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說!”司泓掣霍然起身,厲聲道。
副官猛一吞唾沫:“他剛剛突然嘔吐不止,頭暈疲倦,還一直捂着小腹,我猜......”
“食物中毒?”司泓掣太陽穴上又傳來尖銳的刺痛,他閉起眼,用手掌死死撐着。
他确實已經很久沒有看Oliver的監控了,實在是因為要安排的事情太多。
副官心道,每日給他送去的食物都是營養幹淨的,日日吃都沒事,怎麽可能是食物中毒。
副官硬着頭皮道:“區長,我夫人上半年剛......他的症狀和我夫人太像了,或許......”
副官話音停住,始終不敢把那個詞說出來,因為如果是真的,那麽這件事就太棘手了,
司泓掣霎時睜開眼,目光冷厲,咬牙切齒:“不可能!”
他聽懂了副官的意思,但這是不可能的,為了防止出現這種後果,他一直都很小心,哪怕情緒再失控,他也沒有進入過Oliver的生殖腔。
所以Oliver絕不可能懷孕。
副官不敢反駁司泓掣,只好幹巴巴道:“那或許是其他問題,要不要将他送去醫務部檢查?”
司泓掣眼前眩暈,忙用手撐住辦公桌,電腦屏幕的幽光投在他穿戴得一絲不茍的制服上。
他已經太累了,他本打算安排完下周的工作就去休息,可如今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半晌,司泓掣站直身子,臉色沉冷,太陽穴旁的青筋高高凸起來。
“帶他去,我倒要看看是誰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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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
可笑。
別說他不可能讓Oliver懷上他的孩子,就憑Oliver如今羸弱的身子,也絕不可能受孕.
況且Oliver剛剛接受過恢複系覺醒者的治療,又怎麽會突然嘔吐不止。
不會是吃到了甜頭,以為用這種方式能夠讓他心軟吧。
從棘大門打開,已經吐到面無血色的Oliver被架了出去。
醫務部接到從司泓掣辦公室打過去的特急電話,立刻準備好了檢查儀器,就連手術室與病房也騰出來了最好的。
司泓掣盯着奄奄一息的Oliver被擡上救護車。
Oliver緊閉雙眼,渾身蜷縮,雙臂抱住小腹,不住顫抖。
他仍舊在嘔吐,可吐出來的都是透明的清液。
司泓掣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扭過來,語氣嘲弄道:“吐成這樣,你是想告訴我你懷孕了?”
Oliver根本說不出話,他的喉頭一下下抽動着,舌頭不住送出更多清液。
或許是想到了自己夫人,副官看着Oliver的樣子,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冒着惹怒司泓掣的風險,小聲提醒道:“區長,他這個姿勢容易回流氣管造成窒息。”
司泓掣眸色一凜,才用力甩開手,Oliver的下颌留下了兩個淺紅的指印。
救護車很快開到了醫務中心,部長親自出來迎接。
司泓掣只是敷衍地點了下頭,便大跨步走了進去。
Oliver被迅速推進去檢查,而舒适的VIP休息室也已經為司泓掣準備好了。
有人沏好了茶,為司泓掣端上來,但司泓掣一擺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部長:“司區長,要不您先休息一會兒,我們為......那個人檢查加治療還需要一段時間。”
禁區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知道,司泓掣有個囚禁在藍樞的發洩工具。
但這個人太特殊,司泓掣雖然恨他,卻也放不下與他的曾經,于是所有人提起他時都變得小心翼翼。
不能太尊重,也不能太輕蔑。
他成了尴尬又荒唐的那個人。
司泓掣不置可否,他等着檢查結果出來,戳破Oliver可笑的把戲。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麽,讓一個一向服帖隐忍的人動了這種欺騙的心思。
檢查室內,一名醫生拉開Oliver抱緊的雙臂,按在床頭,另一名則拽開Oliver的衣服,在他身上塗抹耦合劑。
透明凝膠擦滿Oliver的上半身,他不斷的掙紮讓兩個醫生都出了一身薄汗:“你別掙紮,讓我們看清楚是什麽問題才能給你治。”
“吐成這樣,奇怪,聽說他剛接受完恢複系覺醒者的治療,不能是胃損傷吧。”
“不像,清液裏沒有血絲,而且他捂着的明顯不是胃,而是小腹。”
“小腹的問題怎麽會引起嘔吐呢?”
“你先掃一圈看看,如果不行再查胃腸鏡,如果恢複系覺醒者都治不好的話,也可能是息肉或者寄生蟲。”
......
兩人說着,将凸陣探頭按在了Oliver的小腹上。
他們都沒發現,Oliver無力垂在床邊的手指,微微亮起了金色的光芒。
——植物系S級覺醒者三階能力【虛拟境】。
于是在他眼中紋理清晰,一片正常的影像,在兩位醫生眼中,卻變成另一幅模樣。
半小時後,其中一位醫生神色凝重的從檢查室出來,他先是掃了部長一眼,才鼓起勇氣,以自己的專業身份向司泓掣報告。
“司區長,我們初步檢查完了。”
司泓掣雙手交疊,搭在腿上,不冷不熱問:“他懷孕了?”
醫生一怔,才忙否認:“他沒有懷孕。”
司泓掣不禁冷笑,心道果然。
副官在一旁松了一口氣,忙道:“不是最好了。”
“浪費時間。”司泓掣斂起嘲意,放下腿,剛要起身。
就聽醫生繼續道:“我們建議即刻手術。”
大多數恢複系覺醒者只能讓裂開的傷口愈合,卻并不能治療癌症,腫瘤,免疫系統障礙,血液病等慢性疾病。
所以哪怕是楚浮,也是将自己的異能結合醫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司泓掣倏地一怔。
副官很快反應過來:“不是懷孕,難不成是其他疾病?”
醫生垂着腦袋,不敢看司泓掣銳利陰冷的目光,一口氣将他們的檢查結果說了出來——
“經過了解,患者在多年前接受過一次藥流,但兩個多月的情況不适合這種方式,胚胎的......的碎片沒有清除幹淨,經年累月,形成附着在腔壁內的包塊,因為有S級的身體素質打底,這些年都沒有惡化,但他現在......身體很不好,必須盡快接受手術,摘除包塊!”
司泓掣騰身而起,目眦盡裂:“你說什麽!”
醫生吓得牙齒打顫,一閉眼,脫口而出:“AGW特危死刑監獄,會在入獄前為囚犯做全身檢查!”
司泓掣臉色剎那如紙般蒼白,他布滿青筋的小臂無法自控的打顫,本已經充斥着血絲的眼球更加猩紅,瞳孔縮成了極小的圓點。
他依稀記得,當年Oliver被刑滿釋放,他站在冰雪裏,看着衣衫褴褛,形銷骨立的Oliver被鐵梯送至地面。
霜雪很快讓Oliver渾身打顫,金發結冰。
Oliver的眼神是呆滞茫然的,直到看見他,那雙眼睛才終于恢複了光亮。
Oliver甩開身旁的典獄長奮力朝他奔來,他撲進他懷裏,用冰冷的消瘦的胳膊緊緊環住他的脖子。
司泓掣聽見他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要把這四年裏全部的絕望和傷痛宣洩出來。
Oliver哭了很久,哭到嗓子沙啞,嘴唇發紫,眼底血管爆裂淤血。
他貼着司泓掣的耳朵,委屈嗚咽:“阿掣,他們把我們的——”
司泓掣沒讓他把那句話說完,他扼住Oliver的後頸,毫不留情的将他甩開,摔在地上。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表情冰冷漠然,然後擡手吩咐下屬:“你們幹什麽吃的,立刻把罪犯鎖進籠子裏帶走!”
Oliver的手肘被尖銳的冰片劃破,血滴滴答答滾入深不見底的冰裂縫,他怔然看向司泓掣,直到被人強拉着鎖進籠子,都再沒說一句話。
那時候,他想說的是什麽呢?
副官心裏一沉。
AGW特危死刑監獄默認犯人皆罪大惡極,無生還希望,所以他們不會允許犯人在監獄生下孩子。
洛拉西提冰原環境惡劣,資源短缺,根本沒有條件進行無痛流産手術,所以他們是怎麽殺死那個胚胎的呢?
那個時候,Oliver有沒有哀求過他們,将這件事告訴司泓掣。
副官也不确定,當時已經晉升二區區長的司泓掣知道會怎麽做,但算算時間,那是他們最相愛時孕育的結晶。
如果,那個胚胎活下來了,那就是司泓掣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檢查室裏,Oliver站在牆邊,輕輕擦拭身上的耦合劑,而那個滿頭大汗的醫生卻還對着那張空蕩蕩的床喋喋不休:“你這個必須要手術了,不然肯定會惡化,幸好今天有不錯的恢複系覺醒者在,不然以你的身體素質,肯定挺不了一場手術。”
“不用查我都知道,你血鈣流失嚴重,心髒負荷大。”
“唉,如果司區長同意的話,把包塊摘除之後你就不會痛了。“
Oliver将紙巾團了團,塞進掌心,然後平靜看着與空床對話的醫生,默默道,抱歉,騙了你的同情。
就在這時,另一位醫生跌撞跑了進來:“司區長同意手術了!”
Oliver聽聞,眼梢微微擡起,又重新垂下。
他躺回檢查床上,蜷縮着,捂起小腹。
兩名醫生連忙将他向外推,在出門的那一刻,Oliver輕吸氣,指尖的金色光芒更深,一圈無形的波紋,頃刻間将整個醫療中心籠罩。
被推向手術室時,Oliver又看見了司泓掣,司泓掣的臉色很差,終日的疲憊借由這個空擋一起爆發,他仿佛強撐着一口氣,才勉強沒有跌倒。
司泓掣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的小腹,那雙眼睛徹底猩紅,恍惚帶着潮濕。
不出意外,AGW特危死刑監獄會迎來一場血流成河的大清洗,唯有死亡才可以告慰死亡。
Oliver輕輕阖上眼。
司泓掣似乎一直在恨,恨支撐着他成為如今的他,一場恨意造就另一場恨意,無止無休。
但很多東西,沒了,就是沒了。
Oliver被推進了手術室,一同進去的,還有一位B級恢複系覺醒者。
在醫生手術摘除包塊後,恢複系覺醒者可以用異能讓Oliver的傷口迅速愈合。
進入手術室,Oliver從手術床上下來,悄無聲息地抽走了一名醫生的手機。
他一邊看着醫生護士們對着空蕩蕩的手術床忙活,一邊動作僵硬的在手機裏按下小蟲傳遞給他的電話號碼。
很快,電話接通了。
Oliver語氣很輕,卻又一字一頓:“今天,就...可以,拿到...穗穗的。”
蘭斯微笑,手指悠閑地敲在欄杆上,目光向自動販售機的方向一瞥:“那麽今晚,我們就可以送出整場表演了。”
湛平川背對着蘭斯,掏出錢,佯裝在擺出來的飲料裏挑挑選選。
耳機裏傳來主管的聲音:“博爾希諾古建築的地下構造圖已經掃描好了,你用手機查收一下。”
湛平川手指在咖啡上點了兩下:“這麽快?”
主管:“會長親自去的。”
湛平川提起眉,深表詫異:“他又不會用掃描儀,跑去幹嘛,監工?”
主管語氣依舊沉着,冷靜,一本正經:“......會長本來也進不去家門,就去了。”
湛平川:“......”他要是不早點完成這個任務,他疲憊脆弱的老父親就要流落街頭了。
兩杯咖啡滾下來,湛平川蹲身拿在手裏,才回過神來,他怎麽都買了咖啡?
明明是他自己這幾天鑽管道困得不行,才需要咖啡提神,而小紅狐貍每天都早睡晚起,休息的很好。
靠,這不是影響老婆強悍的睡眠嗎。
湛平川拎着兩瓶咖啡走回來,擰開一瓶,遞給蘭斯:“點錯了,本來想買可樂,買成咖啡了,別喝了吧,怕你晚上睡不着。”
“——不影響我睡。”蘭斯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我晚上不睡。
湛平川揉揉蘭斯的頭發尖。
真不錯,能吃能睡,是只很好養活的小狐貍。
醫療中心。
Oliver挂斷電話,删除了通話記錄,将手機又放回醫生兜裏。
手術開始了。
Oliver站在一旁,很認真地觀看了整場手術,團在手裏的紙團被他緩緩攥緊了。
就在恢複系覺醒者開始使用異能時,Oliver飛快用手術刀劃破了自己的手臂,将紙團浸滿血,再将手臂伸到異能覆蓋處,看着傷口在恢複異能下愈合。
紙張是用木做的,植物的任何形态,都很聽他的話。
他催動二階能力【枝蔓橫生】,手中浸血的紙團緩緩變成了一塊血淋淋的人體組織。
他将紙團放入托盤中。
手術中的指示燈熄滅後,主刀醫生急忙向司泓掣彙報:“司區長,手術很成功,包塊已經切出來了。”
司泓掣的心髒一滞。
切這個字對他來說太刺耳了,那個包塊曾經是他未成形的孩子。
這時,醫生嘆氣,無奈地看向司泓掣,征詢他的意見:“司區長......現在患者不肯放手讓我們做病理,您勸勸他,那個包塊只是一個可能惡化的組織,早已經不是——”
察覺到司泓掣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醫生的話猛然止住。
他突然意識到,對司泓掣來說,這個包塊也不止是個可能惡化的組織,它曾經,畢竟是......
司泓掣拂開他,不顧阻攔,大跨步走進手術室,只見Oliver雙眼失神,眼淚源源不斷的從眼角溢出來。
他緊緊抱着那個裝着包塊的托盤,手骨已經用力成了青白色,他此刻仿佛驚弓之鳥,蜷縮在等候區的角落,弓起後背,躲着任何人,口中喃喃道:“要...墓地,要...安葬,寶寶...死了。”
穗穗死後,接受了解剖。
那時司泓掣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為了不讓他繼續受刺激,原二區區長擅自做主,将穗穗火化。
由于這起惡性事件牽扯了藍樞和紅娑兩個部門,造成的影響極大,聯邦議會特許司泓掣将穗穗葬在後山,并自此在禁區制定了更加嚴苛的管理條例。
司泓掣将穗穗喜歡的玩具,愛穿的裙子,珍藏的卡片等等一同埋進了墓中。
他說,他怕穗穗在另一個世界找不到喜歡的東西。
司泓掣幾乎站不穩。
Oliver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刃,狠狠插入他的心口,他心髒的血液仿佛已經流空了,那裏冰冷一片,滿目狼藉。
解剖後殘破的穗穗,十八年前被粗魯扼殺的胚胎。
所有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都沒了,他只剩下穗穗的骨灰和胚胎殘存的碎片。
司泓掣突然頭痛欲裂,喉嚨中泛起一股腥甜,驟然襲來的過往擊碎了他最後一層防護,龍舌蘭信息素失控的四溢,他不管不顧,用力壓下口中的血沫,邁步向前。
真正的Oliver靜靜站在一旁,看着司泓掣踉踉跄跄向牆角走去。
他掌中金色光芒不斷,而筋疲力盡的司泓掣并未察覺自己身處【虛拟境】中。
哪怕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攻擊性覺醒者終究是攻擊性覺醒者。
司泓掣站在Oliver的身後,血淋淋的組織刺痛了他的眼睛,它再也無法變成一個生命,變成一個活生生的,會擁抱他的孩子。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失去了和Oliver的孩子。
“好,去後山。”司泓掣喉嚨嘶啞。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第一次觸碰,就是把它安葬。
Oliver并沒有流淚,他看着虛構出的哀痛的自己,看着紙團變成的包塊,也看着悲痛欲絕的司泓掣。
他的內心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靜,如此深刻清晰的傷痛,于他而言,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鉛雲之後,層層守衛。
有了司泓掣最高等級的權限,他們才可以暢通無阻,一路來到後山山腳。
所謂後山,其實只是個人造的山坡,山坡兩旁有排列整齊的松柏,直挺挺立在青天白日下,将身影投向銀白的墓碑。
墓地莊嚴神聖,巨大的白色鐵門上,雕刻着未知的神明。
Oliver還算博古通今,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明,祂仿佛一只巨大的蠶蛾,向人類展開七扇棕褐色的翅膀。
當祂的翅膀完全展開,祂的身體近乎成為圓形,祂張着嘴,露出兩顆又尖又長的牙齒,祂的眼睛由外向內傾斜,頭頂長着八根形狀古怪的羽毛。
而祂的身體中心,則是一團發光的,圓狀的物體。
祂張開枯幹青黑的手臂,亮出鋒利的爪子,凝視造訪的人類。
白色鐵門徐徐打開,一條鋪着青石板的小路出現在腳下,擋在面前的最後一道阻攔也已經解除。
一根極細極軟的藤蔓悄無聲息的從Oliver指間垂下,沿着小路慢慢搜尋,掠過一座座刻着名字的墓碑。
終于,它在角落裏一個小小的墓碑前停住。
Oliver閉上眼。
對不起,穗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