”冀王伸手一攔:“不好意思,我也看上了這個。”兩個人四眸相對,頓時擦出火星似的,兩條健碩的胳膊各自攔在跳舞的柳瑩瑩面前。而柳瑩瑩已經雙目瑩瑩,又氣又怕,幾乎要在這大喜的時節哭出聲來。
正在這時,大家聽到新太子鳳杞說:“爹爹,今日是兒子的好日子,兒子也想……”
晉王鳳霈目瞪口呆地望向兒子,卻見鳳杞是陪着笑對上首的官家在說話,吞吞吐吐,形容猥瑣:“兒子也想……想要一個教坊司的小娘子。”
這下大殿裏鴉雀無聲,俄而,陪侍的大臣們面色都難看起來北盧、靺鞨,荒蠻之地,從無聖人教化,提這樣禽獸般的要求情有可原,大家甚至可以當笑話看;可天.朝.大國,禮儀之邦,堂堂的太子卻在這個時候和北盧靺鞨的大王争風吃醋,把“想要一個教坊司的小娘子”這種荒唐可笑的話說到堂堂的紫宸殿來了,這臉可就丢到外邦去了!
所以官家也收了笑容:“什麽?太子這話,朕怎麽沒聽懂?”
鳳霈簡直想上去抽兒子一個耳光,然後想到,這已經不算是自己的兒子了,從今以後,他在身份上只是鳳杞的叔父,甚至只是太子的臣子。他心裏一陣抽痛,又一陣擔憂,卻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鳳杞,希望他就坡下驢,不要再瞎鬧了。
而鳳杞有了三分酒意,眼睛只盯着北盧和靺鞨的兩王,笑得有些畏怯,仍然努力挺着他瘦弱的胸膛:“爹爹,兒子看上了一個教坊司的小娘子,求爹爹成全。”
官家怎麽好成全他!
只是不說話,陰沉沉盯着,半晌道:“太子大概是醉了,扶他下殿醒醒酒吧。”
兩邊有人來扶掖鳳杞。
鳳杞胳膊一甩。
而冀王朗聲道:“挺好,一視同仁嘛。貴太子看上哪一個了?”鷹隼般的眼睛含着冷笑看向鳳杞,挑着眉一副讓他先挑的模樣。
鳳杞話已出口,覆水難收,顧不得周圍各異的目光,借酒奓着膽子說:“我要這個彈琵琶的。”
還好,沒有出醜到當場和鄰國兩王争同一個官伎。
冀王和譚王均大笑道:“好好好,這個歸太子。”伸手把彈琵琶的絕色歌伎拉出來推到鳳杞懷裏。
鳳杞本能地伸手環抱住,然後聽見懷中女子啜泣着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謝謝……”
而另一邊,靺鞨冀王大剌剌把柳瑩瑩拉在自己懷裏,然後對北盧譚王說:“你們契丹人太喜歡争了,土地要争,皇位要争,女人也要争。何必,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争不争得過?”
譚王頓時眼睛瞪得像銅鈴,鬥雞一樣頂上去說:“蕞爾小國,這些年還不都是我大盧的附庸?嘚瑟了幾年,忘了本了?”
冀王目露兇光,英俊的臉龐頓時淩厲得刀削一般,他懷抱着柳瑩瑩,但卻是随時準備打架的姿态,冷冷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奉勸你和貴國主先掂量掂量自己!好東西誰都想要,這舞伎現在是我的,你要麽再重新挑一個,要麽你搶回來呀!”
上殿,兩個人都沒有帶兵器,而北地兩國都是剽悍不服輸的性格。那譚王一腦袋就撞了上去,宛如一頭發怒的牛。
而冀王起先一個趔趄,接着後發制人,一手抱着美人,一手拐過譚王的胳膊反手一肘子搗過去。譚王一聲悶哼,踉跄幾步脫開身,下颌骨已經紫腫得含了血包子般。然而猶自不肯認輸,伸手拉住了柳瑩瑩的手腕。
柳瑩瑩跳舞的柔嫩雙臂怎麽禁得起騎射漢子的拖拽,一聲慘叫,汗淚俱下,顫着聲兒告饒:“求求大王們,撒撒手,很疼。”
譚王更用了三分力擰着柳瑩瑩的腕子:“他是無信之人,我要撒手了,他就不撒了,我擎等着輸麽?沒門兒!”
柳瑩瑩疼得臉頰慘白,鬓邊步搖打秋千般晃動着,她又哀告冀王:“清河大王,奴奴太疼了,求您撒撒手……您若心裏還有半分憐惜奴……”
冀王箍着她笑道:“我憐惜你不假,可我也不能向他認輸呀。”
那嫩藕般的玉臂,呈現出奇怪的角度,柳瑩瑩痛苦地慘叫。
冀王瞄了一眼,又殺氣騰騰地看了一眼譚王。譚王一挺肚子,毫不相讓。
冀王道:“好吧,是他不懂得憐香惜玉,但我的脾氣也從不認輸。小美人,我包你不疼了。”他那條健壯的手臂慢慢移到柳瑩瑩的脖子,用力勒住。柳瑩瑩臉色煞白,旋即發紫,雙眼上插,兩腳亂蹬。大家還在瞠目,冀王更用了三分力,只聽頸骨“咔嚓”一聲,他再撒手時,柳瑩瑩已然癱軟地滑落到地上,一頭高髻散開,珍珠的钿花和珠串散了一地。
冀王看了她一眼:“我不會輸的,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
轉身随便到女樂班裏拉一個吹尺八的歌伎,說:“就你吧。”
殺人不眨眼,也不論場合。
大梁君臣何嘗見過這樣的情景!
從未見過,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叱罵又不行,陪笑又不宜。官家好半晌才說:“冀王何必,天涯何處無芳草!”
冀王摟着瑟瑟發抖的歌伎,笑道:“陛下,不是在乎這一個女人,而是在乎和我搶女人的那個人的态度。”瞥了譚王一眼:“如今,誰還怕北盧呢?”
官家的面色又轉過了,寡薄地笑着,淡淡地說:“兄弟之邦,何必如此?既然挑了人,那麽冀王早些休息吧。”又對譚王說:“為一個勾欄女子,何必動意氣?大王看一看這裏還有沒有看得上眼的,實在沒有,朕讓教坊司再送一批來你挑。”
譚王今日也夠沒臉了,何至于真個為争漂亮女娘折騰?亦是随便從女樂中抓了一個嬌柔瘦怯的,而後恨恨地說:“有什麽好挑的!吹了燈,脫了褲子舉起腿,下頭都他媽一樣!”在歌姬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說:“走吧,今晚讓你爽利到天上!哼!”
好好一場大宴,搞到玉碎香消地收場,叫人掩面。
官家看了柳瑩瑩的屍體一眼,皺眉說:“厚葬她吧。”
轉臉又看了一眼仍抱着歌伎的新太子鳳杞,恨鐵不成鋼般重重一跺腳:“太子回東宮去吧。明兒酒醒了,好好寫自劾請罪的折子來。”
又看了一眼在一旁臉色發白的晉王,卻什麽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