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漠塵以前看話本子的時候, 只要看到相愛的一對情人分開許久,就一定會用到一句話——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
原先漠塵還覺得這沒什麽的,畢竟散仙壽命漫長, 三秋對他們來說并不算什麽。而在漠塵眼裏,三秋他出去玩一趟就過去了, 是過得很快的一段時間, 更別說是一眨眼就過的一日。
可是當漠塵和他自己喜歡的人真的分開時, 漠塵又覺得這句話說得是精辟無比, 他這才一時半刻沒見着宇文猛, 就開始想念他了。
漠塵在露臺邊趴了一會, 等到夜色更深些的時候才離開。
他房屋裏點着鎏金長明燈, 将整間屋子照得如白晝一般明亮溫暖, 待在裏頭理應是不會覺着害怕的, 漠塵也沒覺得害怕, 他只是有些孤單。
寂靜的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漠塵在床前徘徊了片刻,便推門打算去找樹非了。
不過離開自己房間的時候,漠塵站在門扉後仔細打量了一會對門的情況, 據白鵝和灰珠所言,那名為“青蚺”的客人就住在這裏。可漠塵從沒見過裏面有人出來, 也沒聽見過什麽動靜, 而現在都入夜裏, 那間屋子裏也沒亮着燈, 要麽就是屋主已經睡了, 要麽就是還沒回來。
但不論是哪一種,和漠塵都沒太大的關系,屋主不在正和他意——他還怕和屋主撞上呢。眼下見沒這個可能,漠塵馬上喜滋滋地朝樹非的卧房跑去。
然而當漠塵蹬蹬蹬地跑到樹非門前時,卻發現樹非屋裏也沒亮着燈,裏頭黑魆魆的什麽看不見。
難道樹非哥哥不在?
漠塵心裏疑惑着,不死心地走到門前敲了敲。很快,漠塵就聽見了樹非的聲音:“是漠塵嗎?怎麽了?”
“樹非哥哥你在呀?”漠塵驚喜道,“我打擾到你睡覺了嗎?”
“沒有,我不睡覺的。”屋裏很快亮起一盞明燈,樹非也走來給漠塵開了門,“夜裏無聊嗎?”
“嗯……”漠塵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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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夜晚沒事幹的時候,還是經常會來樹非的,樹非屋裏有個比他還大的露臺,露臺還有個秋千,小時候漠塵總喜歡窩在那秋千上睡午覺,等到他後面長大了,就很少再去玩秋千了。
對于漠塵來說,從小養着他長大樹非不僅是他的義兄,更多時候還像是他的父親。
“我見你屋子沒亮燈,還以為你沒在呢。”漠塵道,他沒覺得樹非是在睡覺,畢竟他也幾乎沒見過樹非睡覺的樣子。說起來,漠塵晚上不愛睡覺的壞毛病還是和樹非學的。
不過漠塵雖然嘴巴上這樣說着,可是他今晚真正來這的原因樹非卻是知道的,他也沒拆穿漠塵,而是微微側了側身,讓漠塵能夠進到屋裏來,一邊關門一邊告訴漠塵:“我熄燈是因為我在賞花。”
屋裏有着淡淡的酒香,漠塵正想問樹非是不是在喝酒,結果還沒開口一聽樹非這樣說,立刻就被轉移走了注意力,問道:“賞花?”
什麽花需要滅了燈賞啊?
樹非望着他,勾唇道:“牡丹花。”
漠塵不禁道:“可是熄了燈的話,不就什麽也看不到了嗎?”
“其他的牡丹花,或許熄了燈就什麽也看不到了,可是我這株‘燈籠’可不一樣。”樹非将手負在身後,無比自傲地說道,他将漠塵引到屋裏的圓桌旁,好讓漠塵好好欣賞他的奇花。
那盆被樹非叫做‘燈籠’的牡丹花被裝在一個青碧色的玉石花盆裏,瞧着就有種富麗堂皇的感覺,不過花朵潔瑩皎白,最外層的一層花萼是淡淡的青綠色,葉片卻是深綠色的,葉背有着密厚的一層白茸毛,整株花倒是沒有其他牡丹看着那樣稠麗綽約,豔壓群芳,但也別有一副國色天香的模樣。
漠塵愣愣地走到花盆前,用手指輕輕戳了下‘燈籠’嬌嫩的白花瓣,嗅着它淡淡的香氣感嘆道:“它真好看呀,是你的花嗎?”
“咳咳……”樹非幹咳兩聲,說,“不是為兄的,這是柳掌櫃送來托我照顧幾日的。”
樹非覺得他請到的柳掌櫃可真是他的貼心小棉襖,知道他最近在辦牡丹賞花宴便送來這麽一株好牡丹。不過柳掌櫃在信中只說了讓他好好照顧這株牡丹,卻沒明說牡丹是送給他的,所以樹非也不敢獨占,打算等柳掌櫃探親回來之後和他買下這株牡丹,日後就放在他的露臺上供自己賞玩。
漠塵又問:“樹非哥哥,你剛剛叫它‘燈籠’,這是它的名字嗎?”
“當然不是,這種牡丹名為昆山夜光,因在月光下會發光,所以被譽稱為‘燈籠’。”樹非告訴漠塵,“我方才剛熄了燈,你就來敲了門,不如我們現在再把燈熄了,一起賞花?”
漠塵點點頭道:“好呀。”
只要能打發時間,等到天亮後宇文将軍就會回來了。
于是漠塵和樹非一同把長明燈裏的燈芯剪了,又仔細拉上了窗紗,雙雙伏在圓桌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石花盆裏的牡丹。
這昆山夜光不愧有“燈籠”之名,哪怕周遭沒有一絲光亮,它的花瓣在黑暗中也能發出瑩瑩的白光,被周圍的深青葉子一襯,又會摻上些綠色,在夜色裏散出清清幽幽的熒光,漂亮極了。
“真美。”漠塵再一次感慨出聲。
樹非笑了笑正要接話,結果他的房門再一次被敲響了,來人是個菌人小厮,他喊道:“老板,柳掌櫃回來啦,他在尋你呢。”
“柳掌櫃回來了嗎?”
“是呀——”
“正好,我也要去尋他,和他說說這盆昆山夜光的事。”樹非馬上站了起來,點燃長明燈後對漠塵說,“漠塵,我去見見柳掌櫃,你在屋子裏待一會兒,哥哥馬上就回來。”
“好的。”漠塵乖巧地答道。
可是等樹非一走,漠塵貪戀昆山夜光黑暗中漂亮的熒光,便自己吹熄了蠟燭趴在桌前欣賞牡丹,眼裏滿是癡迷——他一向喜歡白色的東西,越白他越喜愛,比如他的狐貍毛毛,但漠塵此刻覺得,這昆山夜光的花瓣比他的白狐毛還要好看。
要是他身上的毛毛也能發光就好了。漠塵這般想着。
不過那樣一來的話,他晚上和将軍一塊睡覺的話會不會因為毛毛太亮刺到将軍的眼睛呢?
漠塵假想了一下那個畫面,先是咧着嘴兒自己嘿嘿笑了兩聲,而後又猜疑将軍會不會揪着這個緣由剃光了他的毛,連腦袋上的毛也不放過,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臉上的笑也跟着僵住。
不過左想右想全都是和男人有關的事,漠塵雙腮便有些發燙,他用手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臉,也不打算再繼續賞花了,正準備把長明燈重新點上,結果餘光一掃忽然發現在樹非床榻那邊,有兩道綠瑩瑩的幽光。
那綠光幽熒熒的微閃着,乍一看還挺好看,有幾分肖似昆山夜光的模樣。
難道樹非哥哥還有兩盆昆山夜光花嗎?可是怎麽會把花放在床上呀?
漠塵覺着奇怪,點燃長明燈後便邁步朝床榻走去,樹非床榻上紗帳全數垂下,遮掩着床上的東西,他走近些便聽見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像是什麽粗糙的東西在砂石上蹭過的聲音。漠塵聽着心裏有不安,又往前邁了一步,但桌上的長明燈也在這時忽然又熄了,輕飄飄的床紗裏,那兩道綠瑩瑩的幽光也越發明顯了。
漠塵被駭了一跳,在“回去點燈”和“掀開床紗”兩者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想看看床上是否還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如果有,那他也可以和樹非要一盆回去自己養。
所以漠塵最後還是掀開了床紗。
可是床紗裏并沒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沒了床紗的遮掩,漠塵才發現那兩道綠瑩瑩的幽光其實是一對圓溜溜的眼睛,裏頭的瞳仁是細長的,還泛着可怖的暗紅。
而床榻這邊的小窗并沒有關緊,夜風将窗扉吹開些,冰冷的銀月光便傾瀉而下,落到盤踞在樹非床榻的龐然大物身上——那是一條暗青色的巨蟒,身上的鱗片有巴掌大,密密匝匝地蓋滿全身,壯實的蛇身比漠塵整個人還要粗,在月光下瞧着陰森無比。
漠塵揪着床紗,對上他的一雙綠熒蛇目,巨蛇窸窣着朝他湊近,忽地吐出一截細長分叉的紅信子出來,幾乎就要碰到漠塵的臉。
“啊——!”
漠塵慘叫一聲,一口氣沒提上來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還沒走進卧房的樹非聽見漠塵的慘叫,心道一聲“壞了”便撥足趕過來,點了長明燈後走到自己床前,就看見那條暗綠色的巨蛇垂涎無比地盯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漠塵,見他進來便無辜地朝自己偏偏頭,龜縮在床帳子裏吐了吐蛇信子,一副被吓壞了模樣。
“青蚺兄——”樹非抿了抿唇,剛一開口。
那青色巨蟒立刻張合了下颌說起話來了,猩紅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尖長的利牙看上去甚是駭人,不過圓溜溜的蛇眼和聲音倒是冤枉極了,還有些委屈:
“我什麽都沒幹。”
“我躲起來了。”
“他點了燈想來看我,我還把燈吹熄了。”
青蚺的蛇眸會發光,可是蛇無眼睑,他根本無法閉眼。
樹非無話可說,青蚺是他新交的朋友,今天白日來他房裏喝酒,結果喝高了便變回了蛇形,爬不動便幹脆在他屋裏歇下了。誰知道漠塵突然在半夜來敲他的門,樹非知道漠塵怕蛇,所以在漠塵進屋之前他還特地叮囑青蚺要躲好別讓漠塵發現。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漠塵偏偏自己摸到床榻這邊被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