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急診 病人家屬/現代
第81章 急診 病人家屬/現代
“葉醫生今晚上主班?”
葉霁雨愣了一下, 轉身回答面前女人:“是,今晚主班。”
“葉副院長不給你調一下假嗎?今天除夕夜欸。”女人嘟囔着關上更衣室櫃子,默默走出門。
偌大的更衣室只剩葉霁雨一人, 她拿出櫃子裏挂着的白大褂, 穿好後又将聽診器挂在脖上, 拿着報告單去查房。
主任辦公室。
“主任好, 叫我小羊就行。”護士低垂腦袋,“我和楊娟護士換了班,今天我陪您查房。”
葉霁雨戴了口罩,聲音悶悶的:“新來的?”
“嗯,新來的。”羊護士眼底帶笑, 朝她鞠了一躬,“畢業沒多久。”
她點點頭,剛轉過身, 又回頭補充道:“查房就不要帶小說了。”
聞言羊護士羞怯地将頭低得更低, 抽出藏在夾板與資料中的那本薄薄的小說, 随手丢在辦公桌。
“啊……主任,那我先放在您這,下班來拿可以嗎?”
又不是班主任收小說:“當然可以,不要忘了拿。”葉霁雨沒給眼神,自顧自走出辦公室。
羊護士忙跟上來。
“主任, 聽說您才二十三歲啊?怎麽做到的, 只比我大一歲, 就這麽有成就了……還是本碩畢業生。”
“本碩畢業生,算低學歷了吧?”她喃喃道,“院裏大部分都是本碩博連讀,而且這種也是要看院校的……你是在實習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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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護士點頭。
“那就在這段時間多積累經驗吧。”他們不會讓你轉正的。
“至于怎麽做到的……私立醫院, 算是企業。”
葉霁雨是絕對認可自己的能力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支撐自己走這麽遠,好風也要憑借力。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大一部分是靠家庭。畢業就進家族企業工作,一年連升兩級,背後沒什麽勢力是做不到的。
和她同時期的人,現在還是最基礎的住院醫師。
她便更想證明自身實力。
“葉醫生,我腿有點麻。”
“葉醫生,我胸有點痛。”
“葉醫生,我想上廁所。”
“……我沒有說過你不能上廁所。”葉霁雨閉上雙眼,嘆了口氣。
病床上的男人猛地彈起:“真的嗎?俺還以為不能尿呢,主要醫生你也沒說能解手啊,我咋知道能不能上?”
她睜開眼,緩緩弓腰:“對不起,我的失職。”
一旁羊護士見狀,也有樣學樣地給床上男人鞠了一躬。
洗手間。
“不要生病人的氣,如果每個人的氣都生,”葉霁雨摘下口罩,用濕巾擦拭臉上汗漬,“沒過幾天,你就會被氣病。”
“身體脆弱的時候,情緒不穩定是正常的,況且一般人都是對事不對人,基本不存在針對你一人之說。”她疊好口罩,扔進腳邊的垃圾簍。
“走吧,去吃飯。”
“嗯!”羊護士點點頭,伸手想拉葉霁雨的手。
她雙手插兜:“走啊,還愣着幹嘛?你不吃午飯?”晃晃悠悠走出洗手間。
迎面撞上面前女人。
幸虧兩人手上都沒拿什麽東西,只撞掉女人頭上的鴨舌帽,還有女人臉上的墨鏡。
葉霁雨頭有點暈,倚在牆邊。
羊護士見到她這副模樣:“主任,別動!我來幫您撿東西……”興沖沖蹲下身,又撞上女人的腦袋,摔了個屁股墩。
“……”女人撿起墨鏡和帽子,站起身。
葉霁雨瞧着面前臉上,又閉上雙眼,是今日的第二十五次閉眼。
她向羊護士伸出手,将其拉起。
介紹面前女人:“……這是放射科的劉醫生。”
羊護士眨巴眼睛:“劉醫生好!叫我小楊就行……您為什麽要戴墨鏡啊?”
劉醫生目光閃躲,迅速戴上墨鏡和鴨舌帽,梗着脖子:“有空來一次就知道了。”匆匆往洗手間走。
“什麽意思?”羊護士問葉霁雨。
“暗室沒什麽光源,但,她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劉醫生走時,葉霁雨似乎瞥見一只通紅的耳朵。
她和劉醫生不熟,嚴謹地說,她和放射科的醫生都不熟,更嚴謹的,就是其餘科室醫生和放射科的醫生不熟。
與劉醫生常見面的地方,是洗手間的門口,和廁所隔間。劉醫生總是躲在隔間看電視劇,葉霁雨撞上好幾次。
某次她沒忍住,問起劉醫生。
“你看的什麽?”
劉醫生慌張答道:“額……古代仵作驗屍實錄。”這個人,總是感覺不安,盡管對方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
“你可以親自去問她。”
“可是劉醫生看起來好兇啊……”
“應該是面癱。”
“真的嗎?”
“她不告訴你,你就向她撒嬌。”
“這樣好嗎?”
“劉醫生下午五點下班,一般走後門小路。”
在她的軟硬兼施下,羊護士終于鼓起勇氣,準備在下班時攔住劉醫生,咨詢一系列問題,包括但不t限于:
劉醫生工作多久了?
劉醫生家裏幾口人?
劉醫生的臉怎麽紅紅的?
劉醫生周末能陪我出門逛街嗎?
羊護士實習的第一天,收獲了主任給的一張問題單子。
失去了一本瑪麗蘇小說。
辦公桌上的那本小說讓葉霁雨有點恍惚,望向窗外夜景。算了,明天讓羊護士帶走就行。
她坐在辦公椅上,整理起門診單子。
辦公室門又被推開。
男人穿一身白大褂,內裏是紅衣紅褲,手裏提着一盒抹茶蛋糕,拋了個媚眼:“葉醫生,晚上好!”
“出去。”
“好無情啊……”
“楚醫生,再這樣我舉報你擅離職守了。”她指了指桌上的電子表,“現在是八點零二分,我記得你是八點上班吧?”
楚觀玉擡手瞧了眼腕表:“你的表快了,現在才七點五十八分,給你送完蛋糕再回急診科,時間正好。”
說着,将那盒蛋糕放在桌面:“我打聽過了,你喜歡吃甜食,又不喜歡吃太甜的,所以給你買的無糖抹茶蛋糕。”
“我乳糖不耐受。”
“胡說,你今早還喝的牛奶呢。”楚觀玉挑眉,“別想騙我,我翻了你辦公室的垃圾簍。”
“……”
他又看了眼腕表,時間已至八點:“走了,除夕快樂,明早下班見。”
葉霁雨閉上雙眼,是今天的第二十七次閉眼。不禁捏鼻梁,無力跺了下腳。她為什麽總遇到這種男人,好粘牙。
今晚騎電瓶車回家算了。
不信這樣還能擠上車。
她将那盒抹茶蛋糕收進抽屜,繼續整理門診單。
等到做完一切,她拿出鎖在抽屜裏的手機,醫院大群裏彈出一大串消息,大多是除夕夜的祝福。
窗外在放煙花,她起身将窗戶關嚴,繼續看手機。
妹妹葉霁月:姐姐除夕快樂!
。:你也一樣。
妹妹葉霁月:姐姐給我發個紅包嘛,我想買一個項鏈很久了……爸爸媽媽把我的卡限額了。
。:哦,照顧好自己。
她給葉霁月轉了兩萬,發出去後就沒收到消息了。原來是來找自己要錢的,她感嘆道。
楚醫生:在幹什麽?
。:和你聊天。
楚醫生:我也是[親親]
她把手機鎖回抽屜。
窗外煙花炸開,燃燒整片黑夜。她将頭發挽起,認真翻看手邊的胸片和報告單。
桌上工作機響鈴。她瞥了一眼,是急診科楚醫生打來的電話,忙按了接聽鍵,脫掉身上白大褂。
“做了心肺複蘇,需要動手術。”
她忙奔出辦公室,問電話那頭:“目前狀态怎麽樣?”
“良好。”又補了句,“你快點。”
急診科充斥濃重的消毒水味,葉霁雨剛出電梯,就聽見無助的啼哭,腿上動作更快了些。
“醫生,一定要救活我的孩子啊!”女人戴着一副眼鏡,雙眼紅腫,“我生下她不容易,她才一歲啊!”
身旁男人懊悔道:“都怪我!沒看住她,怎麽就掉下沙發了呢……還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地上的碎玻璃。”
“會盡量的。”楚觀玉不停點頭,“家屬先在外面坐着吧。”
葉霁雨悶頭繞過幾人,紮進搶救室。
“醫生來了,我先進去看看情況,家屬平複下心情。”楚觀玉戴上口罩,也走進搶救室,帶上門。
床上的女孩胸口插了一大塊碎玻璃,渾身鮮血淋漓,顫顫巍巍說不出話,眼珠子不停轉悠。
“葉醫生快看看,這個女孩子有心髒病,現在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動。”
護士在一旁給葉霁雨遞手術刀,楚觀玉才站到她身邊,她就斜睨道:“去拿除顫儀。”
她的一邊耳朵被口罩繩勒得紅腫,額前沁出汗珠。
“放心吧葉醫生。”楚觀玉得令出門。
過道上坐着的年輕夫妻見他出來,男人忙上前詢問。
“醫生,我女兒現在怎麽樣?有沒有生命危險啊……”
“先坐着吧,還要一會兒。”
男人只能坐回診療椅上,與身旁的妻子對視。
“老婆,你臉色怎麽這樣難看?我們的女兒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有醫生在呢。”
女人的眉頭皺得更緊。
“張梓妍,來繳費。”大廳護士喊道。
葉霁雨終于長舒一口氣,手肘拭去額前汗水。面前的心電監護儀有了波紋,護士正忙着沖洗器具。
她放下手術刀,走到洗手池前脫下橡膠手套。
“葉醫生,吃糖嗎?”
她沒擡頭:“不吃,我回去值班了。”
楚觀玉癟起唇角:“葉醫生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漠啊?你是天生這樣嗎?不給人好臉色……這讓我很洩氣的。”
“我為什麽要給你好臉色?我和你很熟嗎?”她嘟囔着唇,“那你洩氣好了。”
“別啊……我說錯話了。”他忙找補,“那葉醫生會給什麽人好臉色?我試試,向那方面靠攏。”
“那你去整容吧,或者等下輩子。”她打量起他,“我不喜歡長得……一臉正氣的人。”
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我醜??”
“我沒有說你醜,我就是字面意思。”
和楚觀玉沒見過面的時候,她腦海裏構想的是一張神似關二爺的臉,但沒胡子版。後來,她總是不自覺往他的臉上烙印關羽的虛影。
她實在不喜歡看着正義凜然無情無欲的男人。這種男人放在家裏幹嘛?當門神還是觀音。
在一塊,豈不是會顯得她很陰暗?很好色?她還是想做正義凜然無情無欲的那方。
“我走了。”她撇下失落的楚觀玉,踏出搶救室的門。
卻撞上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不好意思……”她蹲下身幫女人撿起那一堆藥盒,裝進塑料袋中。等看清女人的面容,她愣住了。
“好久不見啊,葉霁雨。”張梓妍撐起嘴角,“你在這裏上班?”
她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不是”,或者不回答直接走。她通通做不到,杵在原地一言不發。
張梓妍系好手中塑料袋:“我好像沒給你道過歉。”
她肩膀顫抖,吐不出一個字,有關那些的記憶閃現在腦海之中,撞擊她的神經。
相比于高中,她似乎退步許多。高中還能強撐着不去在乎那些流言蜚語,可時間一長,再次見到始作俑者時,她竟怕到這種地步,雙腿粘在地板。
“那我今天給你道歉。”張梓妍挑眉,朝她鞠了一躬,“對不起。”
“不夠。”
張梓妍直起身:“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平複情緒:“字面意思。”
“葉霁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張梓妍壓低聲音,“你為什麽不想想,我是怎麽有一兩張有關于你的照片的?雖然打了碼,但你自己肯定認得出來,那就是你。”
“我可沒有在你家浴室安監控的能力,也沒有黑進你爹電腦的能力。”
“他是給了你一筆錢?”葉霁雨雙手抱胸。
張梓妍不置可否,話鋒一轉:“多謝葉醫生,救了我的女兒。還以為你會向我一樣,想方設法害死她呢,就像當初……”
葉霁雨:“現在是法治社會。”
“違法的事情多了去了。”張梓妍冷哼一聲,“你最清楚。”
“是啊,如果我足夠信法,我就找律師告你造謠诽謗了。”她揚唇道,“而不是站在這裏,同你講這些有的沒的,受一肚子的氣。”
她睨道:“現在日子也好過起來了,就安分些,別一不小心給作沒了。”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
辦公室裏,葉霁雨難得沒工作,趴在桌上一聲不吭。
她拉開抽屜,取出裏面那盒抹茶蛋糕,解開系繩,切下一小塊蛋糕,塞進幹澀口中。
手機鈴又響了。
楚觀玉有些慌張:“喂,葉醫生,來了兩個小孩。”
她扯紙拭去唇角奶油:“情況怎麽樣?”
“先不說情況……額,就是……你先下來看看吧。”
這種情況的确不好說。
葉泊禹坐在過道的診療椅上,擡手用紗布捂住頭上傷口,勸環繞身邊的醫生護士道:“先別管我,去看那個孩子。”
“院長,還是先看看你的傷口吧!”
“對啊院長,那兩個孩子,看起來像是流浪街頭沒人要的,萬一不付錢怎麽辦?”
葉霁雨站在人群後,看一群醫生護士拉拉扯扯,猛地撥開人群,環顧四周:“楚醫生呢?”
人群頓時安靜,齊齊望向她。
葉泊禹取下頭上紗布,舌頂上颚:“帶她去。”
無人應答。
“葉醫生,”角落護士開口道,“院長遇上車禍了,您帶院長去檢查一下?”
葉霁雨思緒紛亂:“你們說的那兩個孩子呢?”
“有楚醫生在呢。”
“就他一個人?他會個屁啊。t”她直往過道深處走。
幽深的手術室門口,兩個男人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葉霁雨走進才瞧見其中一人是楚觀玉。
另外一人,淩亂的發絲擋住面龐,隐約可見淚光。
地板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男孩,臉上被玻璃劃出一道可怕的疤痕,看起來約莫七八歲。
“你可算來了。”楚觀玉站起身,“手術室的門被鎖住,打不開。”
葉霁雨蹲下身,取下脖上的聽診器:“那就踹開。”
“你說的。”
她掀開男孩皺巴巴的毛衣,去聽他的心跳:“孩子有佝偻病?”
“啊……”男人擡起潤濕眼眸,聲音支離破碎,“我……我不知道……”
“你怎麽當爸爸的?”
她皺起眉頭,從兜裏掏出幾張錢:“去最開始進來的地方挂號,要找楊娟護士,其他人的話不要信。”
男人呆住,她直接将錢塞進他的手心,語氣裏帶了命令:“快點去啊!挂完趕緊回來。”
他這才站起身。
“葉醫生,”楚觀玉将門給踹開,氣喘籲籲,“門開了。”
她抱起男孩,急匆匆走進手術室,又将孩子放在手術臺,戴上手套。
楚觀玉剛拿起除顫儀。
“你出去,我一個人夠了。”葉霁雨面無表情地給男孩貼心電導聯,“在外面等孩子父親,等到了就把他叫進來,起碼讓他知道,孩子是怎麽死或者怎麽活的……”
“啊?”
“照我說的做。”
葉霁雨知道,這對父子是被葉泊禹盯上了。時間正确,地點正确,身份也正确,天時地利人和全具備。
拿來做實驗體最合适不過。
這些年,他通過急診科收集了不少實驗體,畢竟急診科是死亡率最高的科室,還特別容易接收到一些來歷不明的人。
“小朋友,你可一定要活着。”她挑眉道,口罩之下是緊咬的雙唇,汗水浸濕脊背。
可惜的是,比孩子父親先到的,是葉泊禹,領着烏泱泱一群人。
瞬間站滿手術室。
“我們想觀摩學習。”其中一位醫生開口道,“聽說小葉醫生是心內科方面的專家。”
“那也比不上院長啊!”
“是啊,院長能讓我們觀摩觀摩嗎?看完肯定會受益匪淺的。”
葉霁雨仍低頭替男孩手動除顫,看顯示屏上的綠線漸有起伏,手中電極板卻被一把奪走。
“小葉醫生,讓院長露一手呗。”護士挑眉,“您出去喝喝茶,休息一下。”
“我不出去。”她甩開醫生們的手。
葉泊禹清了清嗓子:“別逼她。”
霎時間,烏泱泱一群人為她讓出一條道,直通手術室門口。幾十雙眼睛落在她身上,如同一條條毒蛇,舔舐她的每一寸肌膚。
“那就請吧,小葉醫生。”
淚水打濕口罩邊緣,她緩緩閉上眼,是今天的第三十次閉眼,這一次,她怎麽也睜不開。
等到楚觀玉趕回,只看見葉霁雨坐在地上,身子縮成一團。
“怎麽了?”
她不回答,死死埋着腦袋。
角落的男人看着兩人,手裏攥的是挂號單和幾張零錢。他的眼睛久違地沒被發絲遮住,胡亂瞟着,噙出淚。
護士推開急診室的門,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們沒搶救過來。賠償的事情稍後會和您聊。”
手裏的幾顆硬幣掉落在地。
發出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