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捉魚
捉魚
正如行程表安排的,研學的前半部分,将在長沙的鄉村區域進行。
搭上大巴,搖搖晃晃幾個小時,終于在當日中午一點左右抵達目的地。大巴車停在村子門口,同學們順着沙土道進去,男女生兵分兩路,入住不同的房子。
夏曉風将卡片機的繩子拴在手上,不時拍幾張風光。風光攝影講究橫平豎直、構圖大氣,對色彩和細節要求更高,不太适合他抽象的人像風格。
不過經過這近一個學年的拍攝,他不覺得攝影一定要拍出被大衆和市場認可的照片,他只用拍出他認為好、有意義的照片就行了。這只是一個愛好。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水稻織出一片嫩綠的毛毯,土埂宛如突起的脊背骨,将田野分割得井然有序;紅磚瓦房傍水而建,此時無風,池塘表面平靜如鏡,倒映出高矮不一的農房。
雲入水中,水融雲中,采蓮女衣袖輕挽,将新鮮飽滿的蓮蓬采入背後的竹筐;黃狗農人聚于樹蔭之下,蒲扇晃悠晃悠,享受着午後的清閑。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
夏曉風自幼于城市中長大,逢年過節時才會回老家兜一圈,哪兒能常常見到這種情景。一想到接下來可以在這裏“玩”幾天,心情忍不住地激動。
這幫城裏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懷揣着向往或排斥,來到了此地。
住宿地是個三層樓的自建房,外牆刷了白漆,不過牆皮也有點脫落,露出內裏的灰色的水泥;蝸牛爬行其上,燕子在屋檐落了窩,這房子看上去已有些年頭了。
招待他們的主人是為年過花甲的婦女,姓陳,同學們親切地喚她陳奶奶。
中午沒備午飯,這十幾位青壯年,盡管正是歲月的黃金時刻,但還是經不住舟車勞頓,先安排床位睡覺。
“裏面十二個,外面四個,同學們看看怎麽分?”陳奶奶操着口湖南口音,推開了住宿的門。
不知是否此地用于常年招待研學學生,這環境比想象得好多了,房間裏的床鋪整齊、地板幹淨,甚至還有空調配備。看來教育局還是想盡了一切方法,讓這幫乳臭未幹的小子在能體驗到鄉村生活的同時,又不至于享盡“人間疾苦”。
男同胞沒那麽多在意的,很快就分得差不多了,只不過,外面四個床位空了一個,要從裏面的人刮一個出來。
譚逸領了外床,想着有什麽事出入方便。他問:“誰願意到外面?”
雖說男同胞們沒什麽在意的,但遇到這種“挺身而出”的時刻,無論男女,都不免沉默半晌,畢竟方才已經跟好友打了照面。
“我去吧,”夏曉風拖着箱子,說,“反正都有空調,裏外一樣爽。”
“好。”譚逸登記好所有同學的姓名,跟陳奶奶了解了後續的行程安排,便也準備上床休息了——雖說他在火車上也睡着了,但絕不超一個小時,夏曉風枕在自己肩上一整晚,可讓他于生理和心理方面都焦慮難受了。
外面的床并非像房間裏的床一張一張,而是如同北方窯洞的大炕,一排過,就放在客廳的最左邊。
譚逸看見另外兩位男生已經開始呼呼大睡了,夏曉風也脫了鞋躺在“炕”上,翹着個腿,翻看着他卡片機裏的照片。
他見譚逸忙完了,便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譚逸趟過來——這可不是個好位置,右邊就是活生生的夏同學,左邊就是無處可逃的牆壁。
譚逸有點緊張,但他面色一如平常——沒錯,一如平常就好了。
“下午幹嘛?”夏曉風問。
“你沒看行程表嗎?”譚逸爬上床,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面向牆壁躺下。
“切,有你看什麽行程表,”夏曉風嗤嗤笑了兩聲,說,“我腦子不好,記不住這麽多東西。”
“裝吧,全班就你死記硬背最厲害。”
“您是罵我還是誇我呢?”
“随便你怎麽想。”
“……哎,你還沒說呢,下午幹嘛?”
譚逸閉上了眼,夏曉風好像轉過來了,他貌似能荒誕地感覺到他的目光,正如兩束激光,燒得他後背滾燙。
喉結上下滾動一下,譚逸低聲說:“去池塘裏抓魚。”
“我靠!有點帥啊……”夏曉風小聲地說。
說完這句,他便沒了聲響。空調冷風不停,農房裏有一股常年的黴味,但并不臭,聞上去……就像放置了許久的木頭家具,在歲月裏的長河裏被時間陳釀過,散發出的一種古老香味。
夏曉風本想給譚逸分享下自己的照片,卻覺頭腦昏昏沉沉,眼前漸漸模糊,好像……
“下午比較曬,如果有帽子可以帶上……夏曉風?”譚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決定跟近在咫尺的夏曉風聊會兒天,可剛開了頭,後面那人連氣兒都不出一個,他小心地翻了個身,發現這位同學已經握着卡片機睡着了。
——算了。
譚逸平躺着,望着帶有污漬的天花板,那裏挂了一支白燈管,燈管底下呈現一片灰黑;旁邊是一個巨大的風扇,扇葉發黃,落滿了灰。
“先這樣吧。”他用口型說道。
下午的安排正如譚逸所說,要去池塘捉魚。
這種活動,對于男孩子們而言可是歡喜得不得了,一說出發,誰也不磨蹭,一人扛着兩個鐵水桶就走,個個昂首挺胸、精神滿滿,那陣勢,跟出征打仗沒什麽區別。
池塘有四分之一個标準操場那麽大,他們抵達時,裏邊已經有很多“捕魚達人”在勞動了。
夏曉風問小K:“這算內卷任務嗎?有沒有條數要求?”
小K說:“現代教育體系對培養捉魚類人才沒有明确規定,這不算內卷任務。”
夏曉風假惺惺地說:“唉……可惜了,虧我還打算大展身手,超額完成任務呢。”
小K提醒道:“別忘了這趟行程你的主要任務,你需要……”
“知道啦知道啦,啰啰嗦嗦。”夏曉風“啧”了一聲,讓一旁怯于下水、正打退堂鼓的游星聽見了,以為是嘲弄自己,立馬呼呼哈哈挽起袖子褲腿,就将一只細瘦的腿往池塘伸出。
小K的語言系統正在逐步完善,話說得一天比一天流暢:
“主人,小K還是要勸你一句,這不是系統程序中固定的任務,是臨時确認的,所以如果你沒有表現‘交朋友’的行為,上級很可能随時都會撤回任務,之後就沒有如此直接歸零的大分額任務了。所以你必須……”
“麻利點兒!”夏曉風将心裏話說了出來,順帶一腳頂向游星,将這猶豫不前的“旱鴨子”踹下水了!
游星吓得一聲尖叫,兩手捂住眼前,後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被水淹沒,才顫顫巍巍放下了手——好嘛,池塘的水才到膝蓋,頓時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夏曉風開懷大笑着踩下了池塘。
說着打算“大展身手”,可真下去親自開捉了,才發現這魚賊得很,一條比一條難捉。
腳踩之處是柔軟的泥土,濕土吸附力強,使得腳一踩進去,拔出來便困難,因此,在池塘裏行進也是個困難活兒。
夏曉風彎着腰,手跟劃槳似的在濁水裏亂拂着,他采取的是“亂摸”策略,純靠幸運度,看能不能摸到光滑的魚鱗,再順勢将其一舉抓獲。
雖說這片池子裏的魚普遍都是農民早搜羅後扔進來的,但沒一個表示“引頸受戮”,個個健壯有力、靈活聰明。故而,采取“純摸”策略的夏曉風,下去半小時了,還沒捉上一條。
他找到自己的組員,說是去檢查下大家的成果,其實就是自己百無一能,趕着去“偷師學藝”了。
但是……這個小組的情況并不良好。
游星還捏着蘭花指,提拉着他并沒有觸及水面的褲腳,偶有猛魚擦過他的小腿,這人就吓得快跳上岸,邊說着“好惡心好惡心”,邊踉踉跄跄地躲避着這些無辜的生靈。
而身高馬大的侯志博,一般都是将手垂至水裏,站某地兒一動不動,他管這叫“守株待兔”,可脖子都快被太陽曬掉皮了,也沒一只魚游到他身邊。
姚梓萍的話,跟她的女生朋友合作,她們一群人将一條魚圍堵至邊角,再一圈圈縮小範圍,魚躍出水面,剛好撞到她身上,她大叫一聲興奮抱住,可惜胳膊沒力,便沒能捉住着“掌中之物”。
夏曉風環視一周,尋找着譚逸的身影。
原來那人獨自站在水中,正緩慢行走着,低下頭不知在觀察着什麽。
夏曉風悄無聲息來到他背後,用沒沾上泥水的手,往他肩上一拍:“喲。”
譚逸将一根手指豎到嘴邊:“噓。”
夏曉風不免被這神神秘秘的氣氛吸引,他用氣音說:“怎麽了?”
譚逸指向水面,那裏有一串氣泡:“看到這些氣泡了嗎?這些是魚游動的痕跡,跟着這些氣泡走,就能摸到魚。”
他将手伸入水面以下,跟着那串不斷咕咚冒出的氣泡,緩慢前進,在一個死角,雙臂突然發力,兩手就像鐵鉗似的将一尾草魚捉出水面!
這一頓操作給夏曉風看呆了。
譚逸輕而易舉地将它扔入岸邊的水桶,仔細一看,他的鐵通裏已有五六尾魚了!
“我靠……”夏曉風頓時對譚逸佩服得心服口服,他自言自語道,“平常讀的什麽書啊,這都學了……”
沒想到譚逸聽見了他的這句話,以為在問自己,便不輕不重地答道:
“沒有學過,摸索一下,找到方法就好了;跟學習也沒有太大……”
“好了好了。”夏曉風汗顏,打出“停止”的手勢。
他随着譚逸的指導,追蹤着一串水泡,逼至邊角處,再猛地發力!手指觸碰到了魚濕滑的鱗片,可因為角度沒找好,魚撲騰兩下溜走了,堪堪扣下來一塊枚帶血的鱗片。
譚逸:“殘忍。”
夏曉風:“……”
他無語地抛掉這枚鱗片,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摸索。
這一次,不知是否“運氣守恒定律”生效了,他竟真的随着氣泡捉出了一尾鯉魚!水花四濺,鯉魚被手托出水面,灰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時間仿佛凝固了,夏曉風看向鯉魚黑曜石般的眼睛,笑得燦爛。
在他沒注意到的方向,譚逸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
夏曉風激動地說:“看啊!譚逸!我捉到了!第一條!!我的第一條!”
他興高采烈地托舉着鯉魚,将它往譚逸面前一怼:“你教我的方法,我學會了!”
——夏曉風有着很高的學習天賦,至少譚逸是這麽認為的。特別是對于他喜歡、熱愛的事情,他能很快上手,也有精力繼續學下去;除此之外,他異于常人的記憶力,也很讓人羨慕,不過他并不将其經常使用于學習方面。
這個人啊……一直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優點,他還在聚焦于他內心“差生的模版”,沒有找到自信。
他其實是個厲害的人。
譚逸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譚逸!譚逸!叫你半天了,”夏曉風滿額頭都是汗珠,他抓着這條掙紮的鯉魚,問,“你桶呢?”
譚逸指了個方向,說:“那邊。”
夏曉風捧着魚,拔出陷在泥裏的腿,哼哧哼哧地走過去。
長沙的五月下午已是熱浪襲襲,沒有樹蔭的地方,溫度都迅猛上升到恐怖的程度。只不過,泥水卻十分清涼,心也沒有小測、考試後的那麽焦慮了。
“你要放我桶裏嗎?”他擰開礦泉水瓶,往嘴裏灌了幾口水。
“對,”夏曉風回過頭,朝他狡黠一笑,說,“第一次,送給你。”
譚逸一口水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