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執念 我不是小孩子
第82章 執念 我不是小孩子
“葉小姐, 好久不見。”
葉霁雨什麽都聽不見了,她的意識被擠壓,崩裂成一團漿糊, 翻滾在空蕩蕩的腦海, 撞擊腔壁。
江玄分明是在笑, 可笑得苦澀至極, 以至于她也不禁傷感,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而自己所環抱的男人,正扭頭望向屏風前,自己所無比期待遺忘的男人。三人都愣住。
腰間那雙手,收得更緊。
江玄目光下移, 定在她的腰間,未置一詞。
“不是你想的那樣。”話說出口,葉霁雨就後悔了, 自己為什麽要同他解釋?自己本就沒做什麽。
她低頭去掙脫腰間那雙手, 得到的只有李璟“啧”的一聲。
她被不遠處那雙眼睛盯得渾身炙熱, 低頭不語,腰間金墜叮鈴哐啷地響,晃得她頭更加暈。
李璟望向身後江玄,留給她一個側臉。
“哥哥,”李璟臉上沒什麽情緒, “我想單獨和葉小姐說些話。”
哥哥?!
“什……什麽?”她的意識被炸得粉碎。
兩人一齊看她。
“呵……”江玄冷哼一聲, 視線在她身上游離片刻, 幽幽走回屏風後,燭光下人影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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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沉吟片刻:“你出去吧,我有分寸。”臉上疤痕醒目。
屏風後的人沒作聲,只瞧見人影愈發地小, 直至消失在搖曳的朦胧燭光中,氣氛愈發沉寂。
李璟緩緩松開她,掀開領口,露出手腕上纏繞的黑色飄帶。
“你還記得我嗎?”
他擡起晶瑩透亮如同玻璃珠子的眼球,眼前醞釀出一片氤氲水汽:“葉小姐,我是十年前的那個小太監。”
“也是江公子的弟弟。”他解開手腕飄帶,“不過,從前我不叫他江公子,只叫他哥哥。我們兩個,都沒有名字,從小相依為命。”
“當我還只是一個襁褓嬰兒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就将我們遺棄,哥哥一邊打工一邊養我,将我養到了八歲。”他卒然抓住葉霁雨的雙手。
她的手被緊緊握住,筋骨生疼:“放開我……”
被掐住的細膩肌膚頓時充血腫大,浮上一片紅。
“放開?”他松開手,“我放開你了。”
她無力癱在地板,暈沉沉的腦袋盯着木地板的紋路與溝壑,眼前落下一片黑。
“在我八歲生日的時候,也就是除夕夜,我和哥哥一同回家,卻被一輛車所撞。”他繼續說道,“車主,是您的父親。”
她遽然倒地。
李璟将她撈起來,輕輕拍打她的臉頰:“醒醒,不要裝死,我沒準備治你的罪。”
應該是聞人允下的毒,毒素已蔓延至全身。她努力撐開眼皮,一手扶住床緣,爬出李璟的懷抱。
“我想起來了。”她氣息微弱,“你是除夕夜急診科的那個男孩,原來帶你來的那個男人,是他。”泫然欲泣。
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呢。
“這些年,他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李璟撫摸起臉上疤痕,“我的死,成了他的執念,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沒能力照顧好我。直到他發現幕後實情。”
“你根本沒死。”葉霁雨長嘆一聲,“成了我父親的小白鼠,待在暗無天日的實驗室受盡折磨,對嗎?”
葉泊禹死後,葉霁雨除繼承他的名下資産外,還繼承了那間滿是罪惡的實驗室。
灰色地帶的那些人蛇鼠一窩,暗中勾結。而葉泊禹,就是處于陽光與灰色地帶的一道模糊的分界線。
她上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實驗室。
成員全是跟了她父親十幾年的老人,自然不同意,于公于私都是這樣。她只能散盡家財,給了每位實驗員一筆巨額散夥費。
所以,她才會變賣房産,她才會為了掩人耳目住在郊區,就連上下班也改為騎電瓶車和自行車。
所以,才會給江玄一個機會,一個在鮮少有人的地帶制造車禍的機會。
原來,她也是編織這場局的一員。
但她始終不明白江玄為什麽要千方百計,弄這麽大一場局出來,将她困在虛拟世界裏。
“他為什麽不直接殺死我?一了百了。”
“因為他喜歡你,”李璟答地幹脆,“可以抛下一切的喜歡。他将你困在這個世界的目的,從不是殺死你,而是讓你贖罪,直到他能說服自己,可以抛下一切,和你永遠在一起。”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恨你的,後來才發現,只是愛你愛得太痛苦。所以他創造了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他和你都沒有罪惡,他能夠大膽去愛你,成為你的丈夫。”
李璟擡眼:“可他忽視了潛意識的力量,他所構建的意識世界,也不純粹。”
“怨念與執念,仍存在于這個世上。”
怨念?
執念?
葉霁雨猛地一顫:“啊?”
李璟站起身,從桌上拿來紙和筆,鋪在地上,認真寫下兩行。
怨念:芈沃羽、祁歌
執念:你、我
葉霁雨疑惑:“我?你?”
李璟抿唇點頭:”你的怨念是你父親,執念是……你自己。”他的神色有些慌亂,轉動眼珠不去看她。
她大概明白:“那相應的,他的執念是你,怨念是……祁歌?”
她又想起那個大雪天,滿地的鮮血。不禁打了個寒戰。
“怨念必須手動剔除,就是殺死,而執念,是有任務在身的。”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啓唇道,“我的任務,就是助你破局。”
“破局之法,就是我剛剛所說的,殺死t怨念,與執念碰面,還有……過完主線與支線。”他眼睫撲閃,“他為了防止你離開,加了很多重保險。”
“你想要離開嗎?”
“我……”葉霁雨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輕點僵硬的下巴。
他眸中光彩燃燒殆盡,只剩悲戚:“可是他不想讓你離開。”
兩人又不說話了。
沉默半晌,她開口道:“小弟弟,對不起,如果我當初堅持要救你,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一系列事。”
她大概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意識裏會有喪屍這種東西了。那些醫生護士、實驗員的目光,總是落在她身上,一刻不停地打量她。
她被凝視了這麽多年,也許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那些人就是可怖的喪屍。如果自己在打量期間動彈,或是提出質疑,那些人就會立馬撲上來啃咬她。
幕後之人,卻未置一詞。
真正的上位者從不會惱羞成怒,或是有什麽其他的大幅度情緒,他只需要皺起眉頭的一塊肌肉,便會有人不知疲倦地擁上前,揣度他的想法。
代為施之。
等滿地鮮血淋漓,他的手卻仍舊潔淨。
李璟輕笑道:“不發生這一系列事,他該怎麽讓你記住。他于你而言,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路人,你們之間有天然的屏障,他卻偏要闖入你的生活,奮力爬過那堵牆,寧願被榨幹一切。”
“我從前不明白,”他撿起地上那根烏黑飄帶,“于是,我一想就是十年。”
“從前,我一直努力說服自己,你和她,不是一個人。”他扯起一邊唇角,逐漸靠近癱在地上的她。
葉霁雨被突如其來的凝視盯得發慌,挪動僵冷的膝蓋想站起身,又被生硬地按下去。
“可是,你似乎把我和他當作了一個人。”
“不是……”她偏頭躲過那只伸過來的手,頸上發絲淩亂,“我是不小心看錯了。”
“所以你說的那個執念是我自己,其實指的是那些分身?”她皺起眉頭,“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李璟砰的一聲,跪在她面前,低垂腦袋。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以親我一下嗎?”
“你說什麽??”
她繃直腳背,往回縮,又被男主抓住腳踝。
“我等了她十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回憶那張臉,從前我恨那張臉,恨它成為了桎梏。”他捧起她的臉,“時間一長,我便淡忘那張臉了,可我如果不記得她的樣子,那便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微弱燭光亮起,葉霁雨這才看見寝宮裏挂的一幅幅畫像。
喜怒哀樂。
意亂情迷。
“她一直覺得我是小孩子,”他彎下腰,鼻尖劃過她的修長脖頸,“可我不是小孩子,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滾燙淚水劃過面龐疤痕,憔悴非常。他看着她瀕臨崩潰的臉龐,淚水滴在她的頰畔:“……我不是小孩子。”
她動彈不得,震驚地看他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最終扳開緊閉雙唇。
“我好想你。”他徐徐俯身,喃喃自語,“完成任務了,就不要再不告而別了。”
那十幾副畫幅,與她從聞人允那見過的那副不同。畫的是皆是春宮圖,臉部皆罩上一團朦胧雲霧。
溫熱吐息噴灑在她的鼻尖,每一個毛孔都翕動着,暖流浸入軀體。她愣愣低下頭,又被強行擡起。
看着那雙澄澈眼眸。
“啪——”
葉霁雨打了他一巴掌。
李璟托臉的手卒然收回,不知所措地望向她,臉頰有顯眼的紅印。
“你清醒一點。”她得以喘息,“對于她的死,我也很遺憾,但人死不能複生。而且,我覺得你這樣做以後會後悔。”
他遲疑片刻:“沒有以後了。”擡起一只手。
借着微光,葉霁雨瞧見他半透明的手指正極速消失殆盡。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就不會繼續存在于這個世上了。”晶瑩淚珠滴在他的手心,“我本就是因執念而生,而哥哥,他也終于沒有執念。”
他的發尾如斑駁雪花,彌漫在一片漆黑之中:“葉小姐,您生得很好看。”
“可他愛上你,是因為你的性格。”他撐起一個支離破碎的笑,“我也一樣。”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自己,也算是自己。也許分身與自己從來就不是一體,也許是雙生……不重要了。
她的聲音不自覺軟下來:“你……”
俯下身抱住他,輕拍他的脊背,如同母親溫言哄着嬰兒。她望着那張逐漸消失的面龐:“對不起。如果這樣能讓你好一點的話……”
她在他半透明的臉頰落下一吻,帶着唇瓣餘溫。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