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這天J團大課結束後,團員們陸續離開了排練廳。
此時已經黃昏,金色的餘晖透過窗子的彩繪玻璃照進來,少年雪白的皮膚被染上了一層暖意。
陽光在地上勾勒出他的影子,修長的身形被拉得更長,宛若一只湖中的天鵝。
門口,于耀在望着這熟悉的背影,心中又生出無限惆悵。
他每次看見米恩,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如果路眠還活着有多好。
這世間的巧合有時候很捉弄人。三年前他來J團裏報道的第一天,米恩就出了車禍。當時他連團裏的同事都沒認全,根本不知道米恩是誰。
那天下午他在舞團外的街道上給路眠他們打視頻時,聽到了一聲急剎車。
米恩倒在血泊裏,被送到醫院整整搶救了一夜,才總算脫離了危險。那時他才發現,這個男生跟路眠長得也太像了。
只可惜,後來他沒有辦法告訴路眠了。
世界上竟有兩個長得這麽像的人,而且連性格和興趣愛好都一模一樣,認識路眠的人一定會覺得這是他的親弟弟。
但米恩從小長在J國的孤兒院,車禍之後又忘記了以前的事,于耀也無從知道他跟路眠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
只是因為米恩跟路眠實在像得太離譜,他一直對他關心有加。
“米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上次說的那家餐廳有位了。”
路眠聽見于耀的聲音,轉過頭。
以前稚嫩的毛頭小子這幾年成熟穩重了不少,還能反過來照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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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搖了搖頭:“你們去吧,我還不餓。”
于耀走過來,向他伸出了手:“不餓也去喝點東西嘛,今天秦大哥來出差,正好聚一聚。”
“秦澤來了?”
“嗯,他今天剛到,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帶上你。”于耀彎下腰看着他的眼睛,“話說,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路眠一愣,随後彎起眉眼:“沒有。”
“老太太說你今天去請假了?”
“嗯,她沒批。”
“你怎麽了?為什麽不想去c國。”
“也不是……就是覺得自己狀态不太好,”他想了想,找了個不算撒謊的解釋,“而且我沒坐過那麽長時間的飛機。”
“也是……整整一天都在天上,是不好受。”于耀拍着胸脯道,“沒事兒,有我呢,我有防暈機秘方,特管用。”
路眠被他滑稽的動作逗笑了。
“謝謝你,于耀。”
如果這幾年不是于耀在,他不會恢複得那麽快。
那場大火過後,他莫名其妙地重生在米恩的身體裏,卻沒有繼承米恩的記憶。在醫院剛醒來時,他腦海中連自己的記憶也是零散的。加上創傷後應激障礙,那幾個月他出了心理問題,是于耀經常陪着他看醫生,開導他。
他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他是路眠還是米恩,于耀總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了他一把。
他死了一次,又活了。他花了小半年的時間恢複了記憶後,才終于接受了現實,跟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
現在的生活,他很知足。
于耀揉了揉他的腦袋:“想什麽呢,跟我你還客氣什麽,哥罩你。”
哦,對。于耀現在比他年長了。
米恩今年20歲。
*
J城湖畔餐廳,秦澤一副商業人士的打扮,正回着郵件打着電話。
他現在滿世界地跑,發展的都是跨國業務,每次路過J國遖鳯獨傢,都會約上于耀喝一杯。
路眠剛走的那段時間,他除了于耀之外,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後來見到了米恩,每次約于耀都讓他帶上米恩。
米恩活脫脫就是另外一個路眠。雖然沒有辦法代替路眠在他心裏的位置,但每次見到米恩,總能讓他感覺安心。
于耀拉着路眠過來時,他已經點好了他們最愛的菜色。
“快吃吧,你們最愛的奶油牡蛎意粉。米恩,你好像瘦了,多吃點。”
“謝謝秦大哥,我其實沒瘦。”換了一副身體,路眠的口味倒是變了不少。以前不能吃不愛吃的,現在倒是都不忌口了。
于耀胃口很好,邊吃邊問:“秦少,你看我瘦了嗎?”
秦澤放下酒杯,盯着他看了兩秒:“你胖了,你少吃點。”
于耀:“……你知道你這句話對一個舞蹈演員來說殺傷力有多大嗎?”
路眠扭頭,笑着看向他:“你也沒胖,多吃點,長身體。”
“還是我米恩弟弟懂我。”于耀又伸手拍了拍他的頭,“到了c城,我帶你去吃我家鄉菜,你肯定愛吃。”
聽見c城,秦澤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們要去c城?”
于耀嘆氣無奈道:“可不是,《魅影》巡演的第一站,團裏可重視了,假都請不了。”
這三年,他們誰都沒有再踏足c城,似乎在刻意避開那個地方。
而這一次回去,還是在大都會演出,很難不觸景傷情。于耀把盤子裏的最後一顆牡蛎吃掉,又看着低頭認真吃東西的米恩。
“不過也好,正好帶米恩去玩玩,醫生說要多出去走動。”
路眠擡起頭,對上他們倆擔憂的神色。上輩子的他已經讓朋友們很擔心了,重活一次,他想換一種活法。
“我沒關系,醫生說我早就康複了。”他認真道,“而且都是工作,我的困難我可以克服的。我也不想錯過任何一場演出。”
如果這一趟無法避免,那他就自己調整好心态去面對。尤其他知道于耀也挺不想回去的,那他更得在一旁陪着他。
畢竟于耀三年不回去,也都是因為他。
秦澤倒不擔心別的,但米恩這一次是主角,很難不引人矚目。c城那個圈子裏見過路眠的人不少,就怕會出什麽岔子。
不過《魅影》全程帶着面具,宣傳照上米恩也沒露臉,應該沒問題。
*
c城。
大都會重新開門的消息讓所有媒體都炸了,這座城市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那麽熱鬧過了。
不過,沒人知道厲老板是怎麽松口的。
那一年,黑天鵝燒了之後,大都會就突然停止營業了,對外的說辭是內部進行整改,這一改就再沒有了消息。但畢竟名聲在外,這幾年不斷有人找上門,試圖說服厲老板給他們的演出開綠燈。無一例外,都被無情拒絕了。
厲老板這幾年,比以前更冷血。誰的面子都不給,做事比以前更不留餘地,成了遠近聞名的“活閻王”。
直到J國來的主辦方找上了門,借着談另一筆生意的由頭,好說歹說才讓厲老板拿出五分鐘聽一聽他們的這個項目。
“厲老板,這一次我們J團的全新力作,是近年來最強的陣容打造的。最頂尖的音樂大師、編舞大師、舞美大師……我們想了很久,這麽重要的作品,首演一定要選一個全世界最頂級的殿堂級劇院……”
陳助理在一旁捏了一把冷汗。老板這幾年患上了間歇性暴怒,經常莫名其妙地就被激怒了。這些官腔是不可能說服他老板的,說不定還會起到反作用,發怒了連前邊談好的那一單生意都得吹。
主辦方不是本地人,當然不知道厲老板有病,獨自說得神采飛揚,還邊說邊拿出了宣傳視頻。
屏幕裏傳來恢弘的交響樂。一個穿着白衣的背影,如同精靈似的,一起一落。彈跳間,伸展着柔軟又有力雙臂,像蝶翼般輕盈。
厲枭揉着額角,神情嚴肅,目光卻久久停留在屏幕上。一直到對面的人講完了,他也沒聽見講了什麽。
看這情形,八成是沒打動厲老板。陳助理正打算送客之時,厲枭突然将眼神收回。
“大都會荒廢了三年,也是時候開張了。”
*
這天晚上,厲枭沒像平時一樣加班到深夜,而是九點就回到了半島。陳助理擔心他今天反常得厲害,叮囑他一定要吃藥。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早回過家了。如今他更願意睡在公司裏。
二樓,他推開卧室的門,從櫃子裏翻出了帶鎖的大木箱。
裏邊的東西,是三年前從南區那間舊公寓裏找到的。是路眠當時搬回半島,沒拿過來的一些私人物品。
他只看過一次,便把一切跟路眠有關的所有記憶都封了起來。
跟路眠有關的,還包括大都會。
所有這些能讓他想起路眠的東西,都無不提醒着他的失敗。他連最想留的人都沒留住。
密碼鎖哔地一聲開啓,跟當年一樣,他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箱子裏,路眠的芭蕾資料、那年演出做的策劃筆記、跟皇舞的合約……還有那塊他随手送的名表。
路眠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他後來才知道,路眠平時根本不花厲家的錢。
這些資料裏,還有一本速寫本,是路眠用來畫畫的。
畫的全是他。
第一張的他穿高中校服,名牌上寫着高三一班。他不知道路眠是從哪裏打聽到他的高中班級的。
第二張是他穿西服的速寫,落款時間是七年前的春節,那次他到路眠的公寓,心裏想着的卻是怎麽拿下那塊地。
第三張是他在海邊工作,時間是他第一次帶路眠到熱帶海島旅游……
路眠幾乎每個月都畫一張,最後一張,落款是三年前的二月,背面寫着:可能最後一張了。
厲枭每翻一頁,心口就仿佛壓上一塊巨石,最後他心中像是山崩一般,但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波瀾。
箱子裏壓在最下邊,是護照和一份出國簽證的登記材料,時間也是三年前的二月。
路眠那時就悄悄地辦過簽證,想要離開他。
“啪”地一聲,箱子蓋被重重地甩上。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