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争吵
争吵
唐老師改卷速度飛快,第二天就出成績了。
夏曉風緊閉着眼,雙手顫抖地碰過試卷,深呼吸幾次,卻久久沒有睜開眼。
小K魔音貫耳:“沒見你對一次考試這麽緊張過。”
夏曉風破口大罵:“你還有臉說,低于及格線幾分我就死翹翹了!”
他鼻息急促,額頭滿是冷汗,終是把心一橫,緩緩睜眼——
試卷上大大寫着“63”這個數字。
夏曉風僵住了,整個人渾身發麻,一股電流從腳後跟流經脊背直沖天靈感,把他燒得木楞不已。
上高中以來,他從來沒有一次考試及格過。
“我及格了……我及格了……我及格了!!我他媽及格啦!”夏曉風把卷子一飛,渾身血液燒得沸騰,他感覺輕飄飄的,仿佛還在夢中。
夏曉風跟個開屏孔雀似的在班裏竄來竄去,拿着八十、九十分卷子的同學們匪夷所思地盯着他,這次數學考試其實算不上太難,老師改簡答題也放了點兒水,不知這人拿着剛過及格線的卷子有什麽可樂的。
夏曉風的第一次及格,只是提高班級平均分的一小步,卻是讓他找到自我認同感和努力方向的一大步。
他剛跑出班級門,就遇見了剛從辦公室回來的譚逸,一下沒剎住車,額頭就撞到了對方的鼻梁,兩人都疼得嘶嘶吸氣。
但今天的夏同學心情倍兒好,多巴胺和腎上激素掩蓋了神經的疼痛,他揮着卷子,眉開眼笑道:
“看見沒,老子及格了,這沒有一道抄你的。”
譚逸拿着自己95分的卷子,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扒拉開他走進教室。
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倒不如說,每次考試結束出成績後,譚逸的臭臉都會挂到地上。也不知他是故意來氣別人還是咋樣,反正人就跟吃槍子兒似的非常不爽,非常不爽他臨近滿分的成績。
夏曉風留在原地,小聲嘀咕道:“裝什麽裝……”
譚逸沒有回座位,而是拿着卷子到講臺上去找唐老師,請教這丢失的五分。
他眉心緊鎖、面色凝重,好像這丢的不是五分,而是他青梅竹馬的老婆一樣。
系統面板彈出來,內卷值由-6500上升到-4000,有了重大突破。小K鼓勵他再接再厲,夏曉風卻沒有在意,他一直看着講臺上的譚逸,過了半晌,他問小K:
“內卷值到達10000的我,會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小K不是很清楚他模棱兩可的提問:“什麽樣子?”
夏曉風淡淡地說:“譚逸那個樣子——不到完美就很痛苦,好像對什麽事情都不滿意,追求滿分是學業生涯的全部——學校裏的學霸都這樣嗎?”
小K說:“他改變了,他參加了文學社。”
夏曉風說:“不,我不是說這個,他到了文學社裏,也一定會把事情做到極致,可能還會為了社團而寫他本不願寫的東西……”
小K說:“那不是挺好的嗎?他有了除學習之外能做的事。”
夏曉風說:“不是的,哎呀你沒明白我意思……算了,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
小K說:“好吧,句號,句號,句號。”
——小K最近沉迷“如何才能更像一個人類”,當他觀察到人類經常在表達“無話可說”情緒時會在句子的結尾加上幾個句號,于是便動不動要說上幾聲,盡管夏曉風說那是在網上聊天時才會這麽表達的。
考了63分的夏曉風将卷子疊好,故意将有分數的那面擺在桌上,再往椅子上一癱,開始放空自己。
內卷值-4500,距離10000還有千山萬水,還要面臨動不動扣內卷值的風險,這校園生活過得太悲催了。
他感覺考完一個數學單元測,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腦細胞,接下倆還有其他科目的測試,還有期末考,按照這種沖刺及格線的強度,這得辛苦成什麽樣子啊!
懷念着往日的擺爛生活,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用焦慮,什麽也不用向前。
——但是,這樣的生活真的好嗎?
夏曉風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接上方才同小K的對話,思緒開始蔓延,心中卻如同一汪湖水一樣平靜無風。
如果成為了譚逸那個樣子……不,他是堅決不願意的;但是,自從接觸校園內卷系統後,他被“活下去”的力量推着走,接觸了很多自己本不該接觸的東西,擁有了很多從未有過的經歷,察覺了內心從未挖掘的、隐秘的角落。
他察覺到了“內卷”與“擺爛”的矛盾。
只是現在的他,還不能很好地觀測和把握這兩者之間的尺度。
“能不能給我一點空窗期,就不要再施加任務了,”夏曉風對小K說,“我也不是打回原形的意思,也會學,但就是這種轉變對我來說太快了,我還适應不了,想慢慢來。”
——說白了,就是CPU給內卷任務幹燒了,幹到要思考人生哲學了。
“目标還是10000,這個不會變,”上課鈴響了,夏曉風稍微座正一點,這節課講試卷,他把訂正錯題的紅筆拿了出來,說,“要是遇到什麽像考試低于多少分,或者幹嘛幹嘛會幹嘛這種扣分風險,你就跟我說一聲。”
只聞小K慢吞吞地道:“句號、句號、句號、句號……”
夏曉風猛地打斷他:“這個時候就不要無語了吧!我難得認真思考一次想做什麽!”
小K用電流音模仿清了清嗓子,說:“主人的這個指令是合理的,系統接受,執行區間為高一上學期。”
上課鈴響,譚逸回到他身邊,緊盯着自己95分試卷上的錯題,一言不發。
而我們的主角夏曉風,正凝視着唐老師一開一合的嘴,神游天外,視線仿佛穿透了老師、穿透了黑板、穿透了教室,飄到城市遙遠的藍色山巒中,隐入了神秘的蒼穹。
一場普通的數學單元測,讓夏曉風在找到努力的自我肯定後,又陷入了淡淡的迷茫,青春波瀾起伏的心緒,如同考卷上三角函數線,循環往複、連綿不絕。
兩位年紀相仿的少年,坐在同一個教室裏,肩膀與肩膀的距離只有二十厘米,卻懷揣着不同的心事,都抓不到未來的衣袖。
自數學單元測後,夏曉風的學習态度之轉變肉眼可見,晚自習不再發呆睡覺了,作業自己完成并按時提交了,小組彙報也再也不搭便車了。
他甚至每天都跟內卷王譚逸黏在一起,少了點不三不四的勾勾搭搭,更多的是在請教問題,學習方法。
他好像……不再擺爛了。
但奇怪的是,他的成績也僅突破了及格線幾分,沒有飛升的趨勢。
有一天晚自習結束後,譚逸叫住他,說要看一下他的筆記。
夏曉風“哦”了一聲,他筆記本遞給他,自己收拾書包,準備回宿舍睡覺。
譚逸翻看幾下,心直口快地說:“你下次可以換個記筆記的方法,把重點和難點都記下來。”
夏曉風坦誠地說:“我都記了啊,重點難點。”
譚逸舉起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夏曉風的狗刨字,他說:“整本課本都是重點難點嗎?夏曉風,你應該根據自己的情況,有針對地記錄易錯和不懂的題目,沒必要整本書都一字不落的抄下來。”
夏曉風繼續收拾着書包,沒說話。
譚逸拿起他的單詞本,接着說:“還有單詞,抄寫的時候可以一并記憶,不是單單練練手指肌肉;很多時候你看起來在認真學習,但其實沒有學到點上。”
夏曉風抽走他手中的筆記本,面無表情地說:“我自己愛怎麽學怎麽學,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吧。”
譚逸說:“難道你不想更好嗎?我看你背誦挺有天賦的,中學97%的知識點都可以靠背誦,你不用每次都在及格線邊緣……”
“我就喜歡這樣!這樣就夠了,不用再高分了!”夏曉風不快地說。
“你在不爽什麽?明明有天賦,卻不加以努力,你這樣沒有追求沒有上進心,該讓多少羨慕的人寒心!”
“……你在諷刺我嗎?”
“你說什麽?”
夏曉風上前了一步,與譚逸的距離挨得極近,他生氣地說:
“擁有更好成績的人是你吧?已經擁有了別人苦苦追求又求而不得的,還總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樣子,棄之如敝屣,你到底在不滿意什麽?你讓我很有壓力,譚逸。”
不知什麽情緒湧上了心頭,有點憤怒,有點生氣,有點嫉妒,又有點委屈。
譚逸又沒有接上校園內卷系統!他懂自己每次瀕臨死亡的感覺嗎?!他這種在學業上飛黃騰達的人,當然不懂從頭到尾擺爛的自己是什麽感受。
像他這樣的人,肯定能考個牛逼的大學,讀個牛逼的專業,做個牛逼的工作。
他本不應該有迷茫,本不應該有焦慮,本不應該……跟自己有半分瓜葛。
可夏曉風自己呢?
明明不喜歡墨守成規,明明喜歡體驗新事物,可一旦“改變”的真真切切落到自己頭上,才發現偶爾又不想再前進了,未知讓他感到些許恐懼,發現譚逸遵守的那種“安定”好像也不錯。
因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想做的,卻被人吊着脖子往上做,好像在說——
你不是喜歡這個嗎?那就把它完全做好,你看,這是你自己選擇去做的,你自己選擇改變的,為什麽不再努力一點呢?
攝影社是這樣,學習生活也是這樣。
他只喜歡抓拍人像,卻讓他負責了社團活動策劃、推文文字編輯甚至幫忙擦其他社員的屁股;而今下定決心學習,只用維持在不會扣內卷值的水平就好了,老師、同學們就像發現了一個後起之秀,牢牢抓着不放,想讓自己突破極限,在一個學期內作出巨大而極限的改變。
這是學生的現狀,非常正常,非常有理。
但夏曉風不喜歡。
譚逸低聲說:“你可以過得更充實,你可以變得更優秀。”
夏曉風揮揮手,單肩挎上書包:“沒必要,我這樣就挺好。我自己什麽水平,我自己清楚。”
他說罷便離開了教室,沒跟譚逸一起回宿舍。
接下來便是忙碌焦灼的期末考試。
夏曉風每科都超過了及格線十幾分,排名比期中考試上升了一百多名,這于他而言,已是一個重大飛躍了。
只不過,這樣的成績還不遠遠達不到“優等生”、“內卷生”的标準。
內卷值僅從-4000上升到了-3800,奇怪地沒有太大波動,夏曉風也懶得去糾結了,反正還活着,能活着比什麽都好。
冬風,吹凍了南方的灌木,陰天壓了下來,鳥雀躲在不避風雨的危巢之中,憑着一身單薄的羽翼,賭博似的等待寒冬的過去。
夏曉風和譚逸二人,都以為自己将對方的心門推開了一條縫,但現實告訴他倆,其實這扇門後還有一堵高牆,密不透風。
沒有交集的寒假,就這樣平淡且缺少回憶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