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第七天

第33章 希望還是死亡

希望還是死亡

第二天中午，林期還沒醒，安靜地躺在床上。

要不是時不時的兩聲細微呓語，程祈安都忍不住要上手試探他的鼻息，他第一次如此不喜歡一個人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

下午兩點鐘太陽正盛的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

程祈安飄出卧室，待到客廳的時候看見一個腦袋正穿過門往屋裏瞅。程祈安一眼便認出是淩曜，欣喜之餘還有些驚訝——他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麽快。

淩曜和他眼神對上的那刻禮貌地笑了笑。

他感覺淩曜和十年前有些不一樣，但具體哪裏不一樣一時半會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

程祈安眼見淩曜将頭退了出去，不出意外亓冥就站在門外。

他回頭往卧室內瞄了一眼，沒猶豫直接飄出大門，就見亓冥果然在門外站着。

“好久不見。”亓冥率先開口，聲音清冽透亮，如汩汩流水。

“好久不見。”程祈安有些怔愣地回複。

程祈安視線落在亓冥身上時，心中震驚，懷疑自己在做夢，亓冥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病弱的那副模樣。

他身形依舊清瘦，但挺拔。面容依舊白皙，但不是病态的蒼白如紙，而是一種白裏透紅散發着生命氣息的柔白。

十年的光陰沒有徹底摧毀他的病體，倒讓他返老還童般重現生機。

程祈安心中難掩激動，這般的亓冥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昭示着林期的希望。

他熱切地看着亓冥，有些語無倫次：“你看起來很健康，你、你好了？”

亓冥往緊閉的大門掃了一眼，眼神凝重複雜，嘴角微彎，輕輕點頭：“嗯。”

“我——”程祈安左右環顧，有些急切，他開不了門，只能跟亓冥和淩曜說，“你們等一等，我去叫醒林期，讓他來開門。”

亓冥嘴唇甕動一下，像是要說什麽，可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只看着程祈安急速消失進屋裏的身影。

程祈安飛速飄回卧室，輕撫上林期的臉：“林期、林期……”

他不敢一下子太大聲，只能慢慢加大音量。

在程祈安時刻擔心亓冥等得不耐煩地心急如焚地叫了快一分鐘之久時，林期終于有了動靜。

他緩慢地睜開了眼睛，虛無的視線好幾秒鐘後才聚焦在程祈安臉上，抿着嘴角微笑起來。

程祈安心酸，但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他扶着林期坐起來，輕聲說：“亓冥來了。”

聞言，林期茫然地看着程祈安，好像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程祈安想着他現在虛弱的狀态，激動重複道：“亓冥來了！”

林期終于有了反應，可這反應和程祈安想的不一樣。只見林期瞳孔顫動，無力的右手突然大力攥緊程祈安的手腕，一臉驚慌。

程祈安懷疑自己看錯了：“怎麽了？”

“咳咳——”林期低頭掩唇悶咳兩聲，大喘了兩口氣，再擡頭時面無異色，“沒事，就是突然嗓子癢得厲害，有些難受。”

程祈安扶着林期走到大門前，短短一段路，程祈安走得急切又漫長。

林期低頭伸手搭上門把手，“嘎吱”一聲，大門應聲緩慢而開。

視線上移，他和亓冥對視上，兩人沉默良久，誰也沒開口說話。

程祈安站在林期身側，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奇怪，于是他出來打圓場，對亓冥說：“快進來吧。”

林期這才讓開位置站到門後，待亓冥進來便關上門。

程祈安招呼亓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林期跟上來，坐到亓冥身邊，聲音平靜地問：“你怎麽來了？”

亓冥沒說話，只打量着林期。更準确地說，他從門打開那一刻，便一直在觀察林期。

程祈安被他們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微妙氛圍拖得心急，他直接開口三兩句将事情原委說清楚，說完對亓冥感嘆道：“幸好，你的號碼十年都沒變，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找到你。”

亓冥愣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林期則是側頭凝視着亓冥，眼神黑沉。

“我能單獨跟他聊聊嗎？”亓冥對上林期的視線後立馬自然移開，對程祈安說道。

程祈安先沒答應，而是轉頭看向林期，眼神裏帶着詢問。

林期點了點頭。

程祈安從昨晚打通亓冥電話後的疑惑不安，就在這一問一點頭之後到達巅峰。

他知道是自己有求于人，對于對方的要求，在能力範圍之內他非常樂意配合。就算超出能力範圍，他也會想盡各種辦法完成。

但偏偏亓冥就只是要他離開，林期也是。

“為什麽？”程祈安蹙眉，困惑非常，視線在亓冥和林期之間逡巡，補充道，“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和林期一起面對承擔，他沒什麽是我不能知道的。”

亓冥再次瞟了一眼林期，說：“你是鬼魂，我待會兒可能會使些術法，對你不利。”

程祈安啞言，情緒一下凝滞，他雖然感覺這個理由是個借口，但他……還真無法反駁證僞。

于是他瞥了一眼坐在亓冥手邊的淩曜，意思很明顯——他怎麽能呆在這兒？

亓冥心領神會，朝淩曜微微點頭，使了個眼色。

淩曜站起來往門外飄去，程祈安只好跟着他一步三回頭地也飄出門。

“亓冥是不是故意支開我的？”程祈安側頭觀察淩曜的表情。

淩曜飄行的身體凝固一瞬，餘光偷瞄一眼程祈安，沉聲道：“不是。”

程祈安無奈笑道：“你不會撒謊，你知道嗎？”

淩曜徹底停住，在原地沉默兩秒後，轉身看着程祈安，欲言又止。

程祈安這才有機會和心情細細打量淩曜，也就是這一打量，他終于搞清楚淩曜到底是哪裏不一樣——是眼神和通身的氣質。

十年前他還沒恢複生前記憶的時候，淩曜跟蹤過他幾回，那時他還看不見淩曜，只覺淩曜的行為和處事方式很孩子氣。

後來他恢複生前記憶，短暫地見過淩曜幾面。

淩曜歡脫的肢體動作、跳脫的思維、單純澄澈的眼神搭上他高大的成年男性身形更加證實他心中猜想——淩曜腦子真的有點問題。

這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客觀事實。

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淩曜，顯然已經脫胎換骨。

成熟的氣質，富有情緒又內斂的眼神，程祈安此時再怎麽看也知道他是一個正常的成年男鬼，腦子沒有問題。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疑惑再次翻湧而來，程祈安盯着淩曜問道。

淩曜眼神悲憫，喉結滾動，嘴唇張合，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最終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一個兩個都閉嘴不言，程祈安耐心告罄，他佯裝煩躁至極地轉身往遠處飄走：“算了，不說就不說吧，我也懶得問。我還是飄遠些，免得呆在這附近心煩。”

淩曜連忙跟上，他顯然是得了亓冥的意思，要跟着程祈安的。

可這片區域程祈安比淩曜熟悉多了，哪裏有轉角？哪裏有角落？哪裏不好找？他一清二楚。更何況他還是鬼魂，可以在實物之間任意穿行。

平時他和林期待慣了，行為也比照活人，能避開的實物就避開。

現在他要甩掉淩曜，他可顧不了這些。

程祈安在樓房之間來回躲避穿行，半分鐘沒要，就将淩曜甩掉。

“程祈安、程祈安……”淩曜的叫喊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程祈安沿着樓層，一直向上穿過地板，直到自己屋子的下層。

他琢磨着躲在哪裏比較好，最終想到擺着他骨灰盒的那個櫃子，裏面空間大，位置也好，從櫃門的縫隙偷看也不容易被發覺。

他小心翼翼做賊似的七拐八繞，終于是從客廳裏的兩人的視野盲區中縮進櫃子裏。

途中他還不小心将手伸到櫃子外了，好在他收得及時，沒被看見。

一藏好，他便聽到亓冥的聲音：“你确定不告訴他嗎？”

程祈安一愣，小心地将耳朵貼在櫃門後面，以免一不小心又暴露出去。

安靜半晌，林期的聲音沒有響起，倒是亓冥接着說：“他不是傻子，他察覺得到不對勁，他讓你找我就足以說明。”

程祈安聽到林期呼吸驟重，片刻後減緩，說：“就這樣和他一起死去就好，不是嗎？何必讓他知道，徒增煩惱。”

程祈安聽得雲裏霧裏，但不妨礙他心裏一緊。

“你甘心嗎？”只聽亓冥問道，“你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和他十年相伴，他卻什麽都不知道，你甘心嗎？”

林期再次沉默。

可程祈安卻像是被雷電劈裂魂魄，亓冥語調平和，音量适中，吐字清晰，他聽得很清楚。

林期、亓冥和淩曜的種種異樣，他的種種困惑不安在此刻都得到解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些年他怎麽就沒往這方面想過呢？或許也不是沒想過，而是生活太美好，讓他不敢想，讓他無法想。

程祈安忘了自己是如何從櫃子裏飄出去的，他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到林期側頭望見他的那刻，溢滿驚慌和悲傷的眼睛。

怎麽這個時候還在慌張會被他發現呢？程祈安心想，他真是……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