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屠夫 血糊糊的一片
第7章 屠夫 血糊糊的一片
“見過少卿,少卿夫人。”女人的眉心有一顆痣,一雙吊梢眼動人,頗有些敦煌壁畫中的美人韻味。
好不容易找到的仵作,除了她都不願意過來見葉霁雨和江玄。
“姑娘叫什麽名?”江玄抱着佩劍站在一旁,廳外的微風吹拂他的幾縷碎發。
“牛鐵花。”
葉霁雨坐在主位的檀木椅上,低頭沉默一陣後擡頭一臉嚴肅地注視着她。
“鐵花姑娘知道我們是什麽意思吧。”
她輕微颔首:“明白…負責這個案件的仵作兩日前均被調離,只剩我一人。”
江玄問她:“為什麽?”
她眼裏帶着些落寞,解釋說:“他們是忘了有我這個人了。上司不在意我,同僚也不在乎我。可惜我花費七載光陰考進衙門…都比不過公子們一句話。”
霁雨想起當初的自己,那些被人上下打量的日子,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吞沒。社會不需要做出改變之人,只接受甘願被馴化之人。後來她溺亡其中,試圖麻痹自己的神經。
她解下腰間的銅壺,将裏面的紗巾扯了出來,攤開裏面未化的鹿血給她看。
紗巾被染得通紅,腥臭味嗆得三人直咳嗽,涼爽的微風起不了任何作用,甚至還有幾只蒼蠅循味而來。
“這種狀态的血…我在城郊看見過。”牛鐵花捂着鼻子。
“是人嗎?”她擔心起遠比預料中更嚴重。
“……”鐵花在沉默中點頭。
Advertisement
送牛鐵花出府後,恰巧也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她沒有胃口,戳着碗裏的菜葉胡思亂想。
她又想到那頭鹿,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嘔……”沒忍住。
空氣凝固了幾秒,經驗豐富的老嬷嬷率先跪下嚷嚷:
“恭喜少爺,恭喜少夫人!”
沒等她反應過來,身旁的侍女也跪下了。就連江玄身邊的冷臉侍從都察覺到情況不對,迫不得已從衆蹲在地上。
“恭喜少爺,恭喜少夫人…”
作為唯二還坐着的人,江玄和她對視。結果就是二人都沒從雙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她明白了,無語至極。
“……我沒懷孕。”
空氣又凝固了。侍女站起身繼續給她添菜,仿佛剛剛無事發生。
懷孕…她想起鐵花姑娘的話。
她問嬷嬷:“城郊有送子觀音廟嗎?我和夫君去拜拜。”唇角揚起一個得體的微笑。
嬷嬷有些慌張,肥大的耳垂上挂着一對翡翠耳墜:“有,有的…”
“替我安排行程。”江玄轉頭吩咐身旁的侍從。
耳朵上的翡翠墜子成色不錯,但與一身粗布搭配實在是不相符合。他們這些人的保密工作做得一般,看人的眼光也不太好,找了個藏不住事的。
如她所想,當天晚上就找不到那個面生的嬷嬷,大概率是回老東家通風報信了。
“她不是江府的人,是刺史派來伺候的。”葉t霁雨的貼身侍女答道。
她梳了梳微卷的頭發,看着銅鏡中低眉的女人:“嗯,你先下去吧。”
“對了…讓少卿明天早點起。告訴他,如果想睡書房,就要做到準時起床,我天天早上把他叫醒也挺累的。”
“啊…好的。”侍女仿佛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個勁地點頭。
其實她挺羨慕他能有這麽好的睡眠。已經數不清多少個夜晚與痛楚纏綿,或是在夢中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夜晚于她本身就是一場噩夢。
第二日葉霁雨和江玄坐着馬車去城郊,越往靜谧之處走,就愈加感覺到蕭條。乞讨之人暫且不論,奇怪的是看見好幾對母女,要麽就是父女。
她透過車簾看見他們無神的雙眼,仿佛一具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你也覺得奇怪吧?”她看向江玄。
他點點頭,摸了摸腰間的劍。
她拉住他的手:“跟着,看看他們要去哪。”
于是兩人褪去華貴的外袍,穿上滿是破洞的粗布衣服,又在臉上抹了一層濕漉漉的泥土。
他們混進如同枯木朽株的人群中,人們都慢悠悠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身上沒有傷口,皮膚不是青色,眼球也并不渾濁。這些人沒有被感染,她松了口氣。
一個小女孩暈倒在他們面前,她身邊的母親像沒發現般繼續往前走。
葉霁雨注意到女孩瘦成皮包骨的面龐。猜測這些人是被餓到失去神智,所以沒人發現有個小女孩摔倒。
就算知道又怎樣。對這些人來說,能夠自保已不易,何必徒增煩惱。
江玄卻松開她的手,沖上前抱起女孩。葉霁雨愣在原地,不明白他突然這樣是什麽意思。
“你幹嘛?快回來……”她站在原地小聲呼喚他。
他無言,只是從袖口拿出一塊糕點,掰開揉碎送到女孩的唇邊。
她也無言以對,尴尬地摳了摳鼻尖。
他為什麽總是同情陌生人她很不理解,她連共情家人都做不到,有時甚至無法共情自己。
霎時間十幾個人如同豹子般緊緊盯着他手中的糕點。
她跑上前拉着江玄就往前跑,兩人扭頭看見那些人正瘋狂争搶那塊被踩扁的糕點。
“那個小女孩…”他眉頭緊皺。
她嘆了口氣,提醒道:“她跟你沒關系,不要惹火上身。”
他看向人群,又看看面無表情的她:“……你怎麽能袖手旁觀。”
明明是他多管閑事,反倒成了自己的錯。“如果我袖手旁觀,你就不會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她的語氣中帶着些怒意。
如果她袖手旁觀,那日他跳崖時她完全可以置之不顧,而不是一遍遍讀檔去救他。
兩人都沒再說話,默不作聲繼續跟着前面的人群。
遠遠看見人堆中心有一處空曠的地方。他們擠進人群,看見正中央正在擦刀的屠夫。
“怎麽是個肉攤…”她有些迷惘。
“……這些人有錢買嗎?”江玄不解地小聲說道。
屠夫正往刀上噴酒。呲着一口黃牙,像瀑布般朝屠刀噴出一口酒來。
人群中走出一對母女,他們一眼認出女孩是剛才那個暈倒的女孩。
屠夫與母親說了些什麽,從肉攤上給了她一個豬腿,女兒乖覺地坐在一旁的木樁上。
葉霁雨覺得氛圍有些不對。她瞧見周圍人皆是一眼貪婪,又掃過肉攤,看見桌上有玻璃瓶,在陽光下被照耀得五彩斑斓。
她仔細一看,裝的是眼珠,血糊糊的一片。
與此同時,屠夫手起刀落劈向木樁。
她只看見女孩絕望的雙眼,在因驚懼即将暈倒的時刻,她想起
讀檔
……
母女從人群中走出,而女孩恐懼地後退。而她拔出江玄腰間的佩劍刺向大腹便便紅光滿面的屠夫。
血液點點滴滴似珠玑落盤,她眼尾的血跡恰如一朵盛開的梅花,太陽穴顫抖暴起的青筋就是那一脈桃樹枝條。
人群湧上前,蠶食着屠夫的身體。
淚水劃過頰畔的血液融成一股血淚,她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閉上雙眼。
妹妹離開她時也是這個年紀,也許多少個無助的日夜她也會露出那種神情。
她本不應該去管,可是心中卻一陣絞痛。
自己到底怎麽了
回程的馬車上,江玄還是沒忍住破了冰,輕拭她眼角的淚水。
“你有什麽想法。”她偏頭問他。
他擦了擦仍帶着血的劍:“江州經濟富庶,百姓安居樂業,沒想到竟會出現人吃人的慘狀…”
“你所知道的并不代表正确,這些官員是拿中央的人當瞎子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他們貪污的證據,我不信這錢能白白消失不見。”
她掀開車簾的一角,長久注視着那個方向,魂不附體的人們像一顆顆木樁伫立着。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那顆愈發鮮活的心髒,一潭死水的內心起了波瀾。
寒光凜冽的劍身倒映出江玄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擡眸看向專注至極的葉霁雨。
…
女人躲在樹後看完了全程。扯下一片裙擺在腰間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勉強止住血後痛苦地看着馬車遠去的方向,憤恨不已卻只能無力癱坐在地上。
時間越來越緊迫,可依靠單打獨鬥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無法殺死他,也無法見到她。這就是個無解的死局,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沉淪其中。女人的心中泛起酸澀。
劇烈的痛感讓女人神智不清,身邊的那灘血倒映出那副慘白的面龐。
她嘗試過用這張和葉霁雨一模一樣的臉靠近江玄。
可他每次都能分辨出,然後假裝被迷惑,等到自己放松警惕後給自己致命一擊。
為什麽能認出來,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到底是什麽目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殺死自己,她不知道。紛争何時能夠結束,她不知道。
但她不會放棄。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都要救出葉霁雨。
為此,她們甘願前仆後繼。
淚水濕潤了女人的眼眶,她用劍刺向自己的腹部。
……
葉霁雨感到一股細微的電流,酥麻的感覺從指尖直達大腦。
她情不自禁摸了摸懷中人的臉頰。
“回京城後,我們在庭院的池塘裏也種滿荷花好不好”江玄抱住她。
她雙眼微眯,感到腦海中起了一陣朦胧的霧:“好。”可是她不喜歡荷花。無所謂了,他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