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嗎?
同樣的邊緣星球,同樣的變異蛛,同樣的紫夜絲,同樣的傷處。
我很難說服自己,那個救了我的裝甲小兵不是霍司鈞。
可是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問霍司鈞,那傷是怎麽弄的,他說的是“駕駛機甲做任務的時候”。
當時的裝甲小兵沒有駕駛自己的機甲,随我們機甲師一起步行,即便紮營休息的時候,他也沒有摘下過頭盔。
他會是霍司鈞嗎?
我的思緒很亂,沒有再去找霍司鈞,而是自己一個人回了房間。
那次任務是在霍司鈞打完通訊之後。
任務是機密任務,人員名單完全保密,也包括随行的機甲師。我跟随安老師出行是因為原定出行的師兄轉系了,也就是說,他會碰到我,完全是意外。
如果霍司鈞就是救了我的裝甲小兵,他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是因為還對我有怨,所以不願意和我說話,這是說得通的。
但是他為什麽這麽拼命地救我?
既然救了我,為什麽那次在休息間,我看他傷口的時候,他不直接告訴我,他就是曾經救過我的裝甲小兵?他甚至還撒謊,說那是他駕駛機甲時弄的傷。
為什麽騙我?
他不應該直接告訴我,讓我報恩嗎?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拼命回憶當時都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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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年我過得渾渾噩噩,尤其是頭兩年,我幾乎是變了一個人。周圍人多的時候,我就會焦慮,希望躲起來,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別人和我說話的時候,我總是反應特別遲鈍,焦慮應該怎麽回話,于是初識我的人總覺得我高冷難以接近——這種形象和四年前的我大相徑庭。
那個時候的我,壓根不會注意到哪個裝甲小兵像霍司鈞,我只想快點結束任務,快點回到我熟悉且安心的環境。
霍司鈞如果見過那時候的我,就會發現我和他記憶裏那個陽光開朗的“卓雲清”完全不同。
花信的話在腦海閃過:“霍司鈞這四年沒有聯系過你,他也不搜你嗎?他對你這四年的變化一點也不好奇嗎?”
為什麽霍司鈞總是道歉得這樣快?為什麽他不為自己辯解一句?為什麽看見我這麽痛苦……
他不早點出現?
現在的他,對我有多少分是真的愛意,有多少分是愧疚?
房門被敲響。
我打開門,看見霍司鈞站在門外。
眼前的人這樣熟悉,又這樣陌生。他穿着一身機甲駕駛員的黑色制服,筆挺貼身的制服勾勒他的身材,寬肩窄腰,筆直的長腿,比起我印象裏的少年,高大成熟了不少。
霍司鈞垂眸看着我,問:“剛才有人說你找我?”
或許是他的朋友看見我往他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折返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我的身影,他說話的語氣那樣溫柔,一點也不知道我與他之間的距離相隔多遙遠。
我聽到我的心髒沉重地跳動,一下比一下更重地砸在地上,高高回彈的失重感包裹着我,我找不到落腳點,在空中失去平衡,好像下一刻就會摔個支離破碎。
“怎麽了?”霍司鈞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
我垂下眼眸,幾乎是下意識回答:“沒什麽。”
視線裏,看見霍司鈞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然後又松開。
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便往後退。
他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以為他有話和我說,便關上了房門。
我剛轉過身,就被他抵在了身後的門板上。
霍司鈞的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熾熱的氣息掠過我的唇角,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
花信的話又一次浮現:“你們為什麽四年後這麽快就在一起了?難道你們只是床伴關系?”
床伴關系嗎?
他對我……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好像一陣風吹過荒漠,卷起沙子,迷了眼睛。
我行走在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地的荒漠,任由風沙迷眼,那些亂七八糟的猜疑,被沙子一點點覆蓋。
或許這樣也好。
他騙我,我也騙我。
謊言只要說一輩子,就是真的。
狂風驟雨一般的吻突然停了下來,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房間內的空氣,光影,他的臉,一切都變得模糊。
“為什麽哭?”霍司鈞伸出手,掌心朝上,像是想要接住我的眼淚,“你不想我碰你,推開我就是了。”
他的聲音帶着無盡的悲傷,仿佛正在哭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說過,不管你對我做什麽,我都接受。”霍司鈞沒有再碰我,他只是一味接住我的眼淚。
我的心很想隐瞞我自己,可是我的身體做不到。
霍司鈞攥着濕潤的掌心,垂了下去,很輕地說:“或許,我就不該出現。”
說罷,他握住我身後的門把手,就要離開。
我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轉身環抱住他的腰身,不許他離開。
霍司鈞定在原地,沒有再動作。
或許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過了一會兒,空氣中傳來一記嘆息。
“雲清,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對我忽冷忽熱,強忍着身體的排斥也要和我在一起,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這些都在你的報複計劃裏嗎?
“如果你恨我,想要報複我,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就每時每刻都在為你牽動,稍一拉扯都會痛。
“你已經贏了,我投降。”
我擡起頭,看見霍司鈞微紅的眼眶,困住他,也困住我。
我終于意識到,我過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為霍司鈞考慮過。
就和四年前的我一樣。
原來我根本沒有任何長進。
我以為什麽都不說,把痛苦一個人咽下去,霍司鈞就什麽都不知道,至少我們兩個人裏,有一個是幸福的就夠了。
可是我弄錯了。
霍司鈞的心思比我想象中還要複雜,還要敏感細膩。
那天我失眠,他知道我沒睡卻在裝睡,也沒有拆穿我,而是自己一個人去了陽臺。他去了陽臺之後,我倒睡得好了,他就聯想到是我的身體在排斥他,我還在恨他。
我的忽冷忽熱,他的患得患失,成了我們之間錯位的齒輪,永遠也合不上的齒輪,每一次交流,都是兩顆齒輪在磨平自己,試圖艱難轉動。
好傻。
我和他都好傻。
我捧着霍司鈞的臉,主動親吻他的唇。
“沒有排斥你。”我的聲音哽咽,在他粗重的呼吸聲中淹沒。
霍司鈞圈住我的腰,卻不敢再多觸碰我,也不敢主動回應我,任由我像一只笨鳥,啄吻他的唇。
我松開了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胸膛貼着胸膛,心貼着心。
“霍司鈞,如果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卓雲清’了,你還會喜歡我嗎?”我問。
“會。”他回答得幹脆。
但我卻沒有信。
或許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答案。
采集任務結束,星艦返航。
我又回到了RA俱樂部。
有了足夠的材料,新機甲的制造十分順利,我多數時間都在機甲工廠監工和打造機甲材料,沒有回RA俱樂部的機甲廠,和霍司鈞的見面也變少了許多。
空閑時候,我看着霍司鈞發來的消息,總是會忍不住失神。
【沈軍師:花信說給你送了一盆變異鈴蘭,我想給我的辦公室也放一盆。借你的花一用,我讓人培植一盆。】
【卓:自己來拿。】
我就這麽一說,沒想到沈确意真來到了我在的星球。
這天我請了假,去星船港接沈确意,順便一起吃個飯。
【霍:我訓練結束之後去接你】
【卓:不用,我和師兄吃個飯就回來了。】
“看誰的消息呢?這麽入神。”沈确意的聲音傳來。
我擡起頭,看見師兄那張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臉。他又換新發型了,一刀切的齊肩短發,誇張的紅色流蘇耳墜,身上穿着惹眼的花襯衫,下身白色休閑褲,一路走來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的視線。
像花蝴蝶的沈确意。
“霍司鈞的。”我說。
沈确意翹起嘴角,用手肘撞了一下我,調侃道:“小情侶挺甜蜜的嘛。”
我苦澀地笑了笑。
沈确意見我的表情不對,又收斂了笑容,“怎麽了?那小子又要丢下你?”
我不希望沈确意因此對霍司鈞印象變差,連忙搖頭,在去餐廳的路上,把這些日子以來的事情都跟沈确意說了。
送餐機器人把擺盤精致的食物送了上來,又退了出去,将包廂的門合上。
沈确意聽我說完之後,笑得前俯後仰,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感受。
“哈哈哈!師弟啊,你真是個笨蛋啊!”
我無所謂被他嘲笑了,反正在沈确意這裏,沒幾個人是聰明的。
沈确意笑完之後,又咳嗽一聲,端正坐姿,用筷子夾起了一塊生魚片,放在芥末上。
“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呢?”他問。
我就是在苦惱這件事。
“我想知道這四年裏,霍司鈞是不是一直在關注我,他是不是在邊緣星球救過我,為什麽他知道我這麽痛苦,卻從來不出現在我身邊。為什麽一和他說在一起,他就立刻答應我,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真的愛我?
“他愛的我,到底是年少時的我,還是現在這個陰暗的我?我已經沒辦法像過去那樣陽光開朗了,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還是會離開我。”
面對沈确意,所有無法對戀人開口的問題,都有了宣洩的出口。
沈确意捧着臉,笑眯眯地看着我:“初戀的煩惱,真單純啊。”
他的語氣裏居然有羨慕,我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羨慕的,我都快煩死了。
“你不問霍司鈞,是因為你不信他嗎?”他問。
我攥着筷子,對上沈确意的眼睛,他看問題總是那麽一針見血。
“你要我怎麽信他?我四年前就是因為太信他了,才會被他傷成那樣。”我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我當然知道戀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可是沒有辦法,我做不到,我太怕重蹈覆轍了。
我可以愛他,但我不能信他。
要是四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就相當于我用同一把刀子,對準同一個傷口,捅我自己兩次,我是有多賤,才會放任他這麽對我?
“那就是霍司鈞活該了,我們卓師弟是無辜的。”沈确意輕飄飄地把我摘了出去。
我又忍不住為霍司鈞說話:“話也不是這麽說。霍司鈞說不定是看見我為他那樣痛苦,所以才不敢見我,一直等我主動靠近他,向他釋放和好信號,他才敢朝我踏出第一步。
“而且他就算對我撒謊,閉口不提這四年,也是怕揭我傷疤,我不說,他就不敢提。不然他為什麽每次都這麽快道歉?不就是因為愧疚嗎?”
沈确意嘴角勾起,說:“是嗎?我看霍司鈞濃眉大眼的,就不是什麽好人,說不定他是故意裝作深情的樣子在騙你,然後在你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時候,再像四年前那樣狠狠甩你一次。”
我下意識提高了音調,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他超愛我。”
“哦?你确定嗎?”沈确意語氣懷疑。
我張了張唇,又說不出他愛我的證明。
他愛我,只是一種感覺,一種沒辦法具體說明的感覺。
沈确意将沾了芥末的生魚片夾到我的碟子裏,給我出了個主意:
“既然你總懷疑他的愛,又怕他離開你,長痛不如短痛,在他離開你之前,你把他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