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一瞬間,他動搖了
第58章 058 一瞬間,他動搖了。(新增40……
今日為了掩人耳目, 洛雲姝穿了身在年輕女郎中頗為時興的襦裙,又沒了那顆神秘的朱砂痣,眼前的她沒了往日的疏離。
二人的距離陡然很近。
姬君淩原本以為過去了數月, 他早已和十七八歲一樣,不會再為男女之情有任何波動。
然而在見到遠處有個莫名熟悉的身影,他還是為之駐足。
然而開口喚女郎“過來”時,他又陡然清醒過來。
并生出一股荒謬的感覺。
她連多朝他走一步都懶得動, 對情意更是吝啬。分開數月,她不曾有過任何消息。或許她亦清楚,哪怕只是派人前來傳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他亦會毫不猶豫地去找她。
但她沒有。
一個沒有心的女子, 又怎會大費周章扮做侍婢來找他?
明知不可能,姬君淩仍是從杜羽手中奪過燈籠,借着微弱的光粗略掃了眼女子眉心。
果真, 眉心沒有痣。
意識到自己的可笑, 姬君淩甚至沒看一眼女子未曾被面紗覆蓋住的眼眸, 淡聲讓她退下。
但他沒想到是當真是她。
目光落在洛雲姝自己扯落的面紗上,姬君淩凝眸, 冷硬數月的心似乎蒙上一層柔軟的薄紗。
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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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眸端詳着洛雲姝。
燭火微弱,洛雲姝分不清他這深邃如沉淵的目光到底意味着什麽, 是在探究她為何來此?
她仍停留在他今日格外冷厲的那一面, 一時陌生得失語。
稍許,她穩住心神:“有些要緊事需和長公子商議。”
過分客套, 以至于堪稱謹慎的語氣很不像平日的她, 倒像是數年前,在太子府的佛堂與他偷歡時,為了還擊他的假正經, 故作敬仰佩服,一聲聲地喚他“少将軍”時的她。
姬君淩心念微動。
忽而發覺自己看不透她。
分不清她的客套是出于愛面子,還是想避嫌。更分不清所謂的要事是真的有時,還是找借口。
姬君淩面上無過多波動,态度淡得如同對待其餘人。
“去前方。”
語氣清冷淡漠,如梨樹枝頭殘存的落雪,冰涼且一觸即散。
洛雲姝更覺得陌生。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剛認識姬君淩的時候,彼時年方十八歲的世家公子,和如今成熟的他,似乎并無不同。
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夜色中的梨花林,雖是冬日,并非梨花綻放的時節,然而白日裏剛落了雪,枝頭盡是白雪,在夜幕籠罩中乍一看去,像是來到春日,滿園梨花盛開。
洛雲姝想起來了,她和姬君淩初識,恰好是春日。
她為了哄六歲的阿九喚上一聲阿娘,引來他長兄的鹦鹉,恰好被剛回府的姬君淩逮個正着。
洛雲姝嘴角不覺揚起。
當時的她怎麽都不會想到,兩個曾經不熟的人,有一日會合謀弑殺她的前夫,他的生父。
随後斷斷續續糾纏了數年。
更想不到,那位清冷疏離,勝似一樽冰雕的青年,日後會不動聲色地引誘她徹夜縱情。
甚至于還瘋狂到了用鎖鏈把她圈禁在他床榻上的地步。
洛雲姝看向青年颀長身影。
又來了,突然雜亂的心跳,像是不安,又像是喜悅。
但更多還是不安和危險。
随之想到姬君淩在數月前放了手,不安稍稍被沖淡。
近似喜悅的心情也散去。
心跳重新變慢,雖會帶來空寂的感覺,但也令人踏實。
她輕舒一口氣。
前方引路的姬君淩頓住,步伐随她微亂的氣息略微慢下。
他在緊張?還是因為終于見到他而松了一口氣?
離璟瑄院只剩下幾步路,院前燈籠明亮,面前昏暗的路被燭光照亮,暖黃燭光撒在積雪上,冰冷的一條路有了觸之溫暖的錯覺。
姬君淩看着璟瑄院透出的燭光,忽而生出來渴求。
有人等他歸家的渴求。
暖黃燭光照在青年冷峻的眉間,倏然添了絲溫情。
一瞬間,他動搖了。
倘若她稍微表露出想見他的意味,即便依舊不肯給半分情意,僅是出于肉'欲的想念。
他也認了。
倏忽間,二人先後入了璟瑄院,朝姬君淩的書房中去。
一路冷然沉默的青年忽地回過身,洛雲姝正好擡眸看他,廊下燈籠随風輕輕搖曳。
清冷的眉眼有了暖意。
錯覺,姬君淩怎會露出那樣近乎溫柔和煦的神情?
洛雲姝移開視線,兩人一道入了書房,不待姬君淩詢問她是何要緊事,她略有些急切地開了口。
“姬忽,可能沒死。”
姬君淩身形凝住,他轉過身,探究的目光鎖住她。
那樣的目光十分古怪。
洛雲姝從中讀到了審視、失望,及毫不掩飾的譏诮。
仿若自嘲,又像嘲諷她。
洛雲姝不解,聽了她說的消息,他不應當戒備麽?怎會這樣看她,仿佛是她複活了姬忽。
從前他就一直喜歡在床笫之間和姬忽較勁,認為她對姬忽情深義重,難不成……他懷疑她當初對姬忽有餘情,故而未仔細确認屍體?
洛雲姝略有不滿,又頗無奈,神色端得更冷靜。
“長公子為何要這樣看我?難不成懷疑姬忽的我放走的?”
長公子。
姬君淩回味着她生疏的語氣,周身氣息更冷淡了。
他沒回應,定定看着她。
洛雲姝正是忐忑,面前的青年忽地低低笑了一聲。
低沉的笑聲格外沉冷。
旋即他平靜解釋:“您誤會了,我并未那樣想。”
僅是瞬息的功夫,姬君淩又變回她印象中殺伐果斷、理智冷靜的權臣,以公事公辦的态度詢問她:“您是如何察覺的,可有證據?”
他給她推來一盞茶水,如同對其餘來訪的客人一樣。
“您請用。”
洛雲姝也不是矯情忸怩的人,不會他們之間的諸多糾葛而表露尴尬,誤了正事。她坐下來,将七七——如今該叫令雪,她将她和令雪所知的一切悉數告知了姬君淩。
“孩子走丢後,姬忽重金雇了江湖劍客程風私下尋人,程風在兩年後找到了七七,彼時姬忽剛被我們扳倒不久。他尋不到雇主,收七七為徒并教她武功,讓她給他賺銀子,答應待替姬忽償還天價傭金後才放她走。如此到了五年前,姬忽舊部聯絡程風,要他幫着救出姬忽。
“據七七說,程風受了重傷,歸來後武功盡廢、性情大變。一直說自己是被權貴蒙騙了,意欲複仇。”
自那古怪的一眼後,從洛雲姝坐下開始議事,姬君淩一直垂着鳳眸,不曾再看她一眼。
指尖叩擊着憑幾,幾下後,他終于淡道:“您懷疑是程風?”
洛雲姝點頭。
“無論程風是誰,是姬忽的舊部,還是姬忽自己,甚至也可能純粹是失去引以為傲的武功又被姬忽的人誤導,因而才想報複姬家。但他和那幫人的存在對長公子,我,以及阿九,包括令雪和楚家都是威脅。我與那孩子談了筆交易,她替我博取背後之人的信任,我許她別的好處。”
一直态度冷淡的姬君淩忽道:“您一直很擅長交易。”
今夜碰面以來,他一直若即若離的态度,像是放下了一切,從此和她回歸到恢複記憶前的關系。
直到他說了這一句。
彼此客氣的氛圍被撕破一道口子,添入幾分恨意。
洛雲姝看着他垂在憑幾邊上修長的手,如冷玉雕琢的手散漫垂着,姿态中竟透出譏诮。
她移開視線:“抱歉。”
姬君淩長指屈起又松開,半垂的鳳目顯出冷淡的懶:“您畢竟是我的長輩,父親若真是尚在,只怕他奪回一切後,我還需尊您一聲‘母親’。若您往後每見到晚輩一次,就要道一句歉,豈不是晚輩失敬?”
洛雲姝原本還心存內疚,為她給不了他太多情意而內疚。
可她在為姬忽的事發愁,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他卻在譏诮若事敗她還能投靠姬忽。
姬君淩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不會在這種時候說風涼話。所以,他是覺得她沒有心,擔心她倒戈?
洛雲姝有些氣惱。
無論此話出于哪種心思,他提姬忽都是對她的冒犯。姬君淩他最清楚姬忽帶給她和阿九多少磨難。
“愛信不信!”
撂下這一句話,洛雲姝轉身出了門。原本她還想再商議商議,問他他們究竟該如何做。
但現在,她覺得沒必要了。
橫豎姬君淩不信她,勢必不會悉數告知她。姬忽的人再有能耐,也無法從權勢上動搖姬君淩數年以來的根基,因而她猜測,姬忽的人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和姬君淩當年弑父一樣的手段——
通過令雪混入山莊,以最小的代價殺掉他們,再踩着姬君淩打下的根基奪回姬家權勢。
而以姬君淩如今的手段,只要屆時做足準備就不會落敗。
洛雲姝幹脆走了。
書房中,适才還冷然譏诮的青年重重地靠上椅背。
眸中映着燭火,沉冷眸光讓眸子搖曳的燭火都染上冷意。姬君淩定定望着書房中朱漆大粱上繁複的紋飾,目光移回她飲過的茶水。
倏而,他冷然直起身,端起那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心口怒火平息了須臾。
-
年關将至,一切暗流都隐藏在喜迎新歲的熱鬧中。暗流湧動間,時光飛逝,很快到了除夕。
洛雲姝本以為姬君淩不會親自來,但他竟來了。
還是一年前那處大殿中。
洛雲姝仍以長輩的身份坐在上首,姬君淩坐在下方右側,姬月恒則和令雪坐在左側。
見到長兄,姬月恒眸中浮起玩味的淺笑,同令雪溫聲道:“往年年節,長兄只要在洛川,都會前來給母親請安,論孝心,我不如長兄。”
姬君淩蹙了眉。
洛雲姝原本也蹙起眉,可想起那日姬君淩的嗤諷,又生出些不愉快,懶懶看向阿九。
嗤道:“你還有臉說,你從小就喜歡拆我的臺,不如子禦,孝順恭敬,與母親說話句句敬意。”
姬君淩擡眸看了過來。
對上他帶着深意的目光,洛雲姝知道他定也想起了那句嗤諷的話,坦然迎上他的眸光,略一颔首。
姬君淩說了話,客套中不無孺慕之情:“您近來如何?”
他開始無視姬月恒,恭敬地和她搭話。
洛雲姝氣得牙癢癢。
他是故意的,若是周遭只他們二人,她會直接戳穿,但他問的都是些日常關切的話,且阿九也在,她不想讓他覺出端倪。
只能壓下惱然,有一搭沒一搭,慵懶地應着姬君淩的問候。
兩人一個客套慵懶,一個恭敬中帶着強勢,看上去比姬君淩恢複記憶前的關系更為親厚。
程令雪好奇地看過來。
姬月恒的長兄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約莫二十七八歲,一身紫衣,面皮冷白,隐約有幾分讀書人的斯文,若不是鳳眸中冷厲眸光及不怒自威的氣度,倒看不出是武将。
入席後,他只冷淡地問候了姬月恒兩句,一直與郡主搭話,對幼弟甚至有些微不耐煩。
只不過用隐忍和縱容遮掩了。
和程令雪印象中偏袒幼弟,從而善待繼母的傳聞截然相反。
她還聽說姬長公子生母死于他三歲時,郡主嫁給姬忽做續弦後,他們一直“母慈子孝”,想必是因為郡主給了長公子缺乏的母愛。因而相較于比他十多歲的幼弟,姬君淩更親近只年長他五六歲的繼母。
這倒不奇怪,怪就怪在姬君淩看郡主的目光,既有着孺慕和敬重,又透出隐約的強勢和侵略性。
似乎還有恨意?
和當初她再三騙姬月恒她是男子,且丢下他逃之夭夭後,他抓她回來時看着她的目光……有點像。
程令雪驀然想到個荒謬的可能,難不成姬君淩弑父奪權、對幼弟既多有關照又看不慣的原因是——他對繼母生出了不該有的畸念?!
這太過于震撼。
她抖了抖肩,抖散亂七八糟的猜測,垂睫發呆。
姬月恒捕捉到了她流轉在母親和長兄之間的目光,回味着她一驚一乍的小動作,亦垂下睫。
令雪這樣遲鈍的人都看出了。
他低眸壓下思忖,握住她的手,在姬君淩擡眸望過來迎上長兄目光,和當年一樣,毫不客氣地道:“長兄太過冷厲,吓着我家阿雪了。”
洛雲姝亦想到當年。
那時姬忽還在,她還不知他真面目,喜好捉弄他。在姬君淩護送七七來山莊那夜情蠱發作,她将他錯認成了姬忽,在浴池中與他纏綿,差點做到最後,事後卻因喪失了關于當時的記憶分不清是夢非夢。
還當着姬忽的面發覺真相。
回想當年難堪羞恥的一幕,洛雲姝仍舊尴尬得頭皮發麻。眼下也沒好到哪裏去,她和姬君淩有過長達數年的茍且,還要在阿九和令雪的面前裝作清清白白。
她正難捱,姬君淩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九弟此話,似曾相識,多年前當着父親的面,你說過同樣的話。”
混蛋。
他哪是在和阿九憶往昔,分明是在暗中譏諷她。
他在和她對着幹。
洛雲姝頭也不擡,百無聊賴地夾起一塊糕點:“我這沒什麽講究,快些吃完散了,讓你們母親靜一靜。”
一句自稱的“母親”,讓姬月恒眸中浮起玩味的淺笑。
姬君淩聽出她在拿他那夜的譏诮之言對付他,眉梢微挑,他既會兩度占有繼母,就不會在意莫須有的長輩之名,餘光掃到姬月恒身邊的少女,又想到他和阿九之間還曾有過共同的“父親”,她的前夫。
姬君淩又蹙了眉。
連看幼弟也開始不順眼了。
他端起酒,一飲而盡。
啪嗒——
酒杯重重地磕上食案。
姬君淩又倒了一杯,開始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
長兄越是不高興,姬月恒眼底的笑意越是愉悅,旁若無人地摸了摸身側程令雪的臉頰,柔聲安撫她:“有我和母親罩着你,別怕。長兄為人和善,他只是生來不愛笑,否則也不會已近而立還未娶妻。”
看似敬重兄長,實則語氣中暗藏着陰陽怪氣,程令雪恨不得堵住她的耳朵,想當自己不存在。
姬君淩淡淡掃了眼姬月恒,沉默地又飲了一杯酒。
殿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洛雲姝一手支着額頭抵在桌案上,徹底抛卻長輩風儀,一粒一粒慢悠悠吃着長生果,滿臉都寫着不在意。
心裏卻越發地亂。
姬君淩和他兄弟二人之間的暗流她怎會看不出?阿九的性情她最了解,再是散漫随性的人,面對長兄和母親的異樣,也無法不抵觸。
她只是不明白。
姬君淩不是放手了麽,為何從前他們不清不白時,他在阿九面前尚且會與她保持距離,如今清白了,反故意讓阿九誤會。
他到底怎麽打算的。
洛雲姝眉心蹙起,越想越亂,罷了,先把眼前最大的難關度過了,從此遠離姬君淩。
她長指散漫輕點杯盞。
程令雪看在眼裏,遞過手邊的酒壺,低聲問姬月恒:“你不給郡主和長兄倒杯屠蘇酒麽?”
大昭禮節,給人倒酒是表達敬重。除夕亦有飲屠蘇酒的習俗,姬月恒輩分最小,理應他倒酒。
姬月恒聞言,只是微笑,意味深長地含笑看她一眼,俄爾拿起她遞過來的酒壺,在程令雪攙扶下起身,先到了姬君淩跟前。
即便敬酒,他仍是不冷不熱的态度:“祝長兄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早日娶妻生子,莫讓母親擔憂。”
姬君淩倏地擡眸,兄弟二人一個冷厲猶如堅冰,另一個笑意和煦卻似蒙着層冷霧的清泉。
默了默,他端起酒杯:“歲歲平安甚好,娶妻生子就罷了。”
說罷頗具貴族風度地擡袖掩面,仰面一飲而盡。
程令雪悄然看了看。
見姬君淩唇邊有明顯的酒漬。
她扶着的姬月恒走向上首的洛雲姝。洛雲姝沒多說,飲過姬月恒倒的酒,又喚樂伶入內。
樂聲歌舞一起,安靜的大廳中頓時有了其樂融融的熱鬧。
一直随侍姬月恒和程令雪身邊的侍婢悄然出了門。
到了廳外,侍婢徑直往僻靜處走,尋到一個值守的護衛:“令雪姑娘可信,已照計劃給他們下了毒,他們很快毒發會失去知覺。”
護衛點頭:“我回禀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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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曲不知換了多少曲,夜暮之中傳來一聲鐘聲。
山下炮仗聲此起彼伏,人間煙火氣被冬風吹入冷清的廳中,貴氣雅樂都染上質樸的的喜慶。
直過了許久,炮仗聲漸息。
舊歲去,新歲至。
洛雲姝極目望向殿門外,聽着山下村落中傳來的炮仗聲,想到自己又過了一歲,忽而有些怔忪。
收回目光時,撞上姬君淩的視線,她又一怔。
随即匆忙地避開了。
姬君淩卻沒移眼,當着姬月恒和程令雪二人的面,毫不避諱地以僭越的目光凝視她。
她壓下了眼底的悵然,似在為接下來的了斷而神傷。
他目光不由深了幾分。
洛雲姝顧不上他,懶洋洋放下酒杯,聲音稍顯無力。
“都回吧。”
話音方落,夜色中傳來一個沉冷沙啞的男子聲音。
“恐怕還缺了一人。”
洛雲姝攥着杯盞的指關倏然用力,循着聲看去。
幾個暗衛護送位拄着手杖的灰袍男子入內,男子下半邊臉被火燒得遍布疤痕,在燈火映照下尤其可怖,上半張臉則戴着一個面具。
洛雲姝眯起眸子,在他出現那刻,她就覺熟悉。但她仍盯着他,冷聲問:“貴客何人?”
灰袍男子只沉默地看她。
他身後暗衛手捧香爐,詭異香氣從爐中袅袅飄出。
這香爐之中燃着的香氣洛雲姝似曾相識。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灰袍男子深邃複雜的目光透過面具的兩個黑洞,悠遠地看她,許久,沉聲道:“此乃郡主師父,苗疆用毒鬼手見手青研制的一種毒香,‘百歲寧’。”
洛雲姝面色微變。
因自小用苗疆秘法養體,她和阿九幾乎能百毒不侵。百歲寧正是師父當初為了便于掌控她,依着她體質中弱點研制出的。
若嗅了百歲寧,再尋常的毒物下到身上,也能使她毒發。
她看向程令雪,幽幽道:“光有此香無用,還得有其他的毒,所以,令雪,是你對麽?”
程令雪沒有回答。
漠然垂眼,避開她目光。
灰袍男子代她回答:“令雪她中了毒,無法回答你。此毒是你的師弟所研制的,會讓人失去知覺,亦無法言語。念及舊情,我刻意減輕毒香的用量,藥效不足以讓毒生出全部效力,你們母子才尚能說話。”
洛雲姝懶懶一笑:“可真是狠心,連自己人都毒。”
男子似憶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冷笑:“若非如此,她怎能博取你們的信任,又怎能經受我的考驗?”
說罷喚暗衛給程令雪喂了粒丹丸,程令雪恢複知覺,像個沒有情緒的傀儡,退至他的身後。
他遞程令雪一把劍:“你去外面吩咐其餘人清理掉外面的人,并守在門外,以備不時之需。”
“遵命。”
程令雪手持着長劍,孤絕的清姿沒入黑夜之中。殿門被人重重關上,殿外厮殺之聲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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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安靜得詭異。
“這麽些年,又見面了。”
灰袍男子轉向廳中幾人,無言對峙許久,沉重嘆息。
“聊聊吧。”
他平靜地看着洛雲姝。
雖時隔數年,洛雲姝仍能覺察到這目光中熟悉的偏執。比從前更病态,讓人不寒而栗。
仿佛自地獄爬出的惡鬼。
她沒有說話,只隔着面具和那雙眸子安靜對視。
姬君淩冷眼旁觀着。
眸中掠過淡淡自嘲,他面無表情地起身抽出配劍。
見他沒中毒,男子略微愕然,卻也毫不意外,對于姬君淩的戒心,他仰面大笑:“你果然像我!”
他轉向姬君淩。
“你們以為我會把一切押在一個小丫頭身上麽?那酒只是為了判斷她是否忠心、計劃是否能如常。”
盡管不想面對過往,只願以如今的身份自欺欺人,他仍是陷入了回憶:“我豈會不知道?你自幼多疑,必不會飲下那酒。”
又示意身後三名高手。
“制住他!”
三名高手齊齊上前纏住姬君淩,但姬君淩的身手竟是異常好,三名高手對上他都有些吃力。
男子又一聲冷厲的笑。
“你的武功大有長進,尋常的高手竟也已非你的對手,這很好。不過我身邊有已位比親子可信、劍術超群的高手,不必動用外面的人手,我要讓你親眼看着楚珣的女兒、你弟弟的心上人如何拿下你!”
“那個孩子知道你的父親曾要挾她的家人,父子相承,你承了姬忽的權勢,亦要承了他的仇!”
他朝外高聲道。
“令雪!”
似有飛鳥疾掠而來,門被一腳踢開,程令雪裙擺半濕,裙擺滴下赤紅的鮮血,手中長劍滴血,在白玉地磚上帶過一道痕跡。
“外面的人已被拿下。”
灰袍男子贊許地颔首:“令雪,你做得很好,現在考驗你劍術的時候到了,去,把他解決了。”
程令雪拂去劍上的血,似卸下重擔,輕舒一口氣:“外面的人已被拿下,但我說的——
“是您的人。”
她擡起手,一道利落的劍光劃過,男子的面具“啪嗒”落了地,不曾被灼燒的半張臉暴露,陰冷鳳目和姬君淩有五六分相似。
正是“死去已久”的姬忽。
雖早有猜測,但面對這張可怖的面容,洛雲姝仍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看向下方兄弟二人。
姬君淩神色淡漠,阿九雖略有意外,又似早已猜到。
在場這三個晚輩,都因為姬忽吃過苦,最無辜的就是七七。
洛雲姝不免擔憂,擔心她承受不住被欺騙的真相。
程令雪凝着姬忽的那半張臉,扯出一抹笑意:“十一年前,爹爹帶我去見您,我恭敬地喚您一聲’伯伯’,但現在,我想收回那聲稱呼。
“因為,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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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三名高手很快被解決。
姬君淩搜出毒酒的解藥,走到洛雲姝的面前。
不顧父親和幼弟在場,他當着他們的面,親自将解藥喂給洛雲姝,粗糙唇畔擦過她的嘴角。
指腹暧昧地停留了須臾。
混蛋!當着阿九和姬忽的面,他到底想幹什麽?
溫熱的指腹貼着她唇瓣,微微施力揉按,洛雲姝別過臉,避開他的手指,無視姬君淩晦暗目光,懶道:“別太小瞧我,我還能動,用不着你親自奉藥獻孝心。我用毒的手段亦在師父之上,沒解藥也死不了。”
當着姬忽及她和姬忽的兒子,她還在刻意粉飾。
姬君淩眸光更深。
他撕碎她的自欺欺人,長指輕巧地頂開她緊抿的唇畔,将解藥硬生生塞入她的口中。
長指擦掠過她的舌面。
洛雲姝被他弄得呼吸微亂,只慶幸姬君淩擋住了下方幾人的視線,不想再被旁人看出更多,只能忍着仿佛一'絲不'挂在親子與前夫和他茍合的錯覺,老實服下解藥。
咽下解藥的時候,洛雲姝的舌面不可避免地含吮他的長指。
姬君淩沉眸。
長指往深處輕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