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郡主放心,長公子已忘了
第45章 045 郡主放心,長公子已忘了。……
姬君淩醒時天已大亮。
推門看到候在門外的趙三郎, 他蹙起眉:“趙闖?”
進了門,趙闖左看看右看看,猶豫道:“昨夜的事你記得多少?”
昨夜?
姬君淩陷入沉思。
見此, 趙闖的心弦也跟着繃緊了,一旁的季城亦然。
僵滞間,杜羽趕回來了,見到姬君淩松了口氣:“長公子可有事!”
姬君淩揉揉額角, 冷淡目光掃向他:“我能有何事?”
杜羽滿臉內疚:“屬下剛辦事回來,竟聽趙小将軍和季城說昨夜您中了蠱,幸虧郡主在旁才沒事……”
姬君淩打斷他:“郡主?”
他道出這兩字的時候, 一旁的季城和趙闖齊齊凝神。杜羽不明就裏:“您不會連郡主都忘了?”
姬君淩又一次沉默了。
季城和趙闖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忐忑。
無人出聲,安靜得詭異。
直到姬君淩沒有任何情緒的冷淡聲音再度響起:“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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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闖探道:“怎麽個沒忘法?”
姬君淩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你希望我記得些什麽?”
說了半天,都沒試探出個結果, 趙闖實在是憋不住了:“我這不是擔心你麽?你畢竟是被人下了蠱……”
姬君淩問:“查出是誰了?”
見季城面露難色, 想是沒查出, 他又問:“郡主和九弟呢?”
杜羽搶先道:“回山莊了!”
姬君淩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派人留意,別出了事。”
趙闖從他淡然的回應及與昨日大有不同的目光中看出端倪, 大膽試探道:“聽你那位繼母說這蠱可能會使人失去部分記憶,你怎麽樣了?”
姬君淩答非所問, 冷然道:“她與父親已和離, 父親不義,我不希望有人再稱她為我的繼母。”
趙闖忙道:“是我說錯話、說錯話。我是你好友, 應如你一樣尊她為長輩。”見姬君淩神色稍緩, 他又問一遍:“可還記得你姓甚名誰?自幼經歷,及郡主和我們這些人?”
姬君淩擡手打斷他的聒噪。
他腦中的确混沌,出于謹慎, 仍大致回憶了一遍。
他的過往不複雜,三歲喪母,父親疏遠,被祖父養在膝下。十三歲,父親再娶,他尚年少輕狂,因生母之故抵觸對那位繼母,更不想配合父親當個孝子,便随恩師游歷各州郡。
那兩年,他深刻認識到士族好空談輕實務的荒誕,又因不滿總是被與同為士人的父親作比。于是十五歲,他棄文從武,同年,父親與那位小十幾歲的妻子和離。邊境歷練三年,他攜着戰功歸來,大房由此越發忌憚二房,受人教唆給祖父下毒栽贓二房。
同父異母的幼弟因此中毒。
又過半年,外人口中那位曾與他母慈子孝的苗疆郡主回到中原,初見時她還将他錯認成父親。
思及那日初見的感受,姬君淩心念微微一動,如有漣漪掠過。
為何會如此?
姬君淩微怔,試圖從回憶裏尋到有關她的、不同尋常的片段——
那位郡主是他的前繼母,亦是他幼弟的生母。外人都以為他待幼弟并不親近,但姬君淩其實并不讨厭這個小他十來歲的幼弟。連對郡主的禮遇中,也有幾分愛屋及烏之故。
且他自幼喪母,一路旁觀她對九弟的關懷,哪怕念及她身為人母的母性,也願意多給她一分尊重。
何況這幾年她對他多有幫助,比父親都更像他的親人。
兩年前,她助他扳倒父親。
此次他南下督辦軍務,郡主帶九弟南下尋藥,便一道随行。他在督辦軍務中觸犯他人利益,因而被人下了蠱,自己卻一直不知情。昨日在驿館碰到太子尋找出逃的寵妾,因那寵妾曾是她的故人,她放了她并前來知會他。正交談間,蠱毒忽然發作,他身上劇痛當即陷入昏迷,幸而她救了他。
姬君淩并非無情之人,自然會對這位郡主心生敬重。
他們一直以長輩與晚輩的分寸相處這,在人前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是幾年前他不慎中毒,她幫他解毒,但并未逾越禮節。至于在人後,除去偶爾碰面會相互寒暄,及密謀扳倒父親期間曾在她卧房私下相見。其餘時候他們鮮少接觸,亦不曾有任何越禮行徑。
唯獨因年齡相仿,易讓外界誤會,譬如一年前,她為太孫解毒,因被顧軒誤會和他有私情受牽連,幸而他去得及時從火中救下她。
這些回憶有些鮮活猶如昨日,有些只記得大概但并無具體畫面。
可姬君淩很清楚,這些事都是真切發生過的。故而他實在想不明白初見那日的異樣從何而來。
腦子裏有一個清晰篤定的念頭:不管初見時他對她持何種态度,如今及往後,他只會敬她如長輩。
昨夜蠱毒發作,尚未徹底緩過來,姬君淩很快生出倦意,把兩個心腹和趙闖轟出了他的廂房。
出門後,趙闖心緒雜陳。
他方才參與了一場對好友的欺騙,徹頭徹尾的欺騙!
破曉時分,他的房裏來了個不速之客。是那位和姬君淩有私情的那位郡主,她用姬君淩的前程說服他和姬君淩的心腹季城配合她做戲。
趙闖本不相信所謂催眠的蠱,只想着就算不成功,至少能讓好友看清這位郡主不怎麽在乎他。
但他低估了苗疆的蠱術。
洛雲姝用蠱抹去姬君淩與她私下相處的回憶,尤其情蠱相關。外人知曉的那部分記憶則“歪曲事實”,用蠱和催眠術暗示姬君淩那是誤會。
而确定他們有私情的人除了已被除掉的苗醫無九,剩下的便是姬君淩親信,他們都不願見他迷戀父親的前妻,因此會守口如瓶。
不知情或不确信他們有私情的人,就算他們提及,因為被蠱催了眠,姬君淩也只會歸結為誤會。
這場騙局的結果堪稱完美。
趙闖理應為好友高興。
可這會回憶姬君淩重歸冷情的一雙鳳眸,他又莫名唏噓。
南下此行,他作為看客目睹了姬君淩如何從一個毫無溫度的人,逐漸有了人情味,如冰雕被注入溫度。
而今日那座冰雕被抽走了餘溫,變回冷漠的世家公子。
-
洛雲姝和阿九前腳剛回到雲昭山莊,季城後腳便來了。
“郡主放心,長公子已忘了。”
屏後無人回應,季城以為郡主不在,候了許久才聽到女子慵懶的低語:“哦,忘了就好……”
季城正唏噓着,然而此時女子近乎無情的散漫語氣,如一陣無情的風,吹散了他原本複雜的心緒。
郡主并不在意長公子,長公子遇見郡主前也是個不戀情愛的人。這段悖'倫私情亦難有好結果。
回到原點對兩個人都好。
季城離開後,濯雲進來送茶,繞過屏風見到洛雲姝慵懶依偎在貴妃榻上的背影,“……郡主?”
她腳步和聲音都放得很輕。
放好茶水打算退下,又聽到洛雲姝調侃的輕笑:“你覺得我會難過,所以小心翼翼,對不對?”
濯雲不知該說些什麽。
旁人或許不知,可她作為郡主貼身侍婢,見證了郡主和長公子這段見不得光的私情有多熾熱。
情意虛無缥缈,無法用尺寸來丈量,但那些纏綿的日子總數得清,徹夜燃燒的燭火也真實存在感。
和長公子在一起的幾百個日夜,郡主也變了不少,從前是一團缥缈冷霧,漸漸凝成一片觸摸時有溫度的雲。有時明眸流轉間的情态,像個情窦初開,與情郎情投意合的女郎。
怎麽可能沒半點動心?
濯雲糾結着不知如何接話,聽到洛雲姝無情的話語:“放心,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多要緊的事……”
濯雲心情複雜地退下了。
屋內沒了人。
久違的安靜讓洛雲姝不習慣,習慣性地看向窗邊椅子。
椅子上只有一把團扇。
洛雲姝微怔,轉眸收回視線。
昨夜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情事,她的身子無力得像被抽去竹骨的風筝,臉枕着臂彎欲睡去。
耳畔忽地回響起趙三郎的話:“為何如此心急,就不能等等?”
是啊,她為什麽這麽心急。
洛雲姝也問自己。
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不可能察覺不到姬君淩的情愫?從那場大火開始,她就已有所察覺,或許比姬君淩發覺他自己喜歡上她還要早。
但她認為他理智冷情,這點喜歡不過是男子對女子的欲。
正好,她對他也有欲。
姬忽雖是她的前夫,可真正讓她體會到男女情'愛有多麽玄妙、多令人沉迷的人卻是姬君淩。
故而她一再縱容自己。
甚至覺得他喜歡她不算多危險,細微的焦躁也可以壓下。
直到昨夜。
陳媛的話只是加深了她的焦躁和戒備,但不足以讓她下決定,真正讓她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
是姬君淩說,他想娶她。
可能他愛上她了,也可能是占有欲,姬君淩和姬忽流着一樣的血,侵略性也極重,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姬忽,為了留住她不擇手段?
就算他和姬忽不同,她和他是否會有朝一日會厭倦彼此甚至反目成仇,影響他和阿九的兄弟之情。就算他徹底愛上她,這段從肉'欲開始的私情中,他是否會始終如一?以他的身份地位,是否會要求她與他生孩子,阿九又是否能接受兄長變成母親情人的事。
繼續下去就得面對各種是非得失,甚至面臨失望。
不如在剛失控時停下。
“情愛這玩意真麻煩……”
洛雲姝幽幽嘆了口氣,再次看向窗邊空空如也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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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姬君淩的日子并無多大變化,洛雲姝又開始隐居山莊的懶散生活,有時一個多月不下山。
季城是個謹慎的人,會在姬君淩派他前來探望幼弟時順道給她說說關于姬君淩記憶的消息。
這日,季城照例來了:“這五個多月裏,小的與趙小将軍都試探過,長公子并未想起。另外,近日邊疆不太平,朝長公子意欲出征,讓小的問問,您之前說要半年後才能尋術士解蠱,如今一切無恙,是否能提早解蠱?”
洛雲姝立在園子裏看初開桃花,長指停頓:“可以。”
手中捏着枝桃花,思緒游走。
師父制蠱手段高明,此蠱可在催眠的幾個時辰裏蠶食記憶。更妙之處在于催眠成功後就可引出,不必留在姬君淩體內。但離朱說過,這蠱最難的是在種蠱及催眠期間,需要被催眠者全心全意的信任,如此才能起效。
而洛雲姝印象中,姬君淩是個理智堅定的人,戒心亦極重。重到他們曾徹夜纏綿過許多個日夜,但他至多只給她看看後背和胸前的傷口、摸摸腹部。快兩年了,她碰過他身上每一處,但他們還不曾一'絲不'挂地坦誠相見過,連在浴池中都會留一件裏衣。
她起初對催眠術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因為不想影響姬君淩和阿九的兄弟關系,想試一試這個最溫和的方式,被發現了大不了直接攤牌。
她根本沒想到會成功,擔心催眠得不夠深刻選擇找了個借口将蠱留在姬君淩體內。如此一來倘若他想起,手背會顯出蠱的印記。
季城說這五個月裏姬君淩并未想起,手背也不曾顯印。
這說明她一開始就成功了。
且成功得很徹底。
換句話說,那夜她給他下蠱期間,不僅是擁着彼此共赴極樂的瞬間,也包括後來的幾個時辰。
姬君淩都全身心地信任她。
洛雲姝手倏然攥起,不慎扯落枝頭即将綻放的花苞。
她忙攤開手,手心只剩沒來得及盛開就被碾碎的花骨朵。
微紅花汁似桃花在泣血。
眼睛像被刺了一下。
洛雲姝眸子有些發澀,僅僅瞬息,她拭去殘花重拾理智。
“不重要。”
她做得很好,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