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自從被霍司鈞看見我把他的糖丢掉,他已經三天沒有約我吃飯了。
但是我每天到機甲停放間,都會看到操作臺上放着一顆水蜜桃味的糖。
我摸不準霍司鈞是什麽意思。
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休息間裏的速沖咖啡沒了,我走出機甲間,往公共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公共休息室的門口,就聽到大廳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叮叮當當散落了一地。
一塊零件滾落到我的腳邊。
我撿起金屬零件,從走廊出口看向機甲廠的大廳。
除了主隊和二隊的專屬機甲之外,所有機甲都停放在機甲廠的大廳,由RA戰隊的機甲維修團隊進行處理。
“這臺機甲的損壞率太高,與其費勁修理,還不如直接返廠報廢,好歹還能收回一點賣零件的錢。”一位維修師說。
我擡眼看去,第一眼便看見被衆人圍繞的霍司鈞。
他并不是話題中心,只是站在那裏,就成為了最引人矚目的C位。
霍司鈞身旁站着一個青訓隊的少年,我認得他,簽名時第一個給霍司鈞遞筆的人。幾天不見,他的手臂受了傷,打着石膏,長袖外套半披在身上。
“這臺機甲是我帶來的,就算用我自己的錢,我也想把它修好。”石膏少年紅了眼眶,聲音隐約帶着哭腔。
“都跟你說了,找誰都一樣。這個程度的損壞,連回收到機甲核心都不行,相當于要拆了重組,有這個時間和成本,都夠我修十臺機甲了。戰隊還有這麽多臺備用機甲,你一定要用它嗎?”維修師的語氣加重,顯然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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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衆人身後的那臺紅藍相間的機甲,雖然重新進行了塗裝,但還是能一眼認出它的原型機是X-102,遠程輸出型機甲。
不過确實如維修師所說,機甲損壞嚴重。它半只手臂掉到了地上,露出被熔斷的機械神經,其他部位也各有損壞,變得破破爛爛的,機甲面板都是焦黑的痕跡,駕駛艙的位置被掏空,應該是被誰強行拆除了駕駛艙。
另外一旁的許舟拍了拍石膏少年的肩膀,說:“少源,你以後還會有其他機甲,這臺就先放這裏,之後再處理。你的傷很快就好了,這段時間就先用隊裏的備用機甲吧。”
他站在少年身後,給維修師使了個眼色。
這許舟還真是,跟狐貍似的,愛說漂亮話哄小孩。
如果我和少年一樣年輕,說不定就信了許舟的話,但我已經長大了,知道這只是“成年人”的緩兵之計,所謂的“之後再處理”,實際上是把這臺機甲拖到工廠直接拆除,将有用的零件撿出來賣掉,再給他換一臺新機甲。
到時候塗裝一換,誰能看得出來是修好的,還是新買的?
我看着少年執拗的眼神,垂下視線,把金屬零件塞進口袋裏,轉身進了公共休息室。
吵鬧隔絕在門外,過了一會兒才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水流落入我杯中的聲音。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幾個維修師勾肩搭背地走了進來。
“老莊,你跟一個16歲小孩較什麽勁?随便修一下,能裝進機甲核心,送廠裏不就好了。”
“哎,不是你的麻煩,站着說話不腰疼……不提了,打卡下班。”
“周末不用值班,要去喝兩杯嗎?”
“行啊。走走走。”
“雲清,我們先走了。”維修師見我還在休息室,和我打了一聲招呼。
我端着紙杯,微笑着和他們招了招手,“好,周末愉快。”
他們走了之後,機甲廠重歸于靜。
我在休息室喝完這杯咖啡,等外面的人都走完了,才從公共休息室裏出來。
太過安靜,稍微一點聲音都能被放大。
我聽到大廳傳來細微的聲響,隐忍的抽泣聲隐藏在零件和工具碰撞的聲音之下。
這樣熟悉。
我的心髒輕微刺痛,回想起我和霍司鈞絕交之後,還在做那臺出道作機甲。
無數個夜裏,我一邊哭一邊打磨機甲零件,恨死霍司鈞了。
我走到大廳,少年背對着我,正握着工具,努力嘗試把零件鑲嵌入機甲手臂裏,肩膀還一抽一抽的,哭得好慘。
我從手腕解下黑色皮筋,用手把頭發往後梳,束起半長的黑發,以免它落到額前,遮蔽眼睛。
路過少年,從他手裏抽出那把維修工具,說:“這工具和零件不對口,裝不進去的。你會開操作臺嗎?不會的話,把維修助手開過來。”
少年愣了一下,用沒受傷的左手擦了擦眼淚,衣袖的機油都蹭到臉頰上了,跟小花貓似的,卻渾然不知,轉身把維修助手開了過來。
維修助手是個半人高的小機器人,可以自己進行一些簡單的維修工作和零件分類,儲存空間裏有全套維修工具。
我從維修助手的儲存空間裏挑了一把工具刀,先把地上的機甲手臂處理了,至少得把它處理到拼接回機甲的程度,再進行受損評估。
作為維修師的同事,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為什麽不想幹這個單子。
拆機甲再重裝機甲,期間還需要用精神力重塑受損的零件,一趟下來,精神力低于B級的維修師,少說都要幹十天,才能堪堪修好一條機甲手臂。
不過對于精神力等級A+的我來說,這項工作除了繁瑣之外,就還好吧。
我對着機械手臂敲敲打打,旁邊的小花貓亦步亦趨地跟着我,好像我的尾巴,還時不時地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
“你是那位帝國大學畢業的機甲師嗎?”
“嗯。”
“你和霍隊的關系是不是特別好?”
我頓了頓手裏的動作,瞥了他一眼,“為什麽這麽問?”
少年有點防備,但不多,他被我問住之後,沒接着問我和霍司鈞的關系,而是問:“你除了鹵雞腿,還喜歡吃別的什麽嗎?”
他怎麽知道的?
我眉頭一皺,很快又松開,忍着笑意,故意逗小孩:“西紅柿炒西瓜皮,菠蘿肉炒茄子,鹹魚炒大蒜……”
“啊?你能不能喜歡吃可樂雞翅?可樂雞翅也挺好吃的。”少年快步跟上我。
我笑了起來,把手裏的工具刀往他面前遞,不客氣地使喚他:“換A01號工具刀。”
少年從維修助手伸出來的托盤裏找到A01號工具刀,遞回給我。
“也不是我喜歡吃就能有的。”我接過工具刀,背過身去,繼續拆除損壞的零件。
少年語氣急切:“你喜歡吃就能有啊。”
“為什麽?”
“霍隊能改菜單……”少年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我就知道。這家夥該不會因為我一個人愛吃鹵雞腿,就讓食堂做了兩周的鹵雞腿吧?
“B07號工具刀。”我沒回頭,讓他幫我遞工具刀。
身後傳來工具碰撞的輕響,腳步聲靠近,我把手裏的工具刀往後遞,來人拿過我手裏的工具刀,給我換上我需要的工具刀。
大約是知道自己說漏嘴了,剛才還在叽叽喳喳問我問題的少年安靜了下來,給我換工具刀的速度也更快了,我報出工具刀的型號,沒過幾秒他就能精準找到工具刀給我換上。
我終于能專心工作,用精神力輔助,把機甲手臂和軀體連接處的故障面清理幹淨,拆除損壞過度的零件,記下各個部位缺少的零件,準備給它換上新零件。
蹲着太久,腿都要蹲麻了。
我扶着機甲的外殼站起身,眼前一黑,五彩斑斓的光點在面前炸開,腦子有點暈。
旁邊有人接住了我的手臂,從我的身後半環住我的身體,好像怕我摔着。
溫熱的大掌接觸到我半挽袖子露出的皮膚,我的身體僵硬了一瞬,正要退開,視線清晰,擡頭便撞進霍司鈞那雙深棕色的眼眸,身體又驟然放松下來。
“什麽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他來了。
我以為霍司鈞是不想見我,所以陪少年來了機甲廠之後就走了,但他現在還在這裏,難道是去了他的機甲間沒看到我,才來的大廳嗎?
“在他問你喜歡除了鹵雞腿之外,還喜歡吃什麽的時候。”霍司鈞松開我的手,讓我靠在身後的機甲外殼上,單手插兜,掏出一顆糖。
我正想解釋我是跟小孩開玩笑,不是真的愛吃,別用黑暗料理折磨廚師,剛張開口,就被他塞了一顆奶糖。
“水蜜桃味的今天送完了,只有奶糖,将就一下吧。”霍司鈞将包裝紙塞進口袋,眼睛彎彎地看着我。
唇齒間被奶糖的甜味充斥着。
甜味過盛,好像把我泡進了一鍋熱牛奶裏。
我含着奶糖,環視了一圈,大廳只剩下我和霍司鈞。
“那個小花貓呢?”我曲着手指,懸空刮了刮臉頰。
霍司鈞偏了偏頭,“誰?段少源?讓他先回去休息了。小孩都受傷了,你還使喚他給你當助手。”
語氣似有不滿,大概是在愛惜他青訓隊的人才。
“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壞,愛壓榨童工?”我攥着拳頭捶他,當然是避開他先前受傷的左肩,“看他哭得怪可憐的,給他找點事做而已。”
我捶他右邊,他卻捂着左邊的胸口,表情扭曲,好像真被我打成重傷的樣子。
“我也受傷了,怎麽不見你可憐我?”霍司鈞單手按在我身旁的機甲外殼上,朝我靠近,眸光流轉,笑得極其欠揍。
我豎起食指,手臂擋在身前,将他和我隔開,笑眯眯地說:“送你一個字——滾。”
霍司鈞輕笑,轉身和我并排靠在一起,筆直修長的雙腿交疊,懶散的樣子,又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奶糖,拆了包裝,丢進嘴裏。
“我送你兩個字。”他的語氣略帶笑意。
空氣裏飄浮着溫柔而輕盈的奶糖甜香,沖淡了金屬和機油的氣味。
“嗯?”我含着融化到一半的奶糖,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霍司鈞沒說話,像是在故意吊我胃口。
身旁人源源不斷地傳過來熱量,存在感極其強烈。
我轉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安靜的呼吸聲互相交織,以前無人在意的玩笑話,今日有了認真的回應。
“就不。”
他的語氣強硬,眼底的情緒沉重。
我的靈魂像是被人拉扯着,落在了地上,心跳的回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