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尋死計劃推遲
尋死計劃推遲
村裏的河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水的,每年盛夏雨水稀少氣溫炎熱的時候,這條河會承擔沿途所有莊稼地的灌溉任務。
因此每年灌溉季後期,河裏的水位會降到可以看見河底。
程祈安看着比之前些日子,明顯降低的水位,心裏想,他要是想去找他媽媽,他得抓緊時間了,不然得再等好長時間,才能等到河裏水位上漲到能淹死他的深度。
他在河邊觀察了一段時間,夜幕下,還有零星的幾個人在抽水,泵水機的嗡嗡聲從河底傳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幾個放置泵水機的人終于走了。
程祈安坐在河邊,先伸腳探水,河水的溫度比他預想得要低,涼得他一激靈。
他慢慢将兩只腳全都放進水裏,等适應後,雙手扒着岸邊的野草和土塊,準備将身體也放進河裏。
河水漫到腰上時,河邊的桑樹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程祈安吓得僵住,在黑暗中擡眼往樹上看去,只見一個小孩動作麻利得恨不得連滾帶爬地從樹上下來,蹬蹬蹬跑到他面前。
程祈安這才看清,是林期。
林期像是被程祈安此時的動作給搞懵了,呆愣着看了程祈安好半晌,才回神般跪趴在河邊,死死拽住程祈安的手腕,把他往上拉。
程祈安心裏的僥幸破滅了,他并不想讓人發覺他準備幹的事,何況他正在進行中,尤其對方還是林期,他覺得有些難為情。
可已經被發現了,他也沒辦法,只好借着林期的力,硬着頭皮從河裏爬上來。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在樹上幹什麽?”程祈安尴尬得比劃着問林期。
林期一雙眼睛黑亮亮的,一只手還抓着程祈安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指了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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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祈安循着他的動作擡頭,視線裏的點點星光告訴了他答案,他抱着打消行動被林期發現的尴尬,故意誇張地笑說:“大晚上的不睡覺,坐樹上看星星,可真有你的,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他就停不下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最後跪坐在地,笑得眼淚嘩嘩直流,竟看不出來是笑還是哭了。
最後像是把身上的力氣都笑沒了,程祈安才平靜下來,轉頭看着坐在他旁邊的林期,低喃了一句:“我剛才是準備下河摸魚呢。”
林期輕嗯了聲,握着程祈安的手勁更大了。
程祈安今晚的計劃被中途發現打斷,只好作罷。
不過他并沒有放棄,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河邊轉悠,想要再找時機。
這天,沿着河邊打量的程祈安走到位于河下游的一處低田時,動作迅速地往下一跳,将自己藏起來,聽着河邊的動靜。
果不其然,幾秒鐘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出現,在程祈安消失的地方慌亂行動。
程祈安站起來,仰頭看着站在河邊一臉驚惶的林期,有些沒好氣地質問:“你跟着我幹嘛?”
程祈安并不是今天才發現林期在跟蹤他,他早就發現了,從他準備淹死在河裏卻被林期發現的那晚的第二天,林期的跟蹤行為就被他察覺了。
可能是因為林期聽不見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聲有多清晰。
程祈安沒有第一時間挑明,是因為他猜測林期是想要求和,就前段時間他們教學過程中發生的小沖突。
所以開始的幾天,程祈安任由林期跟着他,他有時還會故意放慢腳步或者透露自己已經發現林期的事,想要林期借着機會出來和他說。
可沒想到,接連好些天,不管他這邊怎麽遞臺階,林期就保持跟蹤狀态,始終不出來。
程祈安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看着一天比一天低的水位,他有些焦急生氣,他還有事情要幹呢,他還要去找他媽媽呢。
因此,他想到這招,直接把臺階遞到林期眼前,讓他無處可躲。
“你跟着我幹嘛?”怕前一次說太快,林期不明白,程祈安放慢語速加之手勢比劃,再問了一遍。
林期沒回答,而是跳進低田裏,站在程祈安面前,抓着他的手腕。
“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程祈安接着問,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大度了,這話都遞到林期跟前了。
可林期确始終不說話,只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弄得他有些疼。
程祈安稍息的火氣重新竄起來,他使勁甩了一下手腕,想要甩開林期的手,沒甩開。
他覺得丢臉了,火更大了,下意識就想咬林期的手。
這是他反擊程遠山的常用手段,可一想到這兒,他就卸了氣,他不想這樣對林期。
沒辦法,火氣正當頭,他直接用空着的那只手使勁拍了一下林期的手背。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尤其彼此還是同齡小孩,林期什麽反應程祈安沒來及看到,他自己手心裏火辣辣的疼倒是第一時間傳遞到位。
話遞到林期嘴邊他不接,打他一下自己也疼,程祈安被這一連串的打擊弄得惱羞成怒,大聲喊道:“松手!”
這兩個字口型簡單,林期立馬就明白了。
他急得下意識搖頭,搖到一半想到程祈安曾經給他說過的話,又立馬張嘴說話:“不。”
他說得急,耳朵又聽不見,聲音格外大,讓程祈安都愣住了。
“你還兇我?”程祈安委屈極了,鼻頭發酸。
“沒有……不是……”看着程祈安的表情和口型,林期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連連搖頭,壓低聲音否認。
同樣的原因,因着聽不見和急切,他的聲音這次又像是蚊子嗡鳴。
不過程祈安聽見了,他被這一前一後的反差給逗笑了,沖天的火氣一瞬間忽地就散了。
“你是不是想跟我和好?”好轉的心情,讓程祈安不自在但還是主動問出這句話。
林期愣了一下,不知是在讀程祈安的口型,還是疑惑程祈安的問題。
但他什麽都沒說,片刻後,點頭加張嘴:“是。”
“那你給我說個對不起。”程祈安語氣輕快。
“對……不起。”林期照做。
“沒關系。”程祈安立馬接話,笑着說,“好了,我們現在和好了。”
然後,兩人無言對視。
等了片刻,程祈安疑惑,擡起被握着手腕的那只手:“你還不松手嗎?”
林期卻像是被吓到似的,不僅沒松,反而又緊了緊。
程祈安這下徹底糊塗了,他們都和解了,林期幹嘛還死死牽着他的手腕,主要是還那麽大勁,他有些疼。
“你什麽意思?”程祈安問道,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有疑惑也有疼的緣故。
林期眼睛一直落在他臉上,見他皺起臉,以為他又生氣了,面露糾結,嘴唇甕動,經過一陣強烈的心理活動,最終開口:“不死……你布要死……”
斷斷續續,猶猶豫豫,有些字的發音還不準。
可程祈安很輕易就聽明白了,他頓時感覺臊得很。
那天晚上林期沒拆穿他說自己下河摸魚的謊言,他就自欺欺人地以為林期是相信了他的話。
現在現實告訴他,原來沒有,林期一直都知道。
程祈安說不出話來,瞅着林期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想和林期一直做朋友,永遠一起玩,可他也想去找他媽媽,他左右為難,只能像個鴕鳥似的埋頭躲避。
可林期現在倔強勁上來了,話他既然已經說了,他就非得要程祈安給他個肯定答案,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地用沉默躲過。
“答應我。”林期低頭,将臉湊到程祈安面前,急切地看着他。
程祈安看着林期沾了灰的髒兮兮的臉蛋,又看着他身上明顯大了幾號漿洗得褪色的衣服,天平傾斜了。
因為林期是被李奶奶撿來的,又被人誤以為是個聾啞小孩,村裏大人對李奶奶的風言風語很多,小孩也見樣學樣欺負林期。
程祈安在媽媽的影響下,對林期和李奶奶沒有那麽大的抵觸心理,有時還會想起他媽媽的囑咐,幫林期教訓那些欺負他的小孩。
程祈安挨過他爸不少打,對比之下,小孩之間的肢體沖突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他在他爸拳腳下長出的一副“鋼筋鐵骨”和不怕死的氣勢,趕跑過不知多少意圖欺負林期的小孩。
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小孩敢打林期的主意,他和林期也變得形影不離。
現在,程祈安突然想到,他要是去找他媽媽了,林期該怎麽辦,那些小孩會不會見他死了,就重新欺負起林期。
想了想,程祈安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疑問,肯定會。
愛欺負人和打人的人,怎麽會自己變好呢?程祈安心想,他爸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天平徹底傾斜。
“可以,我答應你。”程祈安想通了,他現在還不能去找他媽媽,林期現在還是小孩,他得保護他。
林期立馬高興起來,急匆匆地舉起小拇指。
“你不相信我嗎?還要拉鈎?”程祈安嘴裏嘟囔着,可還是舉起了手,兩只小手指緊緊鈎連。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兩道稚嫩的童聲一道響起。
這句話林期說得很标準,因為程祈安教過他無數次,他也學得很認真,他還和程祈安拉過很多鈎。
他喜歡這件事,這代表他和程祈安之間的承諾,表示他們之間有牢不可破的聯系。
“現在可以松開了吧。”程祈安再次揚揚手,示意林期。
林期這才像終于得到想要答案似的,松開手。
程祈安站在原地環顧,目光落在遠處田野裏的一個小土包上,轉身向那兒走去。
林期噠噠地跟在他後邊。
程祈安心想,他得去告訴他媽媽一聲,他去找她的計劃要推遲些。
他要給媽媽道個歉,希望媽媽不要生氣,不過媽媽肯定不會生氣,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