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糾纏 我不在乎
第60章 糾纏 我不在乎
回到祁府的葉霁雨立馬沐浴更衣, 從木匣中拿了幾沓銀票和幾瓶防身毒藥就下山去。
右手緊握佩劍。
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被江玄找到,但能躲一日是一日。她需要花時間理清思路。
記憶力和反應能力越來越差,整個人還經常沒精打采, 她一開始以為是縱欲過度, 後面發現不做也這樣。
“……”她揉眼睛。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葉霁雨背着包袱走在林中, 雪花落在她緊皺的眉頭, 融化後順低垂的眼皮而下,蓄在眼睫。
雲履踩在雪地的枯樹枝上,啪嗒一聲斷成兩截。
她低頭去看斷裂枯枝,耳畔傳來朦胧人聲。若有若無,似近非近。
擡頭看見不遠處的兩人。
一男一女并肩而行, 長相……有些眼熟。
見兩人走過來,她迅速躲在樹後,雙手緊抓胸前劍。謹慎地探頭去看不斷靠近的兩人。
墨旱蓮瞟了一眼身旁積滿雪的松樹。
一切如計劃進行。祁德和墨旱蓮僞裝成江玄和葉霁雨的模樣上山, 雙方都沒說話, 面色凝重。
祁德瞥了墨旱蓮一眼, 擡手變出的雲霧将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凝結在一起,形成一把寒冰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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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彎刀是小時候母親送給他的,這麽多年他一直帶着。不是因為那一絲母愛,是他根本丢不掉,這把刀綁在了他身上, 不知為何。
“還要走多久?”墨旱蓮瞪了他一眼。
“快了。”他将彎刀插在腰間綁帶, “等見到一片玉蘭樹林就快了。”
墨旱蓮點點頭, 不再說話。她只想快點完成任務,然後和祁德散夥,他們性格是真的不合。
“這雪還挺好看的,像蝴蝶一樣。”她想起和楊盈桦一起在木屋裏賞雪的日子。
祁德唇角抽搐:“閑得慌。”
墨旱蓮:“……”
兩人正沉默, 聽見窸窣雪聲,一齊擡頭。
何姨媽收回邁出一半的腿,愣了一下,開口問兩人:“看見祁柔了嗎?我沒找到她……”
墨旱蓮和祁德對視,何姨媽應該是以為兩人是葉霁雨和江玄。換臉僞裝一下果然有用。
墨旱蓮答:“沒有。”
“帶我們去找祁歌。”祁德掏出彎刀,擱在何姨媽的肩上。
“……”墨旱蓮也拔出劍,擱在何姨媽的另一邊劍上,略帶無奈,“帶我們去找葉玑玙,不然就殺了你。”
何姨媽眉心一皺:“啊……你們是假扮的?”
兩人同時回答:“不然呢。”
聞言何姨媽雙肩顫抖,不知該怎麽辦,只一直念叨:“是姐姐的仇人嗎……不對,應該是祁炆的,可憐那些孩子。終于到這一天了麽,姐姐,是你給我留下的考驗?算得真準……”
墨旱蓮偏頭:“你在說什麽?”
“我不會帶你們去找葉小姐和祁歌的。”何姨媽釋然,眼圈泛紅,“你們要殺要剮随便,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帶你們去的。”
墨旱蓮眉心一擰,放下手中劍。
“哦,”祁德将彎刀移至何姨媽脖間,“那我把你的頭割下來。”
何姨媽的目光落在那把半透明的彎刀,心中猛地一驚,擡眸問祁德:“你是祁小三?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我沒抱住把你丢湖裏去了,你還因此卧床一個月……你不是走丢了嗎?我是你的姨媽啊。”
祁德:“這不妨礙我把你的頭割下來。”
何姨媽輕笑道:“我也沒有不讓你割。正好,我能去陪寒姐姐和淩姐姐了。”
墨旱蓮不禁感嘆道:“一家人啊……難怪情緒都這麽莫名其妙,來的快去的也快。家事你們自己解決,我不摻和。”
“只是你要殺快點,莫讓葉玑玙跑了。”墨旱蓮提醒祁德。
“……你割吧!”
何姨媽仰頭正準備赴死,一顆黑棕色藥丸滾到腳邊。滾滾濃煙從藥丸中冒出來,愈來愈多,直至吞噬三人。
惡臭襲來,何姨媽被嗆得直咳嗽,揮舞的手臂忽地被拉住。
煙霧彌漫之中,不知從哪冒出的葉霁雨小聲對何姨媽說:“快和我走。”
“啊?”
何姨媽還未有反應,葉霁雨就拉着她猛地往回跑。驅散煙霧的祁德和墨旱蓮見到漸遠的兩人,提劍去追。
葉霁雨見情況不妙,連忙對何姨媽說:“估計是沖我來的。你快回府去,帶孩子們下山,祁歌就別找了!”
她甩開何姨媽,拔劍去攔奔過來的祁德和墨旱蓮。三人扭打在一起。
她竟受了兩人三回合。
她彎腰扯掉劃爛的衣裙,劍尖對準不斷靠近的兩人。
“我猜有一個是沈蘭德。”她猛喘氣,笑道,“我猜這個和我夫君生得一模一樣的是。那葉玑玙呢?我是誰假扮的……”
墨旱蓮退後一步:“……”
祁德仍不斷接近葉霁雨,臉上無情緒外露。
葉霁雨瞧情況不對,跌跌撞撞打起感情牌:“如果你真是沈蘭德的話,我想告訴你,沈建已死,蘭馨也已安葬。她一直以為你死了,闖進大理寺想和沈建同歸于盡,沈建意外身亡,蘭馨死前最後一句話是……”
“她說不能一筆勾銷。”葉霁雨眉眼低垂,“我也覺得不能,便一直在查沈建的死因,江大人也将京都有不法交易的酒樓查封。”
一旁的墨旱蓮不自在地摸鼻尖。
祁德的臉上終于有些悲傷情緒,并未放下手中彎刀,只低了些:“當然不能一筆勾銷。我會将我們兩人的痛苦十倍奉還,而葉小姐你……我只能說誰都不能阻擋我和她。”
“你殺了我,就沒辦法查出沈建的死因揪出幕後黑手了。”葉霁雨慌張地退後幾步。
祁德:“我不在乎……”
“是我幹的。”一直沉默墨旱蓮突然出聲,“我殺的沈建,受人所托。”
“……”
“……”
祁德和葉霁雨的目光一齊移到墨旱蓮身上。
“你是誰?”葉霁雨緊抿雙唇,去問墨旱蓮,“為什麽要殺沈建?受誰所托?這襦裙好像是我的吧?你偷我衣服?你知不知道這套襦裙很貴?什麽時候還我錢?”
她妄圖用一堆廢話拖延時間。
祁德将刀架在葉霁雨脖子上,活動手腕道:“葉小姐你話怎麽變得這麽多……告訴我,祁歌在哪?”
葉霁雨下意識低頭,想起自己已經換掉帶血的衣物:“不知道。”
祁德擡起彎刀正準備砍下,腰腹猛地受到一擊,彎刀脫手,他摔在雪地裏。
墨旱蓮往後退,躲開祁德。
葉霁雨擡頭與江玄對視。他渾身是血,止不住顫抖,才一會兒不見就憔悴得厲害,手中那把劍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絲。
“你拖住他們兩個,我去找人!”
葉霁雨拔腿就跑。她是真的去找人求救,提了提肩頭包袱往祁府跑,想把關在房中的祁炆拉出來做肉盾。
耳後的刀劍聲一刻未停,她艱難地踩在厚實雪地,雙腿像灌滿鉛一樣,擡不起來也跑不快。刺骨冷氣侵入鼻腔。
面前高大樹枝一顫,祁德落在她面前,手中彎刀邊緣沾滿鮮血,冒着熱氣。
葉霁雨往旁邊跑,努力和他保持距離,看雪地沾上鮮血:“是你讓祁歌來殺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祁德青灰色的面龐有怨恨與異常的向往,密匝匝的幹枯發絲布滿他的脖頸,他擡刀一笑:“葉小姐很聰明,求知欲卻太強。”
“我猜那人給你的獎勵對你極具誘惑,要不然你也不會想方設法地殺我。”她挑眉道,将手中劍橫在身前,“我也算是你的半個恩人,看來這個恩人貢獻比我大。我幫你給蘭馨安葬,他幫你把蘭馨挖出來?”
“是這樣嗎?”她淡淡一笑。
祁德握刀的手收緊。
“猜中了?”她心裏早已有了答案。沈蘭德現在的樣貌和在江州見到的那些妖人很像,只不過他還有一絲理智。粗略猜測幕後之人在研究什麽死而複生的秘術。
她繼續說:“你和祁歌又是什麽關系?”
“你不需要知道。”祁德對她步步緊逼,額上青筋暴起。
葉霁雨面不改色,打量起祁德那張臉:“不要生氣啊,別用我夫君的臉生氣,我會當作調情的。”
祁德拂袖将臉變回原本那張,寬大的袖袍剛放下,整張臉就被撲過來的黃水灼燒。他捂臉痛苦倒地。
葉霁雨丢掉小藥瓶,提起裙擺往山上跑。時不時回頭看。
這一小瓶強酸果然有用,祁德跪在地上遲遲不追上來。她不禁感嘆t這書中人過分禮貌,換作她就一刀砍下去,哪裏還聽人廢話。
大雪翩飛。
她跑回祁府,剛路過玉蘭樹,想去後院放祁炆出來。
怎料祁德又追上來,跟在她身後步步緊逼。
他半張臉被腐蝕殆盡,血紅色的疤痕爬上臉龐,觸目驚心,眼神也多幾分狠厲。
葉霁雨躲過劈來的彎刀,一股腦往庭院跑。祁德就在後面追,捂住糜爛的半張臉,不顧持續滲出的血跡。
她卻跑到死胡同,只能躲進末尾房間。
祁德跟進來,手中彎刀寒光四溢,殺氣騰飛。
葉霁雨掀開紗簾躲進內室,慌慌張張解開包袱,在一堆藥瓶和銀票中翻找。
啪嗒
啪嗒
彎刀上的血跡彙集到一塊,滴在地上。
血滴聲漸近。
葉霁雨拿起一個紫紅色藥瓶,正想擰開塞子,聽見幽幽一聲。
““……蘭馨?”
她擡頭,與簾外人對視。
祁德通紅的眸中蓄滿熱淚,鮮血淋漓的臉上難得有笑容。他想掀開紗簾,舉起的手又猛地落下,只呆呆站在簾外。
葉霁雨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哐當一聲,那把彎刀掉在她腳邊。
祁德用力睜開眼去瞧她,用布滿刀痕的手背拭去眼角淚水,纏得松松垮垮的發絲搭在顫抖的肩。
他的淚水奪眶而出,積蓄的情緒在此刻爆發,語不成句:“我…我好想你……我們回家……能和我回家嗎?我真的……好想你…………”
葉霁雨瞪大雙眼。
祁德抱住了她。
他靠在葉霁雨肩頭,淚水模糊視線:“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沒有你的那些天,我是靠記憶中你的面容而活,後來時間一長,我發現我漸漸記不得你的臉。”
“為什麽會忘記呢?我不想忘記,便一直念叨你的名字,我不能再失去了,如果連你的名字都忘記……”他泣不成聲,“你也不會記得我吧……”
葉霁雨手足無措,擡手輕撫他的脊背。
“和我回家好不好?有你在,才會有家……”他說。
“……”她搞不清楚狀況。一手輕輕拍打他的肩頭,一手擰開藥瓶木塞。
祁德的臉又受了一瓶硫酸。
紗簾微動,躺在地上的祁德雙目失神,臉上傷口觸目驚心。
葉霁雨丢掉藥瓶,抿唇去看倒在地上的祁德,雙手緊抓佩劍,越過他急匆匆地跑出房間。
逃出去的葉霁雨愣在原地。
紛飛雪花落在眼睫,一顫,掉落在鼻尖。她一咬牙,提劍往山下走,不管困在房中的祁炆。
她要去找江玄。
樹枝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湖面卻只有薄冰,啯的一聲碎裂,沉入湖底。
葉霁雨沿着雪地上的長長血痕找到這裏,看見躺在岸邊的江玄。他渾身是血,錦袍的原色已看不出,朱紅鮮血将袍上花紋印得更深。
她丢下劍,蹲在他面前,心情複雜。
江玄雙眼緊閉,眉心有一點血。他的臉色與皚皚白雪成了一致,淙淙流水蓋住他本就微弱的呼吸。
葉霁雨去觸摸心跳,擱在他胸前的手沾了滿手鮮血。才看見他胸前那道不小的傷口。
葉霁雨去摸他的臉頰:“醒醒……”
仍是緊皺眉頭,眼皮似乎黏了一層膠,或許是粘稠的污血。
她用袖子擦拭他眼角的污血:“醒醒。”
毫無血色的臉又白些,甚至是發青。他眼下那顆痣也沾上血,結了痂。
她去晃他:“醒醒!”
沒反應。
“醒醒……醒醒……”她一邊念叨,一邊扯掉裙擺,掀開江玄的衣領。血肉模糊的傷口直直出現在她眼前,血痂上沾了潔淨的雪花,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她用幾條布帶包紮傷口,手背觸摸到那道口子時無助顫抖,咬唇不讓眼眶淚水落下。
“不要死……”不知為何,她眸中起了一片霧。
明明要逃離他,明明害怕傷及自身,又恐懼起他的離去。她一直以為愛一個人不會影響決斷,相信自己能時刻保持清醒。
現實卻是,自己不斷為他改變底線。愛這種東西真可怕,她沒有回頭路了,也不想回頭。
恨一個人,與愛一個人,原來是一樣的。都會讓人抛下一切,忘卻自己的初衷。
恨他,想讓他死;愛他,想讓他活。最終讓自己變得生死不如。
她用凍膩的手指撫摸他瘦削的臉頰,揉開痣上血污。
“我恨你。”
江玄緩緩睜開眼,雙睫被黏膩的血黏住,他動了動脖頸,艱難去蹭葉霁雨的手心,臉上挂着笑。
“好……”他的雙唇幹澀到快要裂開。
葉霁雨低頭不說話,給他胸前傷口做簡單包紮:“你不準死,我還沒找你算賬,我不允許就這麽輕松地死了。”
她将布帶綁緊:“那個女人呢?”
江玄氣息微弱:“捅了我一刀,就跑掉了……”
“真沒用。”她給布帶打好結,擡眸後愣住。
血跡斑斑的臉上浮現一抹媚态。下眼睑那顆黑痣時明時暗,閃着異樣光芒,口唇緋紅,薄薄一層臉皮像透明的玻璃絲。
咔嚓、咔嚓。葉霁雨蒙上水霧的雙眸飛快地眨了兩下,那張臉沒變,甚至愈發清晰。
那張臉又有所變化,變成她不怎麽熟悉的、僅幾面之緣的,沈蘭德的樣子。
她擡手覆上那張臉。
眼睫壓下來,她再次擡起眼皮。異常一閃而過,江玄紅着眼睑看她,眼含熱淚。
“姐姐,”他泣不成調,“不要抛下我……我不能沒有你……”
她回過神,低頭不去看他:“重來一次,我定不會選你。我要離你越遠越好,才不會像現在這樣。”
淡眉輕蹙:“愛上你,是我倒八輩子血黴了。你敏感又自卑,做事不計後果,還總是瞞着我……”
他揚起苦澀笑容:“可姐姐重來那麽多次,選了我一次又一次。我一次次去試你愛我的可能,你一次次去試我生還的可能。”
跳崖那次是他刻意為之。那時他還害怕,怕葉霁雨丢下他,将他留在冰冷的江水之中,他對水有強烈的恐懼。即便這樣還是去試,試她的真心有幾分。
那個時候葉霁雨并不喜歡他,救他只是出于任務要求和于心不忍。無心之舉卻成為江玄往後許多日的養料。
躲開他的時候,罵他的時候,打他巴掌的時候。他将回憶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僅是因為我欠你的,還因為我蠢。”蠢到心甘情願被蒙蔽雙眼,只求能與他在一起。
“我不在乎你有多少秘密,”她長嘆一聲,“我也不敢去想。從今往後,我只求與你好好生活,而你,要戒貪,戒嗔,戒癡,戒慢,戒疑。要不然我會随時離開。”
雪花積在眼睫,冰涼的融水滴入眼眶,她雙眼迷離。面前那張臉似乎變化多端。
她俯身去吻眼下若隐若現的小痣。
江玄擡手緊緊抱住她,撫摸她凍紅的耳垂,擡手覆在耳邊,攔住湖畔潺潺水聲。
湖面薄冰染作通紅,僵硬的女屍緩緩浮出水面。墨旱蓮死不瞑目,一手緊抓劍柄。
“姐姐,我愛你……”
葉霁雨靠在他滾燙的胸前。
江玄輕柔撫摸葉霁雨的腦袋,兩人在湖邊相擁。他的一只手撐在堅硬的冰面,有節奏地敲擊。
湖中女屍又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