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第七天

第7章 積水裏的倒影

積水裏的倒影

程祈安挂在牆後，探出半個腦袋看着不遠處的小狗蹦蹦跳跳的，眉頭皺起，抱着試探的心思朝小狗的方向問道：“淩曜，你是不是在？”

兩秒鐘後，小狗安靜了，一切都在這陡然靜默中明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來幾次了？”程祈安又問，問完覺得自己在說廢話，他看不見也聽不到對方。

稍微思忖後，他嘀咕道：“我看不見你，我去問問亓冥。”

誰知話音剛落，就見小狗突然激動起來，往前跑去。

程祈安愣了下，立馬反應過來是淩曜跑了，他感覺奇怪，淩曜跑什麽呢？

他連忙飄着追上去，出于某種求證的心态，他沒有走常規的那條路，直接從牆體之間穿過，很快就到了亓冥屋前。

“亓冥？”程祈安試探地低聲叫道，然後在門外等了幾秒鐘，聽屋內沒回應，就又接着說，“我進來了啊。”

說完，就将頭探了進去。

一看，林期竟然也在屋內，兩人忙忙叨叨的，好像正在收拾東西。

亓冥朝這兒瞥了一眼，看起來有些驚訝，嗯，好似還有那麽些……慌張，程祈安不确定。林期則手上動作沒停繼續在收拾東西。

程祈安視線落在茶幾上，見都是些死人用品。他飄過去，目光一掃，在一張沒來及收起來的黃紙上看見一個熟悉的生辰八字，他自己的。

他有些欣喜地問亓冥：“你們這是又準備折東西嗎？”

亓冥彎着的身子僵了一下，看着林期的後腦勺，微微點了下頭。

程祈安興致勃勃正想旁觀，就聽亓冥突然咳嗽起來，向來沒什麽血色的臉頰都泛上一層病态的紅，對林期說：“咳咳……今天我身體不舒服，就先不弄了，等我休息下，身體好些再弄。”

林期轉過身，瞄了兩眼亓冥，兩人視線相撞，對了個眼神：“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改天再來。”

程祈安在旁邊看着，又擔心又有些莫名，他感覺這裏的氣氛有些奇怪，可具體哪裏奇怪又說不上來。

待林期走後，他飄到還在斷斷續續悶咳的亓冥身邊，憂心道：“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你的狀态看起來很不好。”

喉間急促的癢意消減後，亓冥的咳嗽終于是停了，他靠在沙發靠背上，緩緩調整呼吸後，聲音有些低啞地說：“我的毛病是打出生就有的，醫院治不好。”

“那……”程祈安一下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話在此時都顯得徒勞蒼白，他靈光一閃，轉移話題，“對了，我來是想問你個事的。”

“嗯？什麽事？”亓冥疑惑地看着他。

“我剛才在下面的時候，感覺淩曜也在。”

亓冥愣住，兩秒後恍然大悟般笑說：“他有時是會自己出去玩，原來是找你去了。”

“也不一定是找我。”程祈安有些不好意思，亓冥這話聽起來好像淩曜是特意下去找他的，顯得他很受歡迎似的，解釋說，“他可能是找小狗的，他跟小狗玩得挺好的。”

亓冥聽罷，帶着溫和的笑意往旁邊虛空處看了看。

“你是不是在煮什麽東西啊？”程祈安看着半敞的廚房門口斷斷續續飄出一陣白煙。

亓冥轉頭瞟了眼，解釋說：“嗯，熬了些藥。”

程祈安想起和亓冥在小區門口的第二次見面時對方說的話，好奇問：“你找到新客戶了嗎？”

亓冥清瘦的身形凝滞一瞬，随即擡眸看向程祈安，輕聲說：“找到了。”

“那恭喜你了。”程祈安衷心祝福道。

亓冥眼睫顫動，嘴角扯起一個僵硬的微笑，狀似無意轉過身，看着窗外陽光似火，覺得有些晃眼。

這天過後，程祈安沒再糾結淩曜可能在他身邊的事，有時察覺後，還會主動和對方搭話，雖然看起來像是他自言自語。

也就是在這些相處中，程祈安察覺一件事——淩曜社交行為好像有些問題。

要說程祈安都看不見對方也聽不到對方，怎麽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程祈安發現自己有時說了些話可能在無意中讓對方不好回複後，淩曜往往就會往家跑。

這個行為就顯得非常孩子氣，不像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

程祈安懷着疑惑想要問亓冥，卻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他怎麽好意思問對方：“額……那個，你愛人腦子是不是有些問題？”

這太冒犯了。

不過沒過幾天，程祈安驚惶發現自己好像出問題了。

那是一個大雨過後，水窪裏的積水還沒來得及蒸發的一天夜晚，他照例躺在牆頭看月亮，那晚的月亮尤其圓，尤其亮。

他哼着不着調的歌謠，側過身子，想要逗逗狗。

餘光卻在劃過牆邊一處水窪時，凝固住，被吓一跳，身子一抖從牆上滾了下來——他在那處積水中看見一道人影。

程祈安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來，吓得四處張望，除了他和趴在小窩門口的小狗外，什麽也沒有。

他湊近些，積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白色的冷光，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可剛才一剎那的剪影那麽清晰。

程祈安後背沒來由的爬上一股涼意，打了個寒顫。

他看看狗，環顧周圍昏暗幽寂的環境，從前覺得閑靜的氣氛在此時都變得寒氣森森。黑暗的牆角、照不進光的灌木叢、殘敗的建築一切都如此符合恐怖片配置。

“小白，小白。”程祈安低喚兩聲，想要把小狗叫醒，可小狗只是哼哼唧唧地半睜開眼皮，耷拉着瞅了他一眼以示回應就又睡去了。

程祈安後知後覺自己行為有些好笑，放棄讓小狗醒來給他作伴壯膽的莫名行為，往樓上飄去。

他飄到亓冥屋前，想要開口叫門，可一想到亓冥病怏怏的身子和現在的時間，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糾結再三，轉頭飄進林期屋裏。他想的是，明天天一亮他就離開，反正林期也看不見他，亓冥也不知道，不用擔心讓人誤會。

程祈安飄在林期客廳裏，室內一片昏暗，卧室門縫下也沒透光。

他想，人應該是已經睡了。

他在屋內到處轉悠一圈，沒給自己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有些尴尬。

不考慮冒犯的意思，他肯定是想進卧室的，因為林期在卧室，好歹有個活人。可他畢竟不請自來，這些時日林期又跟亓冥走得挺近，算是熟人。越是熟人，越是讓他顧慮多，放不開。

擱剛開始見到林期那會兒，他肯定不會考慮這些。

程祈安飄了一圈，又回到客廳，有些茫然無措地四處看，視線最終定格在那個骨灰盒上。

那股莫名的親切感又泛上來了，在他受驚後，尋尋覓覓無處落腳的此時，愈發明顯。

程祈安凝視片刻，沒再像第一次那樣因自己對這個骨灰盒莫名親近而心生抵觸，他飄過去，無言打量着上面鑲嵌的黑白照片，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沒地方去，打擾你了，明早天一亮我就走。”

說完，他飄進擺放骨灰盒的長櫃裏，将自己蜷縮起來，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