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二天一早,鐘亦本來還琢磨着自己應該怎麽面對人家老太太,結果他才剛推開房門,就得知老太太已經出門了,問是去幹嗎,說是出去遛彎打麻将了。
鐘亦對着手機确認了一眼時間,才剛剛七點整,老太太這精神頭是真的好,完全不像是八十的。
兩人的氛圍還維持着昨天晚上的擰巴,不過反正張行止話少,下山該扶他過的地方還是得扶,倒也沒怎麽太顯著的變化。
可能因為運動量超标,确實累着了,鐘亦昨天晚上睡得很沉,只隐約感覺張行止後來半夜去了一趟他房間,但具體幹什麽鐘亦就完全沒印象了。
跟他容光煥發的面色對比起來,王寺恒這群孩子就慘淡多了,一個個大黑眼圈的頂着,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熬了夜的,烏烏泱泱一幫人懶在酒店門口那個架勢就跟喪屍出行一樣。
誰遲到,誰的手機就會滴滴響,一直滴到他出現在酒店門口為止。
看着清點人數的張行止,王寺恒頂着倆熊貓眼墨跡到了鐘亦身邊,問他身上疼不疼。
鐘亦愣了一秒:“身上疼?”
王寺恒哽咽:“對啊,昨天爬山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今天一覺睡醒就不行了,跟被人打了一樣,酸的不行,鐘老師您都沒感覺的嗎?”
這樣的狀況顯然不是個例,王寺恒此話一出,邊上一幫人全眼巴巴地望着鐘亦,把鐘亦盯得一連眨了好幾下眼,遲疑道:“我……好像沒什麽感覺?”
話音落下,頓時“哇”聲一片,不少人都感慨沒想到鐘老師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平時竟然還保持健身。
聽到這裏,鐘亦忍不住看了張行止一眼,敢情昨天晚上這人跑他房間裏是來給他按摩來的。
平時看着挺聰明一人,怎麽做好事也不知道留個名,萬一他沒發現怎麽辦,打白工不虧嗎。
一直到人數清點完畢,大家開始排隊上車,王寺恒都還在盯着鐘亦研究,嘴裏嘀嘀咕咕的:“這不對啊……怎麽可能沒感覺呢……難道是老張不行嗎……”
左師傅記得這個小夥子,扶着方向盤就笑吟吟地問:“什麽不行?”
照例坐在第一排的張行止睨了王寺恒一眼,幫他答了:“他還沒睡醒,左師傅今天先去左道山吧,右道山換到明天。”
左師傅:“歐凱。”
一路上,幾乎滿車的孩子都睡了,跟昨天鬧騰騰的車廂很不一樣。
鐘亦今天是睡飽了,從口袋裏一掏眼鏡就開始對着手機回消息,昨天囤積了一整天的微信沒看,列表已經快炸了,一溜紅氣泡很是壯觀,連帶着郵箱也滿滿當當。
兩人雖然鬧了點不愉快,但還不至于真跟小學生似的,就為了那麽點事連在車上坐都不肯坐到一起了。
張行止看着身旁持續打字的人微微蹙眉,盤山公路本就不好走,他怕鐘亦在車上看手機頭暈,對眼睛也不好,但他心裏還是對自己昨天的事過意不去,愣是堵了一路沒好意思說。
臨到下車,光是叫孩子們起床張行止就花了十分鐘,鐘亦就在前面看着張行止一個一個地去座位上叫,想不通一個悶葫蘆怎麽這麽能操心,就連邊上的左師傅都誇他認真負責。
王寺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大巴車門口的,平時這個點他連眼睛都還沒睜開,正準備摸索着扶手下車,就覺肩上猛然一沉。
比起他,房路的狀态只好不差,趴在人身上郁悶的不行:“崽種你背我走吧,我昨天被江江哥的呼嚕吵到了淩晨三點才睡着,人都要瘋了。”
李江人就在後面,一聽這話立馬炸了:“你還好意思說???你昨天晚上把被子都搶跑了,給我凍醒了兩三次。”
左師傅在邊上聽樂呵了,他愛看這些孩子們鬧:“你們兩個分到的是大床房啊?”
“對啊,王寺恒把最後一個标間搶了。”房路賴上王寺恒就不想放了,“所以你今天要負責背我。”
王寺恒一句髒話下意識就到了嘴邊,但實際并不清醒的腦海裏,最後一絲理智還是讓他在左師傅面前守住了當代大學生的風範,禮貌道:“請自重。意思是麻煩你自己去稱一下自己的體重。”
左師傅又是一通笑:“我們這裏有背媳婦過門的習慣,一般都不給人背的,一背就是一輩子。”
房路瞬間清醒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把王寺恒踹下了車,搓着胳膊道:“哇,要跟這種崽種過一輩子到底是什麽恐怖故事啊。”
下了車,張行止照例走在隊伍最前面,鐘亦給他斷後,愣是沒一個學生看出來他們兩個老師今天有問題。
昨天被滴滴怕了的王寺恒眼下也不敢跟在鐘亦屁股後面走了,就病恹恹地杵在張行止跟前,給他們一整支隊伍的喪屍當起了喪屍頭頭。
剛開始他還不覺得,是慢慢随着他們腳下的樓梯越來越繁複,老張盯着某一個方向看的頻率越來越高,王寺恒才猛然意識到點什麽。
順着視線往後一看,果然是他們隊末玩手機的鐘老師。
這一下,他嘴上的閘門又關不住了:“老張你這過會兒看一眼,過會兒看一眼的,還怕鐘老師丢了不成。”
張行止這次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兀自對着嘴邊的擴音器繼續着課程講解。
“一般采風為了‘黃金一小時’都會早起。”
“‘黃金一小時’指的是日出後一個小時跟日落前那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所以其實你們還是起晚了。”
“大概在這個時間的太陽位置比較低,太陽光不會太強。”
“在太陽高度角低的時候拍照,相對柔和的光線會把景物産生的陰影拉長,會讓畫面更有質感、更立體。”
“很多優秀的景物照都是在日出日落附近的時間拍出來的,色調整體效果都會好。”
鐘亦眼裏看着手機,耳邊還聽着隊伍裏孩子們的笑鬧,自嘲那他們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日出了,幸虧還有個日落,回去還得把想拍的地方再删減一下。
只有王寺恒在小聲叨逼叨:“你這課到底是給咱們上的,還是給鐘老師一個人上的啊,是不小心拿502當了眼藥水嗎,眼睛黏上就不放了……”
張行止也不能說他擔心鐘亦看手機太專注,不好好看腳下的路會摔,只能是默默把人睨閉嘴。
他知道鐘亦每天好像看着都在家裏閑着沒什麽事,但其實有很多文件都需要他過目、拍板,鐘亦這會兒這捧着手機一忙活,愣是跟在隊末一直忙到了他們中午吃午飯的時間。
鐘亦現在不僅在跟綜藝組那邊對進程,還在跟《美學 2》的執行制片對法務拟好的合同。
他人是出來了,但該碼的盤子還得接着碼。
用手機看文件多少還是沒有坐在家裏用電腦看的方便,鐘亦現在就是戴了眼鏡也感覺自己一雙眼要對着屏幕瞅瞎了,密密麻麻全是字,腦子一刻不能停,一走神就看不懂這些東西湊在一起在玩什麽文字游戲了,連帶着還得聽那邊給他發的語音。
好幾個聊天框同時聊着,鐘亦已經徹底沒工夫打字了,就一個人坐在離孩子們紮營點稍遠的石頭上發語音,一二三四五全都交代的很清楚,沒一句廢話,那個雷厲風行的架勢隔着十米外都能感受到。
王寺恒一下沒忍不住又逼逼上了:“鐘老師原來這麽忙的嗎,昨天看着感覺還好啊,我以為是出來休假呢。”
邊上的房路一面偷偷從他飯盒裏搶雞胸肉,一面小聲問:“對啊,鐘老師本職工作是幹什麽的?好像一次都沒問過。”
這一下倒是讓張行止有點意外到了,看向自己邊上衆星捧月的學生:“你們一次都沒有百度過?”
懵圈的星星們:“?”
他們幾乎就把“我們為什麽要百度他”這句話直接寫在臉上了。
月亮對他們有點無語:“你們是真的沒什麽好奇心。”
星星們繼續蒙:“?”
我們對鐘老師好奇,怎麽還得百度?
這一次,沒等張行止在說話,旁邊就有手快的已經查到了,仰天就是一聲“卧槽”。
然後緊跟在後面的,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王寺恒覺得這群人演的有點過分了,扒開圍在手機那的人群便道:“還能再浮誇一……卧槽!!!”
一看清屏幕上顯示的內容,王寺恒就發出了比誰都驚天地泣鬼神的動靜,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剛剛都說了點什麽,啪啪兩下打完臉就加入了大家的驚嘆當中。
影視這方面,大多路人只知道演員、導演是誰,再感興趣一點的,可能會了解一下編劇是誰,但幾乎沒什麽人關心制片,再有名的電影、電視劇都是如此,但鐘亦上次明明都直接說《邏輯美學》的主創是他朋友了,這幫平時挺能舞的孩子竟然還無動于衷,沒一個動手查,這是張行止确實沒想到的。
看來同樣是挨打,他能上北大,王寺恒卻只能來這當他學生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聽着耳邊被鐘亦履歷吓出的豬叫,張行止只能是叮囑大家平常對待,不要太大驚小怪,讓人覺得他們一點都不關心人家。
這頭整個魚塘都炸了,鐘亦還在那邊歲月靜好的處理着他的公務。
“不行就換,找《我懷疑你不是好學生》這個網劇的選角團隊。”
“這個編劇是得上門聊,找華安,他收過這人送的禮,應該有地址。”
“我們跟平臺的分賬記錄,近半年的全部整合出來給我。”
“那爛片我已經看了,确實爛,沒什麽好洗的,讓媒介那邊省點心。”
……
張行止就看着他心不在焉扒兩口盒飯,講十分鐘語音,終于是有點忍不住了,他不好出面,就想派王寺恒出馬。
這就讓王寺恒特別不理解了,平時這種噓寒問暖的好事哪輪的到他啊。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今天上午兩人的狀态,大膽猜測道:“老張……你該不會是跟鐘老師吵架了吧?”
張行止一雙眼就直勾勾地盯着鐘亦,已經吃了大半個小時,鐘亦那一滿盒的盒飯也才吃了沒幾口。
王寺恒是覺得自己不知道問題沒法對症下藥,再問吧,老張又不吭聲了。
是一直到午休結束,衆人重新整裝上陣,他們老張都還一副丢了魂的樣子,王寺恒才實在看不下去的,結果他正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出手救老張一把,就聽鐘老師那頭傳來了幾個女生的驚呼。
王寺恒都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前一秒還站在他身邊的老張就已經不見了,眨眼的工夫便出現在了案發地點。
原本在石頭上坐的好好的鐘亦這會兒已經挪到了地上,手機和眼鏡全都散落在他身旁,得虧屁股底下是草地,邊上也沒什麽碎石,摔下來不會磕到碰到。
張行止想也沒想就撥開學生,朝鐘亦伸出了手:“能站起來嗎?”
“能。”鐘亦說出答複時根本沒過腦子,因為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站起來,直到他借着張行止手剛一用力,就覺腳踝猛地一陣刺痛。
衆目睽睽下,鐘亦幾乎瞬間就重新跌回地上,嘴裏溢出了猝不及防的低吟。
“怎麽了?”張行止當時就緊張上了,腦海裏幾個回閃立馬得出了結論,“腳崴了?”
鐘亦隔着褲子,伸手在自己腳踝上按了按才确定:“好像是……”
邊上圍得最緊的兩個女生頓時慌了,吓得給鐘亦直道歉,說她們倆剛剛真的不是有意的。
鐘亦沖兩人擺了擺手:“沒事,下次不要站在那麽危險的地方自拍了。”
剛剛姐妹倆舉着自拍杆、背對着懸崖拍,就總想試着能不能再往後退一點,把懸崖底下的景色再多囊括進鏡頭裏一點,這一退二退的,兩人光顧着看鏡頭去了,入了迷,等鐘亦眼角餘光注意到她們的時候,真的只剩最後幾小步了。
鐘亦想也沒想,扔下手機就要把兩人拽回來,健步過去一拉一扯,兩個小姑娘立馬跌到了他身上,把鐘亦壓着了沒什麽,就是險些把他掉落在一邊的眼鏡壓碎。
張行止聽完理由,只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都要跳起來了,他不讓帶相機、不讓拍風景,就是讓他們帶自拍杆自拍的???
這還是張行止第一次對學生這麽惱火,他是一言不發地對着兩個女生看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壓下一點怒氣,屈膝跪到鐘亦面前幫着卷褲腳的動作很仔細。
鐘亦腳踝處露出來的瑩白已經肉眼可見地紅腫了起來,張行止小心翼翼地在他腕骨那按了幾下:“疼不疼?”
鐘亦回答前先是看了他一眼,才說的疼。
張行止頓了一下,随即沉着臉從地上站起了身,面色不善盯向那兩個羞愧到無地自容的女生就是狠狠一通訓斥,直把19攝影全體看傻,哪見過他們老張這麽兇的。
眼看兩個女生快被說哭了,鐘亦才打開麥克風一面幫忙圓場,一面在心裏暗自驚異着張行止是真挺能說,最後坐在地上提醒完一整圈的孩子才算完。
那兩個小姑娘雖然被罵怕了,但還是頂不住擔心,就小聲央着張行止問:“鐘老師的腳嚴重嗎?”
張行止還緊緊地抿着一張薄唇,說起話來音調很沉:“得到了山頂去找醫生看,如果只是軟組織損傷或者韌帶拉傷就還好,骨裂比較麻煩。”
兩個小姑娘吓了一大跳,顫顫巍巍地追問道:“骨、骨裂能好嗎?”
張行止臉色很差:“得拍片看,大概率需要動手術。”
一聽“動手術”三個字,兩個小姑娘面上頓時血色全無,臉都白了。
鐘亦趕緊又開始打圓場,說讓張行止把他先從地上拉起來再說,再過會兒他褲子都要染色了。
班上一幫男生早圍了過來,眼下一聽他們鐘老師想起來,二話沒說,立馬背身蹲下在鐘亦身邊跪了一片,都說要背他,把鐘亦弄得簡直哭笑不得。
看着跟前一個比一個積極的學生,張行止嘴角微妙一頓就把原先準備好的後背式在心裏劃掉了,彎腰兩條胳膊朝鐘亦的後背和膝蓋彎一抄,就把人從地上打橫抱起來了,又是驚起“哇”聲一片。
那跪好的滿地男生只聽見他們老張留下一句:“把鐘老師的眼鏡和手機拿好。”
房路看樂了,心說張老板的媳婦哪是你們能背的。
別說他們,就是鐘亦都被張行止這一手搞蒙了。
他是框着人的脖子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怎麽還來真的……”
張行止就三個字:“做全套。”
後面鐘亦再想說話,邊上已經有學生跟上來了,話題嘎然而止。
鐘亦看着大家眼裏真真切切的擔心其實是有點感動的,寬慰大家道:“其實也不是很疼,不用力就還好,不至于骨裂的,應該只是扭了一下。”
這麽被張行止抱在手裏,還有這麽多人看,鐘亦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有點別扭,他想讓張行止把他放下來走吧,沒等張行止開口,邊上的學生們就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了,不讓他下地,說如果張老師抱累了,他們這還有十九個男生可以輪流抱。
鐘亦在張行止懷裏差點沒嗆死,正咳嗽着就聽某人低沉的嗓音果真出現在了自己頭頂:“不用。”
事已至此,鐘亦只得是按照張行止說的做完全套了,繼續借着機會給大家敲警鐘:“我崴腳都是小事,你們自己要小心一點,不要再亂跑了,出事了張老師也不好跟你們姜院長交代,家長那邊就更不好說了。”
話音落下,四周應和一片。
有了這一出,誰還敢随便皮,自然都是乖乖的。
鐘亦卻是忽然覺得自己耳邊好像少了點什麽,打眼在學生裏看了一圈,問道:“你們班長呢?”
房路第一個答:“在後面安撫群衆。”
鐘亦當即便是一個意外的挑眉。
天知道王寺恒魂都要吓飛了,當時鐘亦跌到地上的時候,他正跟老張說着話,前腳他還偷偷瞄了那個方向一眼,後腳就聽到驚叫,也就是他當時沒反應過來,其實他是目睹了班上兩個女生摔在鐘老師身上全過程的。
他琢磨着前面圍着關心鐘亦的人也夠多了,從包包裏翻出兩包渣男必備的衛生紙就朝隊末去了。
到底是小姑娘,出事的時候沒哭,事後也還是忍不住要哭的,這會兒眼看他過來,眼淚立馬就吧嗒吧嗒開始往下掉了:“班長,鐘老師沒事吧……”
“安心安心,有事老張早瘋了。”王寺恒估計他們老張當時罵人一半是氣的,還有另一半是想殺雞儆猴,給他們上上緊箍咒。
王寺恒熟門熟路就把手裏的衛生紙遞了出去,緩聲道:“剛吓死了吧,我看着都吓了一大跳,一會兒我給你們從房路包裏偷點薯片,你們偷偷分了壓壓驚哈……”
轉頭班群裏就多出了條@所有人,但跟在後面的不是字,而是張表情包。
鐘亦一眼就認出來了,圖是《流浪地球》的,但上面的的字被改了。
-“19攝影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範,老張兩行淚”
鐘亦樂的下意識就把手裏的手機屏幕沖張行止遞了一下,說沒想到關鍵時刻,這個班長還挺靠譜。
但兩人打橫抱的姿勢本就親昵,鐘亦勾着張行止脖子這一手腕出去,更是直接來了個臉貼臉。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怔住了。
昨天晚上的氣還隔着沒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