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二[番外]
番外二
我太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個不務正業的混子,他總心存僥幸指望靠些旁門左道發大財,正值壯年時還是處于流落街頭喝西北風的境況。
可行到末路卻真讓他走了狗屎運,他遇到“機緣”,得了一雙陰陽眼和一身秘術,做起了死人生意。
這無本萬利的行當讓他賺得萬貫家財,盆滿缽滿。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我太爺爺當初是拿東西換的——子孫後代的壽命。
這事一直到我這代才被我太爺爺說出來,他為什麽要說呢?
因為我們家延續到我這代竟然只有我一個孩子,而且我從出生開始就病弱,一看就是短命相。
我太爺爺當初為什麽會答應這種交易呢?
因為他本就是個好逸惡勞、目光短淺、自私自利的人。
當時的他只當那是他的救命稻草續命仙藥,他自己都沒享到什麽樂,哪管得了當時還沒影的子孫後代。
後來他賺了錢,先後娶了不知幾個媳婦,生了不知多少孩子。
可随着他漸漸老去,長大的孩子卻越來越少,眼見才到我這第四代亓家就要斷子絕孫了,他才真正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才召集家裏僅存的人口說了這件事。
有人怒罵、有人悲痛、有人怨怼、有人焦急、有人冷笑、有人諷刺,最終他們商量出一個辦法——找個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孩,待到時機合适,和我以命換命,瞞天過海,延續亓家。
淩曜就是這樣被帶到我身邊的。
他來的那天,我就知道他的用途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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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傻,家人也沒打算瞞着我,還有刻進我們亓家基因裏的自私涼薄,都讓我心安理得地看着這一切。
我從小沒朋友,因為我身體弱,加上人們對鬼怪秘術這類東西總是葉公好龍心存忌諱,我出身在亓家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天生身上挂着看不見的髒東西。
人們就算好奇,也絕不會放心讓他們的小孩和我走近的。
淩曜的到來打破了我平靜麻木的生活。
我自诩心智早熟,不需要同齡夥伴也照樣能自得其樂。可淩曜的出現撕破了這層假面,讓我知道我是多麽的自以為是,我并沒有我以為的堅強和無所謂。
他活潑開朗、精力滿滿,每天上蹿下跳,像個小牛犢似的,渾身散發着蓬勃的生命力。
開始我看他,就像觀衆看小醜。
後來他與我,就像太陽之與樹木。
我愛上他了,并且我知道他也愛我。
可愛這個東西在我心裏生根發芽,帶來的除了那些微妙的幸福和愉悅,更多的是蝕骨食心的痛苦。
我開始遠離他,我想要克制甚至消除自己對他的情感。
可每每此後,我對他的愛意就如同溺水後上岸的人對空氣的渴求,愈發貪婪,愈演愈烈。
最終,在那場換命儀式中,我在他的一句“我知道,我願意。”中徹底潰敗,輸得一敗塗地。
我強行中斷了儀式。
淩曜變成失了一魂一魄的癡鬼,我命不久矣。
這時,那“機緣”找上了我。我答應了,和祂做了交易——我和活人做死人生意,收取活人的壽命,供養我、淩曜和祂。
程祈安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闖進我的視線的,那時我的身體已經虛弱到快死了,我急需壽命。
在醫院,我看到他趴在一個男人背後。
他們之間的磁場,我一眼便知,那是一對陰陽相隔的情侶。
我盯上了他,标記了他,尋到了他。
果真,在多番打探下,我知道了他們之間的故事,和我期望的大差不差——逝去的愛人和悲痛欲絕的未亡人。
交易成功的概率很大。
我蓄意接近林期,他很快就上了鈎,答應了我的交易。
看着他期待又癫狂的神情,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好些瞬間我都有些恍惚,心裏生出一絲悲憫和不忍。
但很快我便告訴自己。
——這是我做成的第一筆交易,我會這樣是正常的,以後看多了就不會了。
——這是他自願的,代價我都講清楚了,我又沒有欺瞞他。
我就這樣說服了自己,最後完成了這筆交易。
生命湧入體內的那刻,我感受到莫大的振奮。
可這振奮裏摻雜着愧疚、不忍、自責,生命浪潮退去後,它們全留在沙灘上,細小卻紮眼。
在這種情緒的催使下,我沒在此地多留,很快就走了。
但那個號碼我卻十年沒變,我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我冥冥之中覺得應該給自己的情緒留條後路。
現實也确實如我所料,我沒有從與各種各樣的人做的越來越多的交易中,修煉出一副鐵石心腸,反而變得越來越容易悲憫、愧疚、自責、不忍。
我開始降低自己向那些人索取的報酬,減輕我的負罪感,這樣我才能自洽。
我在全國各地打轉,十年的時間,我又來到了程祈安和林期所在的城市。
表面上是順路,實際上是我知道林期的壽命即将完結。
正在我糾結是主動找上門還是等着林期可能會打來的電話時,程祈安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迅速到了地方。
我驚訝他們十年沒換住所,也感嘆程祈安十年還不知道真相,更唏噓林期到死還不打算告訴程祈安這件事。
林期說他怕程祈安生氣,更怕他自責,就這樣好好的死去不是很好嗎?
我問:“你甘心嗎?”
林期沒說話,我知道,他有些不甘心。
程祈安不是個傻的,我看得出來他有所懷疑。
而且,我要幫他們續來世姻緣,到時候他們想起這世的記憶,閑來無事瞎琢磨的時候,琢磨到這件事上怎麽辦?不如現在将所有的事敞開了,免得留後患,藏隐雷。
所以,我無視程祈安從櫃子裏露出來的手臂,将事實真相說了出來。
幸運的是,他們并沒有因此鬧矛盾,還挺一致對外的。
一個跟我唱紅臉,一個跟我唱白臉。
嗨,不過沒關系,我其實挺樂意見他們這樣。
紅線消失,姻緣締結的那刻,我感覺到生命從我體內流逝。
我不想讓這對有情人再背負不屬于他們的心理壓力,我轉身離開,拒絕了他們的相送。
下樓的時候,我又見到那個曾經盤在程祈安骨灰盒上的女鬼——他叫周慧,是程祈安的媽媽。
不用特意去查,看起來相差一輩的歲數和相似的眉眼,以及從林期那裏聽到的關于她的只言片語,綜合起來就能判斷出來。
十年來,她應該一直在林期附近游蕩。
準确地說,她其實是在程祈安還活着的時候游蕩在程祈安身邊,程祈安死了以後游蕩在程祈安的骨灰盒附近。
我輕嘆了口氣,轉身叫住了她。
我給她施了法,她記起了生前事,這樣她才能在七天後投胎轉世。
“要我幫你告訴程祈安你一直在她身邊嗎?”我問。
“不要打擾他了,他要是想到自己那些痛苦狼狽的時刻被我看見過,他又該不好意思了。”說着她雙眼含淚,溫柔地笑起來,“他那孩子,最要強了。”
我沒再說什麽,低頭笑着,轉身離開。
我在剛才的術法裏加了點東西,能讓她可以看見鬼魂,希望她能在最後七天好好看看想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