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配型
第94章 第 94 章 配型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 從白天到晚上,蘇予笙望着窗外逐漸變暗的天色,一時間無數的心緒浮上心頭, 身體已經疲憊到極致, 大腦卻在一刻不停不知疲倦的飛快轉動, 像是要耗盡要耗盡軀殼裏的最後一點點精力。
晚上7點, 江城醫院裏所有相關科室的主任都被請到手術室內參與搶救, 一門之隔,搶救室裏分秒必争的繁忙和手術室外的清冷形成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短短一下午,蘇予笙已經在這裏看到了好幾場截然不同的結局, 有的人劫後餘生化險為夷,當醫生從手術裏出來宣布手術成功的那一刻, 全部家屬激動地抱在一起哭,慶幸親人在鬼門關門口走了一圈又得以回還,也有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 木着臉搖着頭說節哀, 那一刻, 所有家屬的臉色都會像一朵開敗的花,迅速地凋落灰敗下去。
蘇予笙一邊看着窗外, 一邊胡思亂想, 不知道手術室的大門什麽時候熄滅,也不知道他們抱在一起慶幸,還是一起靈魂抽離。
沈言非叫人送來餐食, 卻沒有一個人能吃的下去,秦越聽到消息也從公司急匆匆地幹了過來,一行人坐在急救室外,聞着四處飄散的消毒水味, 沒有一個人說話。
蘇予笙靜靜地坐下,腦子裏不斷浮現這些年關于弟弟的畫面。他們家和一般家庭不一樣,沒有什麽重男輕女的概念,在她父母的觀念裏,女孩乖巧柔弱,所以更應當得到珍惜和保護,男孩皮實,就應該放養。
所以,在他們家,父母反而更偏心她一點,常常氣得蘇予航在家裏哀嚎。
她比蘇予航大3歲,姐弟倆仿佛從小性格就不對付,從小打到大,她性格溫順,但是跟蘇予航拌起嘴來一點都不帶讓的,兩個人就這麽一起吵吵嚷嚷地長大了,一晃過了二十多年,是彼此最親近、依賴的人。
只有她知道,每次姐弟倆吵架,父母偏向她,弟弟總是假裝不滿地嘟囔幾句,但從不會真的生氣,也會在察覺有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将她護在身後,遇到她受了欺負,會立刻挺身而出,像小獸一樣龇着牙,要狠狠咬上對方才算罷休。
她記得以前聽沈言非說過,當年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蘇予航就悄悄找過他,說定一個君子協議,讓他發誓一輩子對蘇予笙好,他也會堅定的支持他和姐姐走下去。
後來,沈言非突然官宣,她情緒低落主動分手,也是蘇予航開車來接。
後面她才知道,那天蘇予航正在談一個大單子,知道消息之後,丢下客戶就來接她,後面被公司點名批評,讓他當着全公司的面做檢讨,他也就笑笑答應了。
“予航後來找過我”,沈言非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出現在她身後,輕輕給她披上一件外套:“他跟我說,我跟阮昕薇官宣,我跟他之前的君子協議就結束,他說我背信棄義,對不起你。”
沈言非苦笑一下,輕嘆一聲:“他說得沒錯,我确實對不起你,但他沒錯,他一直都很在意你。”
蘇予笙木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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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時候沈言非一直是蘇予航的偶像,他大他三歲,他高一的時候,他正好初一,當年的沈言非風靡整個清雅中學,既是校草又是傳聞中最會打架成績還很不錯的男生,所以輕而易舉地就能受到全校男生,特別是低年級男生的崇拜,不誇張地說迷弟遍地都是,數都數不過來。
在這種氛圍下,蘇予航也一直把沈言非偶像崇拜了好多年,甚至從不追星的他,還一早加入了他的粉絲團,但是即便是這種情況下,當他知道蘇予笙和他分手時,依舊毫不猶豫地站自己的姐姐,甚至跑到沈言非面前罵他背信棄義,辜負蘇予笙,撤回他們之間的君子協議,并且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
蘇予笙知道,她弟弟就是這樣,哪怕嘴上再不好聽,心裏依舊是偏向她的。
誰叫他們是一起長大、血脈想通的親姐弟呢?
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男人适時遞上紙巾,她接過紙巾去擦眼睛卻發現怎麽擦都擦不完,沁濕了整張紙,依舊止不住。
男人修長的手指又遞了一張,一直等着她情緒穩定下來,才緩緩開口:“不要怕,予航他還這麽年輕,一定沒問題。”
說完,他扶了扶她的肩,認真開口:“現在,你要穩定情緒,叔叔阿姨那邊後面還得靠你安慰。”
蘇予笙長長的睫毛抖了抖,擡起頭,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沉溺在悲傷的情緒裏,忽視了其實自己的父母才更需要安慰,想到這裏,她連忙回頭,這才發現秦越已經守在她父母旁邊,輕聲寬慰着,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悄悄擡起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一瞬間被吊起的心這才又慢慢落了下來,她沖秦越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又想了想,轉頭對沈言非說:“謝謝你。”
她知道秦越是他喊來的,他從進門開始就目标明确地坐在她父母身旁,肯定是沈言非提前安排的。
無論如何,感謝他的用心,不然在這種情況,一家人六神無主,很容易越來越慌,也許沒等到予航出來,他們就已經先崩潰了。
他不動聲色地守在她身邊,又安排好了秦越去照顧她的父母,已經算是最大程度的保障他們的情緒,她明白他的好意。
正想着,手術室裏的門突然打開,蘇予笙一愣,緊接着飛快地奔了過去,秦越扶着蘇父蘇母起身,一行人将門口團團圍住。
不一會兒,林奕維和另外一個外科方面的專家從裏面走了出來。
蘇予笙等了等,發現雖然林奕維出來了,但手術室的燈并沒有關,她愣了一瞬,抓着林奕維的袖子脫口而出:“奕維,予航呢?”問到最後,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聲音越來越抖,最後兩個字直接變了一個調。
蘇源安和林葉被蘇予笙的問題問的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都慌了神:“小林,小航沒有出來嗎?他到底怎麽樣了?”
林奕維沒有第一時間回複,而是先摘了口罩,目光沉靜地看了蘇予笙一眼。
短短一眼卻看得蘇予笙心驚肉跳,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他越是不說話,她越覺得心慌,下一秒,林奕維清潤的聲音緩緩傳了過來:“他還在裏面,沒有出來。”
一顆心稍稍平複,還好還好,不是最壞的結果,她剛剛幾乎就以為……
然而,下一秒,林奕維身旁的另一名醫生卻緊接着開了口:“病人還在危險期,家屬要做好準備。”
“什麽?!”蘇源安聽到這句話,幾乎要暈過去,好在一旁的秦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一句話從天堂掉到地獄,蘇予笙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
林奕維心中不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沉聲道:“予航在車禍中受傷很嚴重,造成腎髒破裂,必須立刻進行腎髒移植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什麽?”在場衆人皆是一驚。
“我們同意進行手術!”林葉趕緊接着說。
蘇予笙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林奕維不會這麽為難。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他沉沉嘆了一口氣,艱難開口:“國內腎病患者多,對腎髒的需求量極大,腎源要講求配型才能移植,很多患者要排隊等到近1年,才能等到合适的腎源。”
“出來之前,我已經在醫院的庫裏查過了,現在沒有可以和予航匹配的腎源。”
“啊?!”蘇源安聽到,幾乎又要倒下去,林葉也支撐不下去了,連蘇予笙都覺得天昏地轉,呼吸艱難。
“能不能就近從附近的腎源地調?”一片人仰馬翻中,唯獨沈言非還保持着冷靜:“錢不是問題,多少都可以。”
“來不及”,林奕維看了他一眼:“從外地調最快也得半天,予航等不了那麽久。”
“那怎麽辦?”林葉已經泣不成t聲:“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着小航死嗎?!”
另一旁的醫生搖了搖頭:“家屬請節哀。”
林葉捂着臉幾乎要哭暈過去,蘇源安坐在椅子上,臉色沒有一絲血色,蘇予笙愣在原地,不明白為什麽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還有最後一種辦法”,林奕維閉了閉眼睛,看着蘇予笙,一向溫潤的臉上滿是嘆息:“家屬可以嘗試配型,如果配型成功,可以捐贈。”
“叔叔阿姨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的手術”,他轉而望向蘇予笙:“你願不願意?”
他慢慢說着,心裏卻在悄然嘆息,他之前一直沒有說,就是不想讓蘇予笙面對這種抉擇,捐了,她的身體必然會受到極大的摧殘,經歷一場移植手術不說,單個腎髒的人,生活質量必然沒有一個正常人高。
但是不捐,眼看着蘇予航去死,她的內心必定會受到煎熬,也許父母也會怪她。
左右為難,橫豎都是錯,他不太想讓她面對這種事,可作為一個醫生,原原本本和家屬說清楚所有情況,也是他的職責。
他手心攥緊,眉頭也不自覺地擰在一起,人生很少有這種極致的糾結、為難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以為自己見慣了生離死別,會看淡很多,卻發現一旦涉及到她,他沒辦法做到那麽鎮定自若。
空氣安靜了1秒,原本以為會是場極艱難的選擇,畢竟人都是自私的,危及到自己生命的事情,絕大多數都會選擇拒絕,作為醫生他見過太多,早就不覺得奇怪了。
卻沒想到蘇予笙幾乎想都沒想,直接脫口而出:“好,我去做檢查。”
“笙笙?!”蘇父蘇母失聲喊道,他們沒想到自己一向有點嬌氣怕疼的女兒居然想都沒想就決定去做活體移植。
作為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疼的,蘇予笙卻輕輕笑了笑:“予航是我親弟弟,他的命就是我的命,只要能救他,我做什麽都行。”
林奕維再次深深嘆了口氣,盡量維持平靜:“好吧,那跟我來。”
“等一下。”剛走出幾步,忽然有人在身後喊。
蘇予笙回頭,卻看到一個提拔如松的清俊身影走了過來,沖着她輕聲笑了笑:“我跟你一起去。”
林奕維立即驚詫回頭,鏡框下清墨般的眸子閃過震驚和疑惑。
蘇予笙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立即伸手推開他:“沈言非,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