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太姥爺死了。
代熹定定地看着挂在牆上的屏幕,腦子裏只有這幾個字。她沒有表情,只是站得筆直,像一張拉滿的弓。這個奇怪的舉動讓店員有些在意,又或者說從她進店的第一刻起,她的一舉一動就在被悄悄關注着,而現在,店員拿出手機,想記錄下這個在便利店過于惹眼的年輕女人。
“關掉。”
V站在櫃臺前阻止了店員還未得手的偷拍:“兩杯冰美式,一杯加濃,謝謝。”
店員被吓了一跳,忙不疊轉身去點咖啡機。V則走過去,伸手将代熹的臉掰過來,按仔細地看着。
“我沒事。”代熹幾秒後說,聲音也正常:“我只是……有點意外。”
“上車。”
V說,接過購物籃,帶着兩杯冰美式,迅速結了帳。代熹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自己打開了收音機,聽着新聞播報。
“林氏家族目前稱,家族企業的運行不會受到林老先生去世的影響,目前計劃的商業版圖也将有序推進和展開。林志強先生在發布會上表示……”
代熹眼睛動了動:“他出來了?”
“他最開始就沒被抓進去。”V遞給代熹一杯咖啡:“進去的似乎不是林家的主要成員。”
“旁系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的。”
代熹說。
“除非有人授意,是這個意思嗎。”
V看到代熹轉頭看他:“甚至你父親之所以敢于把你放在巴別塔的基地,也是因為看準了巴別塔目前和林家沒有任何牽扯,可以确保林家找不到你,就算找到也伸不進手。這都不是很難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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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很意外,你會跟我說出來。”
代熹喝了一口咖啡,臉皺成一團:“好苦。”
“這已經是你人生中能吃的苦的極限了。”V伸手揉了揉代熹的頭:“如果你想哭的話,最好現在哭出來。如果你在路上哭,我開車會分心。”
“我現在哭不出來。”代熹說:“我有點難過,但是我真的哭不出來。”
V:“我記得你之前之所以會來曼市,也是因為要探望他。你好像是在他身邊長大的。”
“對,”代熹說:“否則我很難長到現在這麽大。林家之前就有內鬥的傳統,林家,我媽媽父母那一代因為內鬥幾乎死光了。你現在看到的林志強,那都是孫子輩。後來太姥爺他就決定,所有的小孩都養在他身邊,一是為了保證安全,二是為了從中選出可塑之才。”
但目前來看,安全得意保證,但良才幾乎沒有。
也有,但那不是林家的。
代熹又喝了一口咖啡:“他之前對我很好,比對那些孫子的小孩兒都要好。別人只能規規矩矩站着等他先動筷吃飯的時候,我可以坐在他腿上,讓他幫我剝蝦。那個時候,我看誰不順眼都可以追着他打。”
V:“沒想到你也有這麽跋扈的時候。”
“我上學的時候也很跋扈。”代熹歪着頭說:“我無論是在林家還是回到我爸身邊,身邊基本上只有笑臉,跋扈是很正常的,我同學都這樣。等到後面,我才意識到一些微妙的區別。”
這時候,代熹又在看V了。
她在等他的分析。
“你在林家是客人,你的長輩對你無限制的溺愛是做給你父親看的。在你父親不知曉你存在的時候,他們也很珍愛你,甚至真正的林家人的地位都不如你……是這樣嗎。”V問:“如果你以後回到你父親身邊,你也會因為之前的美好記憶而靠向林家,自然而然會向你父親為林氏企業求得利益。”
代熹舉起咖啡杯致意:“所以你是隊長。”
“如果你肯給出信息,隊裏每個人都可以得出這個結論。”V說。
這個時候還在維護隊員,顯得他更稱職了。
爸爸的誇獎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代熹有點感慨地想。
“但你還是發現了這些隐秘的心思,卻并沒有冷靜到切斷親情。”V說:“直到你父親告訴你一些更殘酷的真相。”
“V,你家裏人感情好嗎?”代熹變了個話題,又不算變得很徹底。
“父母不怎麽樣。一個是下了班就酗酒的醉鬼,業餘愛好是打老婆;另一個是絕不肯出門工作的家庭主婦,精于對着一雙兒女含淚哭訴但絕不離婚。”V完全不避諱這些,直言:“但我姐姐很聰明和善,成績優秀,一直找機會打工掙錢。我中學的學費就是她一點點攢出來的。”
代熹表情呆滞了一瞬,有些無措。
V有些想笑。
“這和你沒有關系,我年少時的窘迫和局促不是你造成的,不用因為你過着優渥的生活而感到內疚。我可以把它當作上帝的考驗,你也有你的——比如你現在有家也不能回,不得不呆在基地裏,每天聽我的話。”
V說。
他這麽坦蕩,倒顯得代熹有些狹隘。
代熹看着更呆了。
代熹:“聽你的話對我來說不算考驗。”
V:“我知道,你像全心全意信任漢弗萊的吉姆·哈克。”
“噗呲。”代熹實在沒忍住:“你這是什麽比喻。”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到的。”V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在基地裏,你是最省心的關系戶。”
代熹:“啊?還有別人?”
“凱瑟琳·貝,她父親是俄亥俄州的州議員。”V給代熹透了個底:“所以我很懷疑你到底知不知道‘跋扈’到底是什麽意思。在你見過她之後。”
代熹有些不可置信:“可是……你不是說很多人都很喜歡她嗎?”
“你去問問誰肯跟她上戰場。”V出了一記絕殺:“連Beast都不願意。”
噗。
代熹:“原來這裏這麽……錯綜複雜。”
V:“你說得好像來之前你父親什麽都沒跟你交代一樣。你們當時在車裏可是呆了兩個小時。”
“交代了,但是……當真的面對的時候,心裏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代熹扁扁嘴:“就跟我知道太姥爺活不長了,但是他真的去了,我還是……唉。”
她又低落了起來。
V:“……”
這麽多轉移注意力的話,白說。
“那個,請問你結婚了嗎?”代熹忽然問:“如果沒有的話,有女朋友嗎?”
這個問題問得V一驚。
棕色的眼睛動了動,落在代熹的臉上:“沒有,沒有。”
“那,我可以稍微靠着你一會兒嗎。”代熹可憐巴巴地說:“然後我可能,再哭幾分鐘。”
V:“可以。”
他将座位向後調,面前的空間變得大了許多。
代熹眨巴眨巴眼睛:“我的意思是靠一下肩膀就——”
“——過來。”V打斷了她。
好嘞。
代熹蹭過去,被V按在了腿上。本來還算寬敞的駕駛位變得局促和逼仄,空氣也有些稀薄。V的把她按在懷裏,力道大得讓代熹懷疑他有點生氣。
不是他生什麽氣啊。
代熹的側臉貼在V胸前,想到了家裏被強制愛的貓。
“我搞不清你怎麽想的。”
V說:“剛剛拿我的手放進衣服裏的時候沒禮貌發問,這時候卻想起來了。”
“情況不一樣。”
代熹聲音悶悶的:“剛剛是工作。”
過于透氣的布料在淚滴沾濕它的第一時間,V就知道她哭了。這不是V第一次見她哭,他心裏暗暗比較着,她什麽時候更傷心。
是聽到她保镖死訊的時候還是現在?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代熹的後脖頸,那種細膩的觸感讓他有點上瘾,哪怕他知道他手上的繭會刮紅她的肌膚。濃密的頭發蓋在他手臂上,随着他手指的動作,發間的空氣盤旋着,像海浪一樣,把幽香送進他的鼻腔。
V很少評價女性身上的氣息。
但代熹的味道,他很喜歡。
是花香,馥郁又瑰麗,又帶着化不開的蜜甜。
可是也有一點清苦的涼,像切開花莖的澀味和水汽,像東方的藥房。
無論是從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這個味道都讓他很愉快。
骨節分明的手扣在她腰上,再向上一點,就是她說過的,追蹤器的位置。
但他用不着定位。
現在,她被鎖在了他懷裏。
插翅難飛。
代熹動了動。
她像是有點不安,擡起頭,對上的就是V的眼睛。
太陽要落山了,溫度在向下降。
車裏的空氣卻悄無聲息地被點燃,燒出了靜谧的火。
V低下頭,湊近了代熹的臉。
他的鼻尖先碰到了她的,接着,他的唇碰到了她的。
面對試探,代熹像一團沒有骨頭的棉花。她漂亮的眼睛向下垂,沒有任何拒絕的表現,也沒有更多的回應。
“看着我。”V說:“如果你不想的話,你可以随時喊停。”
“V,其實,爸爸告誡過我一些事。”
代熹感覺到V的身體在緊繃,手臂環上了他的脖頸:“他下了兩個禁令,一個是不許碰葉子,否則他就把我的腿打斷;還有一個是,不要懷孕,除非我已經做好準備做一個可憐的單親媽媽。這兩條,我都做得到的……吧。”
她的聲音霧蒙蒙的,如同大霧後呼喚水手的塞壬。
V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嘴唇,目光落在711的招牌上。
“我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