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還真有點惦記
第 43 章 還真有點惦記
第43章
裴辛沐浴後, 帶着一身苦澀藥氣與苦澀的龍氣回了養心殿。
他看到顧放之正在和雪球玩。
人漂亮狗也漂亮,鋪了一地的宣紙碎屑也漂亮。
若是務農一整日的丈夫回家看到這樣的情景,想必在溫馨之餘, 也會覺得後半輩子都沒什麽盼頭了吧。
反正裴辛是有點這樣的感覺了。
聽到動靜,顧放之擡頭:“陛下。”
他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拿出一張信箋。
他将信箋夾在修長的雙指間, 翻來覆去地把玩了一會,突然道:“老師過來。”
二人私下相處時,裴辛雖然也寡言,但語氣都很溫和, 偶爾還帶着淡然超俗的佛性。倒是很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刻。
顧放之聞言立刻朝着裴辛的方向走。
雪球一蹦三跳地跟在顧放之身後。
裴辛“啧”一聲:“狗別過來。”
雪球別着耳朵仰天長吠。
待顧放之走到近前,裴辛将手中信封交到顧放之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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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放之問:“……這是……”
輕飄飄的信箋, 拿在手裏也沒有多少重量,封皮上只有鋒利如刃的四個墨字:老師親啓。
裴辛沒有溫度的手按在顧放之手背上, 制止了顧放之的動作。
“現在先不要看。”裴辛道:“朕回不來,老師再看。”
——這是他最後用來托底的計。信裏他開誠布公地說了他已經知曉顧放之的本領, 并承諾顧放之,若他肯将一切重來, 他定會賜他潑天的富貴。
顧放之不知道這輕飄飄的信裏有什麽內容, 卻還是一愣。
從古至今,将士們上戰場前都會給親近的人留下什麽, 或是幾句話, 或是珍藏的物件。
顧放之沒想到裴辛會給自己留一封信。
他怔神許久,最終擡頭,對裴辛笑了一下:“陛下定會平安歸來的。”
有他這幕後白手在呢,怎麽說也能把裴辛撈回來。
“這是自然。朕打過多少險仗?老師有所不知。”
說起自己曾經在戰場上的經歷, 裴辛臉上的那抹沉重也消失了。他對顧放之揚了揚眉,語調有些得意炫耀地道:“朕曾只帶百人夜闖敵營,殺了個三進三出,也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噢!陛下勇猛!”
顧放之很捧場地想給裴辛鼓掌,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裴辛按着。
裴辛也在同一時刻注意到這事,他猛地收回手、将手背到身後:“好了。朕歇了。”
顧放之,手還挺軟。
不像他的,指腹上還有薄繭。
-
翌日,裴辛如往常那樣上朝。
但只是露了一面,就說自己不舒服,又轉身走了。
太醫匆匆忙忙地跟上。
顧放之幾人心裏清楚,這是裴辛為了能隐藏自己要離京演的一場戲。
他掐着時間等到日落時分,算準了裴辛離京的那一刻,保存在了二號存檔的位置上。
現在他又只剩下一個檔位了。不過還好,夠用就行。
他随手存存讀讀了幾次,适應了一下自己平時不太常用的三號存檔的位置。
京郊。
一小隊暗衛護着裴辛出了城。
這些人都是裴辛從小培養的,每一人都和裴辛有過命的交情。裴辛自覺應該說些什麽:“你們是朕的利劍,百姓無聲的靠山。此次出征,是為朕,為百姓,更是為你們自己的榮光。”
他目光掃過每一人面孔:“若有人此時想退出,朕不攔着。”
無人應答。
裴辛拿過旁邊酒碗,一飲而盡後将碗摔裂在地。
暗衛們也學着裴辛的樣子,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下一瞬,裴辛眼前發黑。
酒碗重新回到手中,暗衛們眼睜睜地看着他等他說話。
裴辛:“……”
重說就重說。反正他習慣了。
将剛剛那段話重複了一遍,裴辛眼前再發黑。
裴辛:“…………”
有了前幾次以為顧放之會回溯但他沒有、以為顧放之不會回溯但他回了的經歷,裴辛現在是一點都不敢怠慢。
他再重說了一次,結果顧放之又回溯了。
裴辛:“……”
累了。
他疲憊道:“你們,利劍。百姓,靠山。出征,榮光。退出,不攔。”
——天殺的顧放之,他的語言都退化成東倭人了。
-
顧放之透了一會新鮮空氣後,轉身回了禮部。
尚書他老人家還不知道其實裴辛的生日宴已經辦不成了,還在指揮着衆人做最後階段的沖刺。
因為知道最後的結局,顧放之忙的格外不情不願的。手上忙活,靈魂卻已經飛升了好一會了。
好在第二天就好多了。
裴辛沒來上朝,禦醫說是他突然病的很重。禮部尚書和前來獻禮的使節們都有些慌亂,因顧放之昨天進宮過,所以許多人團團将顧放之圍住,打探裴辛病情。
幫人打掩護一向最難,尤其是裴辛這樣的身份地位。說輕了怕別人覺得裴辛矯情,說重了又怕別人要趁虛而入。
好在顧放之早已經想好了要拿雪球的症狀當參考。他道:“陛下精神倒還好,就是心情煩躁的很,控制不住脾氣,體溫一會高一會低的,在屋裏一會走一會跑的。”
此言一出,誰聽了都忍不住嘆一聲真是疑難雜症,願陛下早日康複。
日子過了一日又一日,但不論如何,裴辛一直都沒露面,但出了一道聖旨,朝中事宜目前一切由右相與幾位老臣代勞。
其他朝臣倒還好,看不見裴辛,反而減少了一些壓力。但禮部尚書何讓是真的要碎了。
“還有四日……還有四日就到了陛下生辰!顧郎,你昨日進宮探望,陛下可有好轉?”
顧放之被何讓抓着肩膀搖晃,他道:“似乎變好了些,又似乎變差了些。漸變吧。”
何讓:“……”
他唉聲嘆氣。
顧放之其實覺得何讓也挺可憐的,但這實在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仔細算算,裴辛的馬要是快一些,路上要是沒怎麽歇息的話,這會兒都應該已經和秦瑄碰上面了。
也不知道小皇帝這幾天睡得好不好,睡眠質量是不是還那麽差。
回顧府的路上,馬車停了停,顧放之探頭出去:“怎麽了?”
阿奇笑着跑來:“遇到三爺了。他正和人在旁邊酒樓應酬呢。方才是他差人送了一些東西下來,讓二爺拿回家分給大爺和滿滿少爺。”
說着阿奇舉起懷裏的東西遞給顧放之。
這是一個牛皮制成的包,手感柔韌。外面覆蓋着異域風情十足的裝飾圖案和流蘇與銀環,色彩豐富且張揚。
裏面裝了幾個小盒子,打開後才知道是奶糖,散發着濃郁又香甜的味道。
顧放之嘗了嘗,倒是怪好吃的。
顧懷玉這生意倒是挺不錯的,還能結識到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人。
也不知道一年後,大齊度過危機後,顧懷玉能不能帶帶自己。
回顧府後,顧放之先把奶糖給滿滿送了過去。
下午的時候下了場雪,顧雲川正在和滿滿堆雪人,只是雪還很薄,雪人也堆不大。
見到顧放之來,滿滿為他介紹:“這是大哥哥,這是放放哥哥,這是我哥哥,這是我。”
代表顧雲川的雪人有兩條手臂,代表顧懷玉的雪人腰上挂一只酒葫蘆,代表顧放之的雪人頭頂上則有朵假花。
滿滿對此的解釋是:“放放哥身上最香。”
顧放之和滿滿打了一會雪仗,通過高超的團雪球和讀檔技藝贏過他後,顧懷玉也回來了。
廚房做好了飯菜,兄弟就近在滿滿屋子裏吃了頓晚餐。
兄弟四人最近的關系稱得上平和,顧懷玉已經吃過了,也沒急着走,撐着腮幫給滿滿講自己最近聽到了什麽趣聞。
“說起來,涼山那邊好像有動靜,”顧懷玉道:“商會有幾個人的貨經過那裏,一直出不來,我好奇打了一下,才知道可能要打起來了。”
顧雲川執筷的動作頓了頓,面上閃過一絲了然:“難怪秦瑄會走的那樣急。”
顧放之沒想到顧懷玉連這個都知道。他根本不敢搭話,吹着口哨裝自己很忙。
顧雲川倒是對這話題很感興趣,又追問了幾句。
顧懷玉道:“之前那邊的将領叫李昊,塞些錢就能通融。現在他們不放,好像就是因為李昊出事了。換了個人來主事。”
顧放之猛地噎了一下:“什麽??”
《開國皇帝》裏,主角本來是一直在李昊手下當小兵,默默無聞。
在一次交鋒中,李昊被人砍于馬下。眼看即将落敗戰死,衆人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主角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用計帶軍隊殺出重圍,投奔他人。
這一場戰争可謂激烈,就算只是在玩游戲都能感覺到那股緊張感。玩家操縱着主角步步為營,謹慎做出每一個決策,最終帶領主角以最小的損失,傷敵大半元氣。
這一站是主角的成名之戰,是他登基路上的第一戰。
按照顧放之捋出來的劇情線,李昊死應該是在一段時間之後,和他們交鋒的敵人也不該是西胡和裴辛。
想到這裏,顧放之突然心頭湧出不好的預感。
裴辛,不會戰敗吧?
顧放之突然後悔沒跟着裴辛一起去了。
這樣他至少能親眼看看主線劇情進展到哪一步了。
顧放之突然的安靜被其他顧雲川和顧懷玉看在眼裏。顧雲川問:“放之?是不舒服嗎?”
顧放之恍然回神:“啊……我沒事。”
他嘴上說着沒事,實際上已經打算等下去找一趟右相,讓他幫自己拿個主意。
不過說是拿主意,其實顧放之已經基本上決定,他得去一趟裴辛那,盯一下主線進度,也盯一下裴辛。
不然實在是怪讓人擔心的。
顧放之面上不顯,吃過飯後語氣輕松地說自己要出門一趟。
顧雲川追上來兩步:“我正好想走走,一起出門散個心吧。”
顧放之:“……”
哎,倒不是不想和自家大哥散心。只是今天情況實在特殊。
他剛要忍痛讀檔避開這個突發的散步事件,卻見顧雲川對自己使了個眼色。
顧放之讀檔的手頓了頓,改口:“好啊,一起。”
兩人并肩出了門,顧雲川問:“皇上去涼山了,是吧?你要去找他?”
顧放之:“……”
這都能猜到?
好聰明啊。
是不是比他的大腦多張了兩條褶?背單詞一定很快吧?真想摳下來安自己腦殼裏爽爽。
顧放之覺得自己驚訝到張嘴的表情有點傻,讀檔重新驚訝了一次。
這次他挑好了角度,在夾帶着薄雪的涼風中挑起眸,意味深長地看了一次顧雲川。
顧雲川回了顧放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顧放之沒看懂他的意思。
正低頭琢磨,卻聽顧雲川道:“我送你過去。”
顧放之是真的驚訝了:“大哥,你……”
“此行路途遙遠,又是冬日,路上難免遇到劫匪。我之前走過幾次,知道如何避開危險。”顧雲川沉聲:“你要去,我不阻止,好男兒本就該為國效力。只是我不陪你,我不放心。”
顧放之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發酸。
這個時代對他來說,已經不只是游戲了。他遇到的人也并不只是按照設定行走的游戲npc。顧雲川,顧懷玉,滿滿。就連總臭臉的小皇帝都很生動可愛。
顧放之用力點了點頭。
他飛快去找了右相,老頭勸了兩句,見顧放之去意已決,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讓人給顧放之備好了馬匹與行囊,又安排了四名護衛給他後,顧放之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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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顧雲川說得那樣,這一條路确實難走。
冬天路滑,有積雪和冰已經是最小的問題了。每次晚上路過山頭,即便在官道上,十有八/九都能遇到山賊搶劫。
多虧了顧放之能存檔讀檔,這一路上他把存檔刷爛,連根頭發都沒掉。
顧雲川都忍不住驚訝:“我們這趟運氣真不錯。腳程也夠快。若是明天沒什麽變故,中午就能到了。”
顧放之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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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涼山。
軍營。
裴辛悠閑的姿勢靠着栅欄站着,手裏拿着一根細長的馬鞭。
他剛外出過,這會兒墨色大氅還沒來得及脫掉,身上還有風雪的味道。
戴着皮質手套的手閑閑把玩着馬鞭,把鞭尾在手指上纏繞來纏繞去。
他身旁,是秦瑄和幾位武将。
身後的栅欄裏,與他不足一米的牢房裏,有一人正被吊着雙手,有氣無力地垂着頭。
他身後被關押這人,是昨晚查出來的細作。
發現自己暴露後,這人立刻咬碎後牙中的毒/藥,試圖自盡。
說來也巧,本來人都已經死透了,裴辛卻覺得眼前發黑。
再一睜眼,原來是顧放之那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将時間回溯到了一炷香前,這人剛被抓住的時候。
裴辛帶着醫師趕去,愣是把那顆毒/藥從人嘴裏挖出來了一半。
醫師忙活了一夜。
好消息,人沒死。
壞消息,雖然沒死,但人被毒傻了。
但也沒傻完全,還能說話,還有一部分記憶。
就是語言系統混亂,一會西胡話一會中原官話一會遼月話。
而且說話十分含糊不清,音節難以辨認。
這細作說得這些語言,一時半會找不到都會的人來翻譯,反而是裴辛都懂得,索性他就自己來問。
他背靠着細作,一邊玩馬鞭,邊換着語言和問法去審問。
奇異的語調由裴辛不急不緩地說出,倒是別樣好聽。
裴辛問了許久,從這人的姓名到老家,再到給誰賣命。他一點點挖,一點點去分辨那些混雜在一起的含糊不清的音節,終究是全都給問了出來。
裴辛掃了一眼旁邊,見負責記錄的小兵把這些全都記下來,直起身準備離開。
他走了兩步,卻發現衆人都在瞧着自己,包括秦瑄。
裴辛皺眉:“……?怎麽?”
“陛……”
開口說話的是之前跟過裴辛一段時間的副手。他剛說了個字,想起來裴辛吩咐過他要隐藏身份,立刻改口:“您的脾氣比之前好了很多。”
裴辛性格幹脆利落,最讨厭重複磨叽的事情,以往他聽到誰說話慢了都要不耐煩。
可現在……
翻譯一個傻子的話,翻譯了一個多時辰。
這還是他們家小暴君嗎?
怕不是被人奪舍了?
裴辛:“…………”
謝邀,因為他有兩位活爹。
他這脾氣是純純被練出來了。
別說在這問話一個時辰了,他甚至能同樣一句話說一個時辰。
其他人做得到嗎?
裴辛的心情很平靜,泛着淡淡的成熟的苦澀。
想起顧放之,裴辛突然有點好奇顧放之在做什麽了。
以往活爹都是白天回溯晚上消停,這幾天反而變成了白天消停晚上回溯,搞得他睡着睡着總是突然就站起來了,很刺激。
雖說活爹如風常伴吾身。但別說,這麽多天不見,裴辛好像還真有點惦記。
昨天還鬼使神差地主動吃了個桂花糕。
可能是這幾個晚上被折騰的有點狠,睡也睡不安生的。
正想着,卻見一個副将走了進來:“爺。”
裴辛問:“怎麽?”
“剛剛在城門口攔住了幾個人。”副将道:“是京裏來的,找您。”
裴辛以為是來送急報的,也沒當回事:“誰?”
副将上前一步,湊到裴辛耳旁,說了兩個名字。
裴辛歪了歪頭,臉上表情似乎有點不解。
他又問了一遍:“誰?”
副将道:“顧雲川,顧放之。驗過牙牌了,是真的。”
活爹?和活の爹の哥?在涼山?來找他?
裴辛擰着眉,表情漸漸地變得有點複雜。
混合着不解,迷茫,仔細看,又有些笑意。
他問:“人在哪?”
“就在……”
副将的話還沒說完,裴辛卻已經邁開長腿朝外走去。
馬鞭在他手裏轉了個輕快的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