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湛平川的目光在一瞬間變了,由原本的晦暗不明立刻轉為訝異緊張。
他飛速掃了一眼蘭斯緋紅微腫的後頸,不由分說拎起戳在腺體上的手指尖,“嗖”的一下把紅棕色長發撩過來,蓋住了發紅的地方。
他又非常小心眼兒的向四周瞥了瞥,确定沒有哪個不長眼的Alpha往這個方向偷瞄,這才捏捏蘭斯的指尖,啞着嗓子:“乖,回宿舍就幫你。”
蘭斯的本意是希望湛平川注意到,這次回溯的不尋常之處。
因為如果是時間倒退,那麽在刺殺波拉斯和克洛娃當天,他的腺體并不是腫的。
這種意外傷害來自于地下城,且随着‘回溯’原封不動地回來了。
再往細節處思考,其實回溯的時間點定為教室也很微妙,因為這是最方便搭建的幻象。
他們在教室裏的動作,神态,站位,都曾被監控攝像忠實的記錄過,那麽複原的時候,就能做到完全真實。
人的眼睛是會騙人的,它将看到的一切反饋給大腦,傳輸給大腦錯誤的信號,大腦就會将其信以為真,并不斷調整邏輯,讓一切變得合理化。
但見湛平川眯起眼,對其他Alpha露出充滿戒備和排斥的眼神,蘭斯就知道,這位倒數第一實至名歸,童叟無欺。
他就沒遇見過這麽難帶的隊友。
将來絕不能把這小傻逼招進高塔公會,走關系也不行!
蘭斯暗暗發誓。
被老婆提前fire掉的湛平川其實有點委屈。
做為鬼眼公會會長和主管從小訓練起來的繼承人,他對危險有最基本的敏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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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時間回溯到波拉斯死前,且剛好是播放校長講話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他雖然沒有蘭斯的信息鏈條那麽完整,但很多時候,對一件事做出判斷,并不需要太多信息。
只要明白對方的目的,盯準這個目的,那麽中間的所有匪夷所思都是故布疑雲。
不管是随着存亡人數的增加而不斷倒退的時間,還是原本死活摘不掉此刻卻突然消失的攝像頭,都是為了讓他們相信,這次回溯是真實的,毋庸置疑的。
況且他了解司泓掣,這個人冷血殘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司泓掣親臨現場的唯一目的,不會是見證明日之星冉冉升起,而是抓捕殺害波拉斯和克洛娃的兇手。
所以最終,因果會繞到波拉斯和克洛娃身上。
果不其然。
湛平川多少有點為識破了司泓掣的把戲而得意。
其實如果司泓掣知道他是湛擎和的兒子,大概就不會用這種方式來試探兇手了。
因為恰好,他認識一個擁有制造幻象異能的人。
湛平川之所以沉眸深思,就是在回憶那次聯邦政府舉辦的七大公會聯合會議。
由于正式開會時不允許有閑雜人等在場,湛慶和十分心大的将他交給了一名藍樞稽查隊員,讓人家帶他去射擊館玩槍。
礙于湛慶和鬼眼公會會長的身份,稽查隊員不好拒絕,于是将他從鉛雲帶回了藍樞大廈。
拿着空包彈玩了一會兒,打出了全部脫靶的好成績後,湛平川就坐不住了。
正趕上那天那位稽查隊員吃壞了肚子,頻頻跑廁所,湛平川就趁他不備,從射擊館溜了出去。
他從小就是閑不住的性格,手還十分欠,遇到門就要推一下,推不開的就作罷,能推開的一定探頭進去瞄一眼,看看怎麽回事才離開。
就連湛平川自己都覺得,他小時候挺欠揍的。
大概也因為他那年才四歲,看起來毫無威脅,所以即便有工作人員見到了也懶得管。
他最後進了一間外觀十分與衆不同的房間。
其實不能說是進,因為他費力拉開了大門,發現裏面還有一道由稀鉛礦制成的從棘。
稀鉛礦是一種采自S級地下城,極其稀有的晶礦石。
衆所周知,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擋輻射,而稀鉛礦便是将這種功能擴大了數萬倍。
由于人類進化出的異能本身就是一種來源于地下城的輻射,所以稀鉛礦可以使任何異能者的能力無效化。
但因為S級地下城風險重重,稀鉛礦産量過于稀少,也就只有聯邦政府的權力機關才能合法使用。
而從棘,則是藍樞用稀鉛礦特制的防護網,這種網非常惡毒,每一根鉛絲上都布滿了微不可查的鉛纖維。
一旦犯人的皮膚觸碰,纖維就會狠狠紮進肉裏,又因為異能無效化,所以他們只能忍受痛苦,哪怕是恢複系覺醒者,也無法加速傷口愈合。
當時湛平川并不認識從棘,他剛要伸手去推,裏面突然傳來一個虛弱急促的聲音:“別碰!”
湛平川這人從小就十分聽勸,他把手停在原地,透過防護網的空隙向裏面望去。
其實如果他那時能夠認識更多單詞,就會看到在這個房間的大門上,用黑色字體寫着——BRIG(禁閉室)。
整座藍樞大廈燈火通明,唯有這間房沒有開燈,如果不是他拉開了大門,那裏面注定是漆黑一片。
借着走廊燈微弱的光亮,他看到在房間幽暗潮濕的角落裏,蜷縮着一個人。
湛平川歪着頭仔細看去,然而很快,他的瞳孔便迅速放大,他甚至倒抽一口涼氣,向後跌了兩步。
他當時畢竟只有四歲,所以當他看到一個下衣不整,遍體鱗傷,隐私部位還在破潰流血的Omega時,還是壓不住心中的驚恐。
對方似乎也知道自己如今的難堪,可他沒有力氣撿起破碎的衣物遮蔽身體,情急之下,他的指尖散發出微弱的金色光芒。
瞬間,湛平川眼前的場景完全變了。
不再是幽暗漆黑的房間,沒有冰冷尖利的從棘,更沒有眼前傷口猙獰的Omega。
他看到了一間金燦燦的,類似游樂園裏才會出現的王子宮殿。
宮殿裏堆滿了彩色氣球和各類玩偶,有騎士小熊,長鼻子守衛,卷心菜侍女,還有乖巧趴在紅地毯上的金色卷毛獅子。
湛平川大開眼界,後退的腳步又挪了回來,忍不住好奇問:“這是什麽?”
房間裏又傳出那個聲音,只不過這次沒有了窘迫急促,反而溫柔從容許多。
他很輕的說:“是《黃金屋》,小孩子最喜歡看的動畫片。”
湛平川立刻搖頭,涉及到他的專業領域,他必須據理力争:“不是,小孩子最喜歡看的動畫片是《大殺四方的紅發騎士與他的狗》。”
那個人明顯頓了頓,才歉疚道:“抱歉,我很久沒有看過動畫片了,不知道怎麽變你喜歡的。”
湛平川充分發揮了敏而好學的精神,絲毫沒覺察到自己的冒犯:“這是你的能力嗎?你是覺醒者?”
能力對覺醒者而言是極其隐私的事情,打探異能無異于在試探對方的軟肋。
然而那個人卻沒有任何藏私,依舊以一種十分溫和的語氣告訴他:“是我的三階能力【虛拟境】。”
湛平川訝異,他剛剛匆匆掃過一眼,覺得裏面的人好像并不大,如此年輕居然就掌握了三階能力。
“太牛了,你什麽都能變嗎?那不是可以把整片禁地都變成游樂場?”
“只是幻象。”那人心平氣和的解釋。
湛平川正是不知分寸讨狗嫌的年紀,居然锲而不舍地問:“那正常人有辦法分辨你的幻象嗎?”
“有的,人的眼睛是會騙人的,只要你閉上眼,用心感受,或許就會在細微處發現端倪,再高超的異能也不會毫無疏漏,假的,永遠也不會成為真的。”
湛平川果然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黃金屋在他眼前消失了,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站在黑暗與虛無中,終于感受到了一陣風。
風中夾雜着淡淡的血腥氣。
那是那個人身上散發出的,帶着苦難味道的血腥氣。
湛平川猛然睜眼:“果然。”
那個人笑了一下,但似乎笑聲牽動了傷口,讓他又忍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吟。
他緩了好久才适應了疼痛,擔心再次吓到湛平川,他又慌忙給黃金屋裏加了許多他以為小孩子會喜歡的元素。
足球,籃球,滑板車,變形機器人,玩具手槍......
然後他才虛弱着說道:“謝謝你來陪我說話,不過你該回家了,我要好好在宮殿裏睡一覺,小朋友不可以打擾大人休息。”
“你騙人,你受傷了,他們虐待你。”湛平川雖然只有四歲,但在他爹和主管大人的前衛童年教育下,已經很難被人哄騙了。
湛平川伸出雙手,露出一個他自以為很桀骜不馴的笑容:“不如我去給你偷鑰匙,把這玩意兒弄開,你那麽厲害,到時候咱們先捅虐待你的人幾刀,送他歸西,然後你唰的一下把禁地變成游樂園,給藍樞的人制造混亂。你放心,我記下了來時的路,等咱們出了大廈,你就變成我爹,我有我爹照片,你照着變,他今天打扮了,你變得比照片帥點,最後咱們就光明正大地逃出生天!”
湛平川說完,為自己無懈可擊的計劃猛地擊了個掌。
從藍樞裏撈人,這不比進地下城冒險刺激?
誰料他剛說完,就聽走廊頂上的監控裏傳來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計劃的不錯。”
湛平川頓覺毛骨悚然,他扭頭看去,卻只見到監控攝像黑漆漆的鏡頭。
還不等他編個合适的借口,走廊裏就沖上來一隊稽查隊員,他們不由分說将他抱起來,急匆匆帶離了這個地方。
再被帶上電梯前,湛平川隐約聽到那個冰冷的聲音充滿恨意地嘲諷:“你居然也知道保護孩子。”
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沒來得及見到他爹俊朗照片的異能者還活着。
可惜司泓掣沒想到,想要殺波拉斯和克洛娃的,并不一定是黑燈會的人,還有他這個密謀越獄的故人。
也不知道那位潛伏在新生中的黑燈會白法老,是否看穿了當中玄機。
呵,恐怕夠嗆。
對方沒有他這段童年機緣,沒有對司泓掣的了解,身邊更沒有個聰明小紅狐貍注意到莫須有的發現鐵門的人。
可惜了,等死吧。
不過這些事,他就沒法跟蘭斯說了。
學生會長NPC還在教室門口叽哩哇啦地咆哮着:“都回宿舍!都別看了!你們都是大學生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裏有點數,誰要是把亂七八糟地發在網上,學校必将嚴肅處理!”
和上次不同,蘭斯這次沒有因為B級Alpha的死亡而吓得跑去衛生間,這也正常,畢竟他擁有數次回溯的記憶,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心态了。
他和湛平川回了宿舍。
一路上,蘭斯都在偷眼觀察着學校裏的變化。
和上次一樣,操場上沒有了那只跳舞的玩偶。
其實很荒謬,一個厄迪夫死了,藍樞稽查隊不惜出動數個高等級覺醒者,調用大批人力,不計代價也要捉出兇手,而鄧枝死了,鄧枝的母親死了,哪怕輿論場已經甚嚣塵上,藍樞稽查隊也毫無反應。
所以其實《黑燈會宣言》中有一句話說的有失偏頗,這根本不是覺醒者對平民的剝削,而是權力對所有人的傾軋。
鄧枝死的冤枉,鄧枝的母親死的可憐,黑燈會所做的,不過是将本該到來的審判還給受害者。
可卻因如此,成為了臭名昭著的非法組織。
身為藍樞二區的區長,司泓掣會不知道其中始末嗎?
蘭斯心中冷笑,他也不過是權力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不過一進宿舍的大門,蘭斯就沒心情胡思亂想了。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次倒不是提醒湛平川,而是腺體真的疼了。
堅持了這麽久,他也快忍痛到極限了,過度損耗的腺體一下一下抽動着,仿佛是在傳遞疲憊的信號。
湛平川立刻釋放安撫信息素,撫慰空虛的Omega腺體。
好在兩人的信息素匹配度足夠高,蘭斯的防禦系統也會造成誤判,允許湛平川的信息素侵入自己皮膚中。
湛平川小心地撩起他的頭發,看了看紅腫發燙的腺體,忍不住疑惑:“只是進了幾次門,怎麽就會變成這樣?”
他并不知道外神的存在,所以也不理解,為何獨獨蘭斯對門的反應那麽大。
其實蘭斯并不是對門的反應大,而是對幻象,對精神污染的反應大。
他身處Oliver的幻象中,潛意識激發了童年陰影,于是每次進門,他都覺得眩暈難耐,幾欲作嘔。
“好疼。”蘭斯甚至脹痛得有些暴躁了。
他很想再次沖進靈境系統中,把那狗東西痛罵一頓,然後直接甩出自己的大腦。
然而理智告訴他,那只會讓自己更受折磨。
不過以白法老睚眦必報的性格,雖然身處劣勢,他也絕不會讓對方好過。
蘭斯推了推銀邊眼鏡,借手指遮擋的間隙,他眼中涼意一掃而過。
然後他緩緩擡起眼,似是難以啓齒的,耳朵逐漸紅了起來,半晌,才小聲又禮貌的請求:“湛同學,你可不可以,親一親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