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此地無銀
第45章 Chapter 45 此地無銀
都說春天是躁動的季節。
又或者, 日複一日的高中生活實在是沒什麽新鮮事。
到了三月中旬,積雪全部融得不見蹤影,路邊的柳樹也發了新芽, 學校裏同學們最近談論的話題全都是學校即将組織的春游。
可老師就像是吊他們胃口一樣, 除了剛開學的時候提過一嘴, 後來就再也沒有新消息。
好多人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學校裏那些領導和老師又偷偷開會決定把活動取消了。
就在大家都不太抱期望的時候, 周三晚自習前,袁友方板着一張臉,明顯心裏憋着什麽事的樣子,慢騰騰從前門走到講臺上。
“都靜一靜。”
袁友方掃視一圈, 站在講臺上輕描淡寫地說:“這周六咱們不補課,全年級同學一起,去雁薇山徒步, 鍛煉身體。”
說是‘鍛煉身體’,但其實就是春游。
臺下安靜兩秒,都紛紛擡起頭, 跟旁邊的同學交換眼神, 小聲歡呼起來。
袁友方繼續道:“周六所有人還是在早讀上課時間在學校集合, 統一坐大巴過去。”
“因為徒步地點在校外,大家的安全是學校首要考慮的因素。一會兒班長來我辦公室領一下活動同意書,徒步活動的詳細安排都寫在上面, 大家回家之後都跟家長商量好,決定去的, 明天早上把家長簽過字的同意書交過來。”
這種有益身心健康的集體活動,而且是學校組織的,大部分家長都不會反對。
只是, 祁奕他媽媽已經搬去開發區了。
一晚上的時間,也來不及過去一趟。
Advertisement
征求宋婉青的同意之後,祁奕把他那份同意書一起給了方枳夏,讓蔣月娥一并簽字。
于是第二天早上,組長收同意書的時候,看到方枳夏交了兩份名字不同,但家長簽字一模一樣的同意書,驚嘆道:“哇,你和祁奕關系好到都共用一個家長了嗎?都是你媽媽簽的字诶。”
隔壁組看似在認真背單詞,其實在開小差的男生開玩笑插了句嘴:“丈母娘那也是娘。”
祁奕此時正坐在講桌旁準備領早讀,完全聽不到他們這邊同學在說的小話。
“?”
方枳夏轉頭瞪那個男生一眼,因為的确是心虛,一本正經地解釋:“祁奕他媽昨晚沒在,才拜托我媽幫忙簽的,我們兩家不是住的近麽,我媽幫忙簽個字很正常。”
收同意書的小組長拖着長音“嗷”了一聲,繼續去收後排同學的作業和同意書。
因為周六就要出去玩,這一周餘下的時間仿佛過得特別快。
尤其是周五這天,全年級的人都有點心不在焉,課前課後都在聊出發前要帶什麽吃的玩的。
到了周六清早,所有人精神奕奕地在教學樓前集合,有老師指揮着他們按順序排隊上大巴車。
中學的集體活動期間,基本都是男生跟男生一起玩、女生跟女生一起玩,再或者就是關系好的一群男女生都湊在一起。
但方枳夏他們玩得好的小團體分別在不同的班,跟她一輛車的只有祁奕。
大巴車上除了最後一排,都是兩兩挨着的位置。
原本她是想跟班裏女生一起坐的,可前腳剛在靠窗的空位坐下,旁邊的位置就立刻有了人。
還沒轉身,就聞到熟悉好聞的味道,還是跟她同款的洗衣液。
祁奕很自然就坐在她旁邊,順手還把她放在腿上的雙肩包拎了過去,“放我這邊吧。”
同樣是出門徒步,男生帶的東西普遍比女生要少。
比如祁奕,身上就背了個斜挎的運動包,裏面好像只有巧克力和一瓶礦泉水。
方枳夏趁周圍沒人在看他們,把自己的包拿回來,偏頭湊到他耳邊,聲音不大,但義正言辭地說:“我自己拿着就行。還有,等到了之後你別跟我走一起。”
祁奕表情有點茫然,問她為什麽。
方枳夏抿抿嘴,“別人看見,會以為我們不對勁。以後人多的地方我們還是多注意着點。”
她承認,是因為前天早上隔壁組男生那句‘丈母娘’,她的心虛又放大了點。
旁邊,祁奕笑了下,在她耳邊輕嗤道:“我們不走一起才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他補充:“我們本來就每天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回家、一起吃飯,全年級的人都知道。”
大巴車上有點吵,祁奕說話的時候也離她很近。
幾乎唇畔就貼着她的耳朵,方枳夏能感覺道,她耳朵上細小的絨毛好像被他溫熱的氣息輕輕掃動。
大庭廣衆的場合,讓她更覺得臉和耳朵都燙燙的。
沒心思去想她剛才提議的‘避嫌’究竟有沒有必要,方枳夏把頭扭向窗外,心跳速度依然沒降下來,但嘴上還是霸道地丢下一句:“就是別跟我走一起。”
祁奕看着她的後腦勺,微挑了下眉。
-
一排排大巴車停在雁薇山山腳處的停車場。
為了保證學生們不走散,還是以班級為單位,排隊順着山路走。
各班隊伍最前的人舉着三角形的小黃旗,不少人戴着遮陽的帽子,還真像是小學生春游。
只是,大家走着走着,隊伍就變得歪七扭八,完全不像軍訓或者跑操時那麽整齊。
老師也懶得管太嚴,只要沒人脫離班級太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按照在大巴車上的約定,祁奕跟班裏幾個男生走在一起,不像大多數人那樣東張西望,對一切都充滿興趣,而是連步伐都懶洋洋的。
周圍人說什麽,他就安靜聽着,時不時漫不經心地應一聲。
方枳夏則跟女生們走在一起,聊動漫、聊明星八卦,一路上都很熱鬧。
但現在的高中生,随着上學時間越來越久,身體素質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雖然實中每天有大課間,還有經過改革的特色體育課,但沒了中考時體育合格線的壓力,大部分人都不怎麽愛鍛煉。
雁薇山上車的步道并不陡峭,都是專門修的臺階,層高适中,兩邊有護欄,而且很寬敞。
即使這樣,大概爬到半山腰的時候,班裏一部分女生和平時不怎麽運動的男生就爬不動了。
後面班級裏已經有偷偷談戀愛的男女生開始‘暗度陳倉’,走在一起,互相攙扶拉扯着往上爬。
但他們一班沒人談戀愛,至少明面上是沒有。
方枳夏旁邊的女生挽着她的胳膊,大約每走十步就要休息一分鐘,氣喘籲籲道:“累死我了,走不動了,我以為老師是故意把春游說成‘鍛煉’,沒想到真的是鍛煉。我寧願在教室裏坐着,邊聽課邊刷題。”
方枳夏擡頭看了看,估計着說:“應該不遠了,已經過半了。”
“天哪,才過半?我感覺已經爬了一個世紀了!不過你體力真的好好,不愧是練過跆拳道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方枳夏還真沒覺得累,往前望了眼,看到祁奕身邊的幾個男同學也累得夠嗆,其中有兩個人還不知從哪撿了兩根木棍當拐杖,像小老頭。
祁奕還步伐輕盈,昂首挺胸的,也是完全沒覺得累的樣子。
方枳夏在想,一直打籃球,體力應該比她還要好。中考每項體育測驗,他都是滿分。
還有小時候,被宋婉青拿拖鞋在後面追的時候,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男生體力好,應該是件好事。
青天白日的,方枳夏忍不住想起寒假前在圖書館借的那兩本小說裏的情節。
然後一想就停不下來。
如果是祁奕,會是什麽風格呢?
是像溫柔小奶狗一樣,自始至終很照顧人的,還是像兇惡的大狼狗一樣,喜歡掌控和主導的?
又爬了一小段山,方枳夏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
她在心裏譴責自己,現在的思想怎麽這麽不純潔,跟美術生的調色盤似的,小心思說跑偏就跑偏,完全不分時間場合和地點!
還是不應該看那兩本小說。
什麽‘冷酷竹馬’‘隔壁鄰居’的,玷污了她原本比小布丁雪糕還純潔的心靈。
就在方枳夏複雜且激烈的心理鬥争中,他們的徒步活動終于告一段落,到達了雁薇山的山頂。
說是山頂,其實就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
學校為了他們的安全考慮,當然不會把目的地選在什麽高聳的山峰。
雁薇山本就不高,現在這處空地應該是專門為團體觀光游客準備的,附近有擺着小板凳的亭子、人工痕跡很重的假山、涓涓的溪水、深色木質的小橋。臨近邊緣的位置還都被護欄圈起來。
老師通知,所有人可以在附近自由活動一小時。
剛剛爬上來的同學們一哄而散,去強占亭子裏的小板凳和其他空地,掏出包裏帶的各種零食,開始了野餐模式。
沒多久,後面班級的同學也陸續到了。
山頂的空地一時間比傍晚的人民廣場還熱鬧,剛上來時的清新空氣和鳥鳴聲全然不見了蹤跡。
方枳夏和班裏女生坐着吃了會兒零食,環顧一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已經找不到祁奕的身影。
低矮的板凳坐久了腿麻,她站起身活動活動,打算去附近到處走走。
能眺望風景的護欄一圈全都站滿了人,方枳夏懶得去湊熱鬧,圍着假山繞了一圈,發現曲徑通幽,裏面居然有一處狹窄的空間。
她靠在身後的大石頭上,深吸一口氣,總算聞到了點屬于大自然的味道。
這算是個沒人能看見的死角,方枳夏從外套口袋裏摸出手機,打算玩幾局小游戲再出去。
反正跟同學在一起也是閑聊天,跟玩小游戲一樣,都是虛度光陰。
方枳夏拿出手機,剛打開小游戲,屏幕上亮起開屏的logo,感覺旁邊突然閃出來個人影。
吓得她馬上把手機收回口袋。
轉頭一看,發現是祁奕。
方枳夏松一口氣,瞪他:“還以為是老師呢,你走路怎麽都沒聲音,吓我一跳。”
祁奕:“都是草地,走路聲音不大才正常。”
他微眯了下眼,“你躲這兒幹什麽呢?”
“瞎走走到這會兒的,正好玩會兒手機。”
方枳夏看着他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祁奕聳聳肩,“我也是随便走走。”
那他們也算是心有靈犀?
方枳夏想起小時候跟王澤他們玩捉迷藏,小區就那麽大點地方,她和祁奕每次都是最後被找到的兩個人。
藏的時候還經常盯上同一個地方,再想方設法把對方忽悠走,或者威脅走。
這種小孩游戲他們也有大概七八年沒玩過了,默契居然還在。
方枳夏扯了扯嘴角,“那我玩會兒手機,你先回去吧。”
祁奕沒有要走的意思,垂眸看着她,好像暗示什麽似的,小聲說:“這裏就我們兩個人。”
“剛才上山的時候不讓我跟你一起,現在又趕我,你…”
沒等少年發表完他的不滿,方枳夏點起腳尖,去夠他的腦袋。
祁奕這段時間是不是又長高了一點,怎麽感覺他的頭頂更高了。
他聲音有點低,問:“你幹嘛?”
“你頭頂有片樹葉。”方枳夏邊幫他把樹葉拿下來,邊問:“你剛要說什麽,我什麽?”
“哦。”
祁奕看着她的眼睛,繼續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對我有什麽意見。有意見就直說。”
他最近老老實實的,不對,是他一直以來都老老實實的。
所以問這話的時候非常有底氣。
方枳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又想到剛才上山路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
不知道祁奕是不是剛才吃過薄荷糖,或者是什麽口香糖之類的,氣息裏有種涼絲絲的甜味。
他頭發上的樹葉已經被她取下來,但方枳夏依然踮着腳尖,視線跟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平齊。
祁奕下巴微擡起來一些,“問你呢。別光看着我不說話。還有,上回你說只有一點點,現在集體活動都要跟我分開走,是不是只剩一點點點了。”
什麽‘一點點’,‘一點點點’之類的啞謎,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懂。
但方枳夏莫名覺得,這種疊詞被他說出來,還挺可愛的。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如果‘點’越多,喜歡越少的話…
方枳夏怕他太驕傲,抿了下嘴唇,輕聲說:“那現在就是,一點。”
祁奕自己也把自己繞進去了,表情頓了兩秒,索性直接問:“那是更多了還是更少了?”
方枳夏感覺到自己臉好像開始發燙了。
她想低下頭,卻又不甘示弱。
好神經哦,為什麽突然今天問這些。
在學校春游活動的時間,在這座莫名其妙的假山背後。
不過,像這樣暗度陳倉好像确實有點刺激。
方枳夏有點說不出口,跟他近距離大眼瞪小眼,都快能估算出他薄薄的雙眼皮褶皺上每根眼睫毛的間距是多少。
一動不動對視片刻,祁奕像是先招架不住了。
正當他準備率先移開目光的時候,突然,非常猝不及防的,臉頰好像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與此同時,耳邊還傳來小得像蚊子叫一樣的聲音——“這樣你總知道了吧?”
但方枳夏剛才那一下太迅速了,他壓根都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祁奕眨了眨眼,也就兩三秒鐘之內的時間,他反應過來時,方枳夏好像也被自己的舉動吓到,轉身就準備逃離“犯罪”現場。
“嗯?”這次換祁奕眼疾手快,一把把兔子似的女孩拉住:“別想跑。”
方枳夏真的有點被自己的大膽吓到,被他拉住胳膊跑不掉,就用雙手把臉擋得死死的。
當然,她擋住眼睛,也看不到此時眼前的少年嘴角翹得有多高。
女孩難得示弱的語氣,甚至有點祈求的意思:“我錯了我錯了,先讓我走吧,不然我真的要在原地挖洞鑽下去了…”
聲音特別軟,尤其在方枳夏這裏,很難聽到這樣的語氣和聲音。
好像跟他撒嬌一樣。
祁奕聽得愣了一下,手上力道稍微松了點,女孩馬上感覺到了,嗖得一下竄得老遠,頭都不帶回的。
留上祁奕一個人在原地。
他擡手碰了碰左邊臉頰,滿腦子還是她剛才最後一句話。
祁奕抿着唇,雖然很克制,但依然無比蕩漾地笑起來。
-
誰都沒想到的是。
此時的山頂,還有一個人跟方枳夏一樣驚慌失措。
王澤原本在亭子裏跟班裏幾個男生打鬥地主,每輸一分請客五毛錢,最後按總分算賬。
才剛打了兩局,班主任就過來,上綱上線地制止了他們這種當着老師面“聚衆賭博”的不良行為。
組織打牌的王澤還被班主任罰寫一千字檢查和一千字桐安市電視臺拍的禁賭宣傳片觀後感。
王澤對此感到非常郁悶,被沒收撲克牌之後,一個人背着手去遠處溜達散心。
溜達了還沒十分鐘,他就像打了雞血開了二倍速一樣,滿山頂跑着找吳柏豪。
吳柏豪正在溪邊,陪小江一邊撿石頭,一邊拽他背的酸詩呢。
“土豪土豪土豪土豪——大事不好了!”
看到王澤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沖過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站起身,氣定神閑地說:“我聽說了,你牌被沒收,還被罰了兩千字檢讨。別找我幫你寫啊,不可能,請客也沒用。”
王澤:“誰找你幫忙寫啊,而且,是一千字檢查和一千字觀後感。”
“不是!現在這不重要!”
他拉着吳柏豪的胳膊往旁邊扯:“你過來一下,我跟你單獨說,出大事了!”
吳柏豪挑了挑眉,被他拉着去了旁邊相對人少的地方。
“還能有什麽事啊?”
王澤又急又神秘兮兮地湊到他旁邊,都有點語無倫次了,語速飛快地說:“你看到那個假山了嗎,我剛才牌被沒收了就想過去轉轉,順着那條路繞進去,後面其實也是通的…”
吳柏豪插嘴,“然後你過去看到黑山老妖了啊?”
王澤聽他還在開玩笑的語氣,都快跳起來了。
“不是黑山老妖!是方大哥,方枳夏!”
“媽的,那我說重點。我繞過去看到方哥和奕哥倆人在那,湊得特別近,我以為說什麽悄悄話呢,準備吓他們一下。結果!”
“重點來了啊,重點來了。”
吳柏豪都有點不耐煩了,視線頻頻往剛才溪邊的方向瞟。
小江同班的男生去找她說話了,還是上次送她花的那個。
他催促:“你快說啊,不是剛才就要說重點了嗎。”
王澤深吸一口氣,又環顧四周,确保離得近的人也聽不到他說話,音量不大,但語氣格外震驚地說:“我看到方枳夏親了奕哥一下!”
然後補充:“臉。”
跟他相比,吳柏豪的表情就顯得過于淡定了。
也就眉毛稍微動了動,然後看着他搖搖頭,“哦”了一聲。
王澤這次真的跳起來了:“‘哦’?你就‘哦’?”
“我說的是真的,我發誓,我絕對不是編的,也不是真心話大冒險!”
吳柏豪又往溪邊看了眼,“好好好,晚點再跟你說啊,我先過去找下小江。他們班那個杜健人如其名,怎麽老是纏着她…”
一邊說着,他就真的過去了。
王澤:??
他看着吳柏豪遠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更加懷疑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