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八分之一
第47章 Chapter 47 八分之一
方枳夏這回沒聽清那邊電話裏說了什麽, 只是聽到嗡嗡嗡像機關槍似的一陣男聲,好像很着急的樣子。
看祁奕的表情,也很容易猜出是發生了什麽急事。
沒兩分鐘的功夫, 他就挂斷電話, 眉頭依然皺着, 匆匆轉頭說:“我爸那邊…找我有點事,我過去一趟。”
方枳夏也翻身下床, “去省會嗎?”
她正準備說她也一塊兒去,祁奕拿着手機,身上穿着居家的短袖和運動短褲,也沒顧得上換, 一只腳已經邁出房間。
好像猜到她要說什麽一樣,祁奕“嗯”了一聲,語氣在盡可能地保持平靜, “繼續做題吧,不會地先空着,馬上要期末考試了。”
方枳夏張了張口, 但最後也沒問什麽。
跟着出了卧室, 看到祁奕換好鞋, 一邊開門,一邊低着頭好像在手機上買高鐵票。
祁奕:“有什麽事發消息。”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
房門關上,樓道裏傳來他漸遠的腳步聲, 步速很快。
方枳夏還盯着門口,右眼皮突突跳了兩下, 在心裏保佑祁安年那邊千萬別出什麽大事。
她轉回身,王澤也一臉迷茫地走過來,吳柏豪大概是聽到動靜, 扭開門把手,從另一間只剩床板的卧室裏探了個腦袋出來。
方枳夏去年見過祁安年,大概也知道他身體狀況不怎麽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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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澤和吳柏豪就完全不知道了。
自從小時候祁奕的父母離婚,他們就沒見過祁安年,祁奕也不像王澤,喜歡把家裏人的大事小事都唠給他們聽,而是恰恰相反,不管好事還是壞事,基本就不提。
王澤有點懵地問:“奕哥這突然去哪啊?還要注意安全?”
“啊?”吳柏豪:“他出遠門啊,我還以為下樓買水,剛想發微信讓他幫我帶兩根冰棍呢。”
方枳夏揉揉眉心,往回走,心不在焉地應道:“去省會,他爸找他。”
聞言,王澤破天荒沒多問,“噢”了一聲,只說:“還有三天假呢,來回一趟時間還挺充足的。”
具體出了什麽事,方枳夏也不清楚。
她不由跟着緊張起來,腦子也亂糟糟的。
先是在猜祁安年出了什麽事,腦子裏劃過幾種可能性,又在想王澤這個慣常對任何瑣事都充滿好奇心的人,為什麽剛剛什麽都沒問。
然後方枳夏想起小時候,王澤的情商比現在還低很多,或者說幾乎為零。
祁奕父母剛離婚的時候,王澤來找他們玩,大概是出于好奇,蹲在祁奕對面像個小記者一樣亂七八糟問了一堆——
“你爸真走了啊?”
“他以後還回不回來?”
“我的天,你爸不會是不要你了吧?我爸也經常說我再調皮就不要我,但也沒真的不要我,謝天謝地…”
“那你以後就跟你媽兩個人住啊?”
總之祁奕坐在那一句話沒說,王澤這個‘小記者’也不管,就可着勁繼續問。
方枳夏當時看到祁奕一雙小手攥着板凳沿,攥得手指和掌心都泛白,看起來很像是想給他一拳的樣子。
…她就替他給了王澤兩拳。
王澤那天莫名奇妙被打,還是被女生打,明知自己是打不過,但心裏安慰自己是“好男不跟女鬥”,回家還是忍不住跟他爸媽告了一狀。
說清楚來龍去脈之後,不料又挨了他爹的一掌,罵他沒眼力見沒情商,再像這樣哪壺不開提哪壺,以後會沒朋友。
有沒有眼力見、有沒有情商,王澤不是很在乎。
但他也害怕沒朋友。
實在不知道哪句話該問哪句話不該問,他索性就不提也不問跟祁奕他爸有關的話了。
等再長大一點,也就明白了。
這天他們的自習活動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在祁奕家待了一整天,方枳夏給這兩個在數學方面完全不開竅的男生講題講得腦袋痛,直到晚飯時間才解放回家。
邁進家門,聞到滿屋彌漫着的糖醋排骨香味。
蔣月娥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你倆快洗手準備吃飯,再炒個菠菜飯就好了。”
方枳夏放了書包,往廚房走,站在門口默了下說:“祁奕不來,這兩天做少點吧。”
鍋裏的排骨正在收汁,蔣月娥拎着鏟子走過來:“他怎麽不來,跟王澤那倆孩子出去吃了?”
“你跟他說,來我們家吃啊,外面的飯店油大鹽重,對腦子不好,那倆孩子吃吃也就算了,你倆別跟着老上外頭吃去。”
“……”
時間長了,蔣月娥也跟她一樣,區別對待。
方枳夏簡短道:“沒,他去省會了,他爸爸那邊好像有什麽事。”
蔣月娥追問:“什麽事啊?”
方枳夏聳聳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也是。”鍋裏發出滋滋的聲音,蔣月娥又走回去把排骨盛出來裝盤,也有點憂心道:“估計不是什麽好事,不然肯定跟你說了。唉,祁奕也怪不容易的,現在兩邊都離得遠,照顧不到他,但他小小年紀的,倒是兩邊都得操心。”
蔣月娥一邊在廚房裏忙活,一邊又念叨:“你沒事多關心關心人家,但沒跟你說你也別多問。”
“我知道。”
完全不用蔣月娥囑咐,方枳夏已經在微信上發了好幾條消息問。
祁奕也應該是真的忙,就中午那會兒回複了句到了,後來一直沒什麽信。
直到夜裏天黑,方枳夏又窩在房間刷了兩套卷子,拿起手機,看到他們小群裏倒是有不少未讀消息。
王澤把他們一個個艾特出來,問:[明天怎麽說?]
[去市圖書館還是來我家?我家也行,就是明天我爸在,我房間有點擠。]
小江在下面回複:[不方便就算了吧,就各自在家複習。]
吳柏豪也跳出來說話,那點小心思一目了然:[去圖書館呗,你不是說有兩道物理題看解析沒太明白,想明天問問方哥。]
小江:[圖書館離你們都太遠了,專門跑一趟,來回路上又要浪費不少時間。]
他們三個人圍繞明天到底是在家還是出門自習的問題商量半天,祁奕終于冒泡了。
他回複:[就去我家就行,反正沒人,方枳夏那兒有鑰匙。]
能去沒有家長,也沒有外人的地方自然是最合适。
上中學的年紀,即使不幹什麽需要背着父母的事,也不喜歡有大人在旁邊待着。
所以祁奕這麽一發話,王澤和吳柏豪就開始輪流艾特她,問她幾點可以過去集合。
方枳夏在群裏随意回複了個[你們定],點開祁奕的聊天框。
她想問的還挺多的,但并不是出于好奇。
最後猶豫來猶豫去,還是只打了三個字:還好嗎?
祁奕這會兒大概是并不怎麽忙,沒多久就給她打了個語音過來。
方枳夏馬上接起來。
對面還沒說話,她就聽到類似醫院裏那種語音播報聲。
“你在醫院嗎?”
祁奕“嗯”了一聲,然後好像是走到了樓梯間還是消防通道之類的地方,說話時帶着點回聲。
方枳夏問:“祁叔叔怎麽樣?”
祁奕安靜了兩秒,緩聲說:“現在還不清楚。”
他頓了下,把今天的事大致概括一遍。
“他今天早上在車裏忽然胸痛喘不上氣,司機趕緊把他送去醫院,他不願意檢查,說回去随便找點藥吃。他司機害怕出事,還是把他送醫院,然後給我打電話了。”
還好在同一個省,高鐵去一趟也就兩小時左右。
祁奕到的時候,祁安年已經躺在胸痛中心的病床上吸氧了,人比上次見面時又瘦了一圈,看起來特別虛弱。
接下來就是一整天五花八門的檢查。
祁奕說:“有些檢查結果還沒出,但從片子什麽的看,結果不會太好。”
方枳夏咬了咬唇,緊張地問:“會是什麽問題…”
祁奕:“肺的問題。”
方枳夏一時半會兒都沒敢繼續猜,腦子裏又劃過很可怕的那種結果。
雖然不是面對面,但祁奕好像能猜到她的想法和此時的表情一樣。
他輕呼出一口氣,在電話裏說:“跟你說是不想讓你擔心。沒事,都已經這樣了,之後就按醫生說得步驟檢查、治療。”
挂斷電話,祁奕深吸一口氣,又回到病房門口。
今天醫生也說情況比較危險,雖然沒有确診,但還是反複跟他強調了嚴重性。
所以當即就給祁安年辦理了住院手續。
住院樓晚上不允許探視,祁安年在這邊常年又只有自己一個人,祁奕就留在病房陪床。
深夜的醫院氣氛格外壓抑,祁安年住得是vip單間,病房裏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但時不時能聽到隔壁或者旁邊傳來的咳嗽聲,還有走廊裏壓低聲音打電話的聲音。
那些電話大多是陪床的家屬在跟其他家人彙報商量病情,再聊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祁奕好像連個能商量彙報的家人也沒有。
宋婉青剛剛結婚,現在聽到這種消息也是徒增煩惱。
祁奕站在病房門口,手機屏幕還亮着。
頁面停留在剛才的通話記錄。
他又低頭看了看上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眉心終于稍微舒展了幾分。
還好,還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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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這幾天假期過得很快,方枳夏他們小區也有這屆的高三生,下樓倒垃圾或者買東西的時候,聽到周圍大爺大媽也都在讨論高考。
打開手機,各種社交媒體上也都被“xx卷高考作文題目”“xx卷數學壓軸題”這類信息刷屏。
方枳夏卻還無心關注這些,每天除了寫卷子,就是給王澤他們講題。
事實證明以前有些老師說的,男生更擅長理科這種刻板印象有點扯淡。
在祁奕身上這一點确實有體現,但在吳柏豪和王澤身上,給這兩人講數學、物理題目簡直是折磨,尤其是偏難的題。
倒是小江同學,讨論題目都是一點就懂,期末考試很可能沖到年級前四十。
他們假期的最後一天,也就是這屆高三生高考的最後一天。
當天晚上,學校的各種群裏瘋狂傳着八卦。
聽說高三一班晚上聚會的時候,一個平時文文靜靜性格很內向的女生酒喝得有點多,中途不知怎麽的,竄上桌子把他們年級第一的男生指着鼻子罵了一頓,說自己是他爺爺。
他們班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男生錄了視頻,然後視頻也在各種群裏流傳開。
被指鼻子的男生叫蕭屹衡,在學校裏也挺出名的,除了成績好,顏值也挺能打,跟祁奕有的一拼。
方枳夏也聽說過幾次,但畢竟比他們大了兩級,不在同一棟樓,也沒怎麽見過面。
若是放平常,這八卦就算她沒太大興趣,閑得無聊時也會把視頻點開看一眼。
但現在完全沒這個心思。
她把手機放在桌邊,一邊看英語外刊精讀的輔導書,一邊時不時瞄一眼。
明天他們年級也要開始上課,祁奕天黑那會兒發過消息,說已經在回桐安市的高鐵上了。
這兩天他沒打電話過來,應該是醫院那邊事情太多,所以方枳夏也不知道祁安年具體情況怎麽樣。
又寫完一套閱讀題,方枳夏剛站起身,蔣月娥過來敲門,讓她下樓去倒趟垃圾。
六月的夜晚,外頭草叢裏有吱吱的蟬鳴,最近空氣質量也不錯,夜空是深藍色的,還依稀看得到幾顆星星。
一排路燈在邊上亮着,小區裏有遛狗的老頭老太太,昏黃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方枳夏倒完垃圾,轉回身,遠遠看到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想也沒想,加快腳步過去:“你到了啊。”
祁奕身上不是前幾天那套居家服,而是黑色的長袖長褲,很長的闊腿褲,衣服也是寬松款式的,有細細的白色繡紋,簡約但很有設計感。
就是穿成這樣不太像中學生了,而是像要去拍什麽氛圍感寫真的藝人,尤其搭配他原本就身高腿長的身材。
應該是祁安年家裏的衣服。
方枳夏隐約記得,四年級之前,祁安年還住在這的時候,平時最大的愛好之一就是給祁奕買衣服。
那時候他才七八歲吧,穿得就很潮,跟小區裏其他孩子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後來祁安年走了,給小朋友買衣服的任務落在宋婉青頭上,祁奕的衣着打扮才變得休閑運動起來,像普通的小男孩。
祁奕輕“嗯”了一聲,好像也有點意外的樣子,“你怎麽下樓了?”
方枳夏說:“剛去倒垃圾,準備再去門口便利店買罐酸奶。”
“一起吧。
說着,祁奕也調轉了方向。
小區裏的路都挺窄的,兩個人的影子挨在一起,顯得這夏夜更加溫暖撩人。
兩人腳步都很慢,像在遛彎散步一樣。
應該是祁安年放衣服的櫃子裏噴過香水,祁奕身上不是平時那種清淡的沐浴液香味,而是很沉穩的一種木質香。
氣氛和環境都很悠閑,但他們聊天的內容卻逃不過沉重。
閑談了幾句假期這幾天他們自習的事,方枳夏看着身邊少年下意識微蹙的眉頭,小聲問:“祁叔叔怎麽樣了?”
已經到了便利店門口,祁奕偏頭看她兩秒,薄唇微張,用盡可能輕松的語氣說:“有點麻煩。要做個手術,之後還要一直檢查和吃藥。”
方枳夏腳步頓了一下,“那他一個人在那邊住院可以嗎?”
祁奕:“暫時有他的朋友在那陪着照顧。”
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祁安年關系好的那些朋友跟他完全是一個性格,都是煙酒不離身,渾身散□□漫藝術氣息,不怎麽着調的。
“等下周日我再過去看看。”他揉了揉眉心說。
進了便利店,方枳夏拿了兩瓶冰鎮的檸檬汁,去收銀臺結賬。
“那你以後每周日都要過去,會不會太累了,平時還要上課。”
祁奕沒說話,等走出便利店的門,接過她手上那兩個飲料瓶幫她拿着。
“方枳夏。”進小區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張了張口,好像在猶豫什麽:“如果我…”
這時祁奕轉了下頭,看向剛才那家便利店發着光的招牌。
這家店的位置也不知是風水不好,還是風水太好。在這開店沒一家能開得長久的,過去的十年,不知已經換過多少個老板和店名。
七歲那年,這裏是個東西擺得很亂的小商店,門口幾個貨架全是幹脆面、辣條之類的便宜小零食,專門賺小區裏孩子們的零花錢。
他也記得一開始跟方枳夏見面時,互相都看不順眼,尤其是他,帶着王澤和土豪兩個人,遠遠看見方枳夏都要繞道走。
後來就是在這裏,她幫他從幾個“惡霸”手裏搶回了一張“珍貴”的水浒傳卡片,他對她的印象才有點改觀。
被“惡霸”攔路搶劫是祁奕順風順水的童年裏為數不多的糟心事,所以他記得很清楚。
大概所有人對小時候發生的事印象都不會太深,能記得的只有幾個零碎的片段。祁奕也不例外,那天的事就是他的片段之一。
只是回頭這樣一看,才發現居然已經十年了。
前不久看到過手機上彈出的新聞,中國人的平均壽命目前是78歲,滿打滿算不到8個十年。
他們才十七歲,不知不覺間已經一起走過了人生的八分之一。
旁邊,方枳夏看祁奕話說到一半就沒聲了,還在凝神思考什麽,用剛拿過冰鎮檸檬汁的手掌冰了冰他的臉頰。
“如果你什麽?”
祁奕偏過頭,目光似乎格外幽深,像一汪清澈但又看不見底的潭水。
他擡起比她更冰的手,捏回去,“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