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調查
第5章 調查
“我調取了劉歌家小區近一個禮拜的監控,監控顯示,劉歌是個特別規律的人,早班七點準時出門,五點半回家,晚班下午四點半出門,十一點到家。小區的門衛老大爺也說,劉歌是個不愛說話的姑娘,但是每次都會跟他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有時候還把廠裏發的水果拿給他,老大爺說得都快哭了……”
原昕後靠在椅背裏,打開案卷開始翻閱,韓棟立刻整理手裏的筆記本,看看自已有沒有遺漏的信息沒彙報。
“劉歌是個十分規律的人,這正是個突破口,一個規律的人,兇手很容易摸清她的底細,”原昕把卷宗往桌上一撂,續道:“我研究過老卷宗,兇手對目标都是精挑細選的,不是随機作案,這個人也許已經潛伏在受害者身邊一段時間了,肯定有我們還沒有發現的。”
“繼續查,深挖監控,韓棟你帶圖偵的同事把工廠門口近一個月的控監調出來,看看有沒有什麽人出現在附近,小區的監控一會兒我去弄。”
原昕下巴點點孟媛,示意她彙報進度。
“死者的手機處于機卡分離的狀态,想要知道裏面的通訊信息是不可能了。”孟媛回道。
機卡分離。原昕手肘撐在桌沿,淡淡道:“兇手特地帶走了手機,裏面一定有關于兇手的信息。”
“韓棟帶一組去調取監控,二組去劉歌經常出入的餐廳或者休閑場所看她都和什麽人接觸過。”
最難搞的就是這種沒有抓手的案子,單純的社會關系,連個嫌疑人都沒有,想要知道有關兇手的蛛絲馬跡,還是要從二十年前的案子入手,那五起案子留有的線索會更多。
原昕雙手插兜往外走,路過禁毒大隊門口被趙哲叫住:“原副去哪騷啊?”
“滾,”原昕斜靠在門邊,臉上帶着幾分譏諷和傲慢:“我有騷的資本,看你那油哧嘛哈的頭發,”說着湊過去裝模裝樣的聞了聞,“都他媽馊了,你想騷還沒人理你呢。”
“我靠!老子通宵跟了條線,剛逮完人回來!”趙哲用手裏的紙袋狠狠拍了原昕的肩膀,佯裝怒意,兩人就是這樣,從大學一直掐到工作單位,早已習以為常,“你他媽還燒起來了,前幾天答應請你吃飯,說到做到,你選個地方。”
“知道了。”原昕擺擺手朝廳門走去。
南城區,寬闊筆直的街道将城區一分為二,東區是繁華新型商業區,西區則是歷史厚重的舊城區。
随着東區近幾年的飛速發展,亟待改造的老城區也逐漸蘇醒,支棱起來。附近鄉鎮的年輕男女都認為大城市遍地是黃金,一個行李箱和一個出人頭地的夢想,他們拼了命的往人堆裏擠。好地段的房屋租金高的吓人一跟頭,他們只能将美好願景裝進行李箱,托着往外走,在這逼仄貧困的舊城區裏尋得一處違法群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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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雨水充沛,将本就坑窪的水泥路面沖的破爛不堪,一個不注意,穿着高跟鞋上班的女生“哎呦”一聲崴了腳,随即從背包裏掏出紙巾,嘴裏咒罵着擦完鞋又随手往地上一扔;非法占道的攤販将油兮兮的小吃車往胡同一停,一塊破油布往上一蓋,等天色降下,再重出江湖。
最熱鬧的就是晚上,鍋鏟剮蹭鍋底的炒菜聲;丈夫挑剔妻子的咒罵聲;不知誰家孩子的哭聲以及發情流浪貓的叫聲,響徹整個胡同,俨然一幅人間百态圖。
與之相反的新城區,寬闊的馬路,高聳入雲的高樓,劉歌就租住在這兩者的交界處。
原昕将車停在路邊,朝着公寓走去。
小區看上去有些年頭,但是整體規劃良好,門口的老大爺也算盡責職守,見有人進來,便走出崗亭詢問:“您找誰?”
原昕微微一笑,随口就來:“我住這兒。”
“得了吧,”老大爺一擺手,意思是別騙我:“我在這小區兩年半,進進出出的人我都記在這兒,”他指着自已的腦袋,“你不是這兒的,你是警察吧。”
原昕一挑眉毛,覺得這老大爺有些眼力,随即問道:“這您都能看出來?厲害。”
老大爺哈哈大笑,臉上堆起幾道深深的皺紋,他道:“我是偵察兵出身,你的氣質就是長期在精銳的隊伍裏訓練出來,還有那雙眼睛,你是去A棟的1701吧?”
原昕不置可否。
“剛剛上去一個你的同事,”老大爺的話很密,他道:“那姑娘人很好。”
同事?原昕想可能是技術大隊的。
“那有什麽人來找過她嗎?”原昕問。
“沒有,”老大爺回答的利索,“我也沒見過她帶人回來過,連女生都沒有。”
“那在最近一段時間您能看出來她有什麽反常嗎?”原昕從褲兜裏掏出一盒煙,抖出一支遞給老大爺,“比如看上去像是有什麽心事?”
老大爺抽着煙,微眯起眼睛看向遠方,像是在回憶,半晌他道:“這姑娘搬來一年了,當初剛搬來時,她看着好像有些愁事,眉眼總是皺着,後來就慢慢好了。我想應該是剛搬來有些不習慣吧,人啊剛到一個新環境總是這樣的,更何況她孤身一個姑娘家。”
……
梯門徐徐打開,原昕邁出電梯。戶型是一梯四戶,其他三戶的門口都放着垃圾袋,顯示都住着人。他走向1701戶,門一打開,一道側影立在客廳。
那是莊星辰。
原昕以為是痕檢的複勘,他沒想到是莊星辰。莊星辰作為本案的顧問,他給出了兇手的心理畫像,可以說兇手沒有什麽特征,甚至淹沒在人群就不會被發現。
莊星辰一扭頭,看見幾步之外的原昕,長身而立,穿着極度張揚,他不知道這些年這個人是怎麽過的,是快樂?是悲傷?或執拗于過去還是寄希望于将來?
莊星辰忽然有些傷感,眼神閃爍一瞬,随即客氣的招呼道:“原副隊長。”
原昕邁步走了過去:“原來是莊顧問。”
“我來看看劉歌的生活環境,”莊星辰帶着橡膠手套的手指摩挲出窸窣碎響,他轉過身背對着原昕,“劉歌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或者說帶有輕微的強迫症與潔癖。”
“屋裏的擺設整齊,擺在書架的書都是由薄到厚,”莊星辰又走到玄關口,五鬥櫃上放着一瓶免洗的消毒洗手液和一個酒精噴壺,他腦中慢慢浮現出一幅畫面——
劉歌開門進屋,換上拖鞋,按下兩泵消毒液在掌心搓開,然後拿着酒精噴壺将身上的衣服噴灑一遍,才走進卧室。
原昕繞着客廳轉了一圈,他伸出一根手指,把墨鏡勾下來,随手挂在襯衣的領口,然後将袖管往上挽了兩道,露出兩條緊實的小臂。
墨鏡将襯衣的領口壓下,露出胸口一片褐色的增生。原昕雙手叉腰,站在陽臺的落地窗前,從這裏望去,可以看見不遠處的中央商業圈。夜晚那裏燈火輝煌,一派生機,另一邊,一連排的違建群租房映入眼簾,逼仄的胡同,煩躁的人心,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在想什麽呢?”原昕嗫喏道。
莊星辰猶豫着往前走了幾步,眼神落在原昕胸前,藏在風衣口袋裏的手指暗暗扣進了掌心——
疼痛。傷害。悲哀。內疚。
短短的幾秒,莊星辰将百種滋味彙成一種名為苦澀的東西按壓在胸口,他扭過頭,不再看原昕。
“人間。生活。向往。”莊星辰道。
“怎麽說?”原昕漫不經心道:“挺多愁善感,劉歌是個詩人啊。”
莊星辰伸出雙手比劃了一個“相框”,剛剛遠眺的景象被圈定在這小小一塊,“劉歌是個孤兒,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她渴望家庭,渴望被愛。一側是童年的縮影,一側是對未來的向往,她經常在這裏遠眺。”
兩人的中間擺放着一張圓形小桌和一把藤椅,小桌上放着一個望遠鏡,藤椅兩側的扶手微微發亮,昭示着它被主人長時間的撫摸。
原昕聞言掃了一眼小桌,随即道:“那麽莊顧問,除了這些還看出什麽了?”
莊星辰走到卧室,俯身将一側的床頭櫃打開,從裏面拿出一本相冊遞給原昕,原昕盯着封皮看了兩秒才伸手接過。
相冊看上去有些年頭,但是裏面的相片卻寥寥幾張。第一張是一家福利院的門口全景,雖然是彩色的,但破敗的圍牆和斑駁的樓體,遮天的樹木,把福利院烘托的好像恐怖片裏的鬧鬼聖地。
第二張是一所高中的操場。綠茵的足球場與籃球場各占一半,上面卻沒有人影,好像一張學校的招生簡章圖冊。
第三張是一家公園的湖面。陽光反射在水面,波光粼粼,上面還有幾艘鴨子狀的腳踏助力船,湖的岸邊環繞着一圈垂柳,綠草紅花,畫面很活潑。
第四張是一張夜晚的步行街。霓虹璀璨,行人摩肩接踵,有小吃攤,有套圈的地攤,整條街被人間煙火包裹。
原昕合上相冊,一挑眉毛,意思是:所以呢?
莊星辰接回相冊,将四張照片抽出來擺在床上,“我們在見到好看的,稀奇的,感興趣的都會記錄下來,所以反之這些情緒也會從照片中反映出來。”
“這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孤兒院。”原昕指着第一張照片。
“沒錯,”莊星辰道:“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一年前,我猜她應該是故地重游時拍下的,照片的整體格調偏陰郁,你看裏面的光線全部被樹木遮擋,這反映出她當時的心情很沉悶,對孤兒院的整體認知就是陰暗,劉歌不喜歡在孤兒院的生活。”
“第二張呢?”
“劉歌的求學之路止步于高中時代,這張應該是她過去就讀過的高中。上面是自由奔跑的球場,她很向往自由,球類運動講究協作,她渴望與人相處,但是操場上卻空無一人,劉歌只敢在沒人的時候來,她的內心充滿矛盾,想接近卻又敞開不了心扉,這與她孤獨的童年生活相關,沒有安全感。”莊星辰回道。
原昕有些匪夷所思,就這幾張照片就能解讀出這麽多內容嗎?
“第三張照片,劉歌的心境開始發生轉變,照片裏出現了人,”莊星辰俯身指着腳踏助力船道:“她開始慢慢融入社會,開始敞開心扉,畫面的顏色開始鮮豔,劉歌在這個時間段也許遇到了什麽人,這個人對她的影響很大。”
“也許是她自已想開了,心境發生了變化呢?”原昕反駁。
莊星辰直起身盯着原昕,他與原昕硬朗的氣質截然不同,他是那種柔軟的,隽秀的,有些文弱的感覺。
“環境可以塑造和改變人,”莊星辰語氣淡淡的,說出的話卻具有極強的說服力:“但最能改變一個人的是另一個人。”
原昕一擡頭,目光正好對上莊星辰的,他的心驀然一緊——
那疏離淡然的眉眼,那嗡動的嘴唇,那種以前見過這個人的感覺似乎更加強烈。
在哪裏呢?原昕忽然覺得心口憋悶,好像有什麽積壓許久的東西要沖撞而出,他擡手捏了捏眉心,将這一切都歸結于自已研究案件太累導致的心悸。
“那這第四張就是她真的融入生活呗。”原昕伸手指了指最後一張。
莊星辰點點頭,不置可否。
“那這個人會是誰呢?手機被破壞了,如果真的存在這樣一個人會和她的死有關嗎?”原昕問。
莊星辰也不敢确定。根據他的推算,兇手現在應該五十多歲了,他在沉寂的二十年都經歷了什麽?心理發生了怎樣的改變,他無從得知,因為他無法揣測一個殺手的扭曲心理。
兩人決定回警局。原昕剛鎖上門,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按下接通鍵:“什麽情況?”
電話那頭說了一長串後,原昕回道:“地址發我手機。”
挂斷電話,原昕對莊星辰道:“二組查到了劉歌的就診記錄。”
莊星辰詫異地擡頭,原昕緊接着道:“是心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