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可摘星辰
第3章 手可摘星辰
刺啦——
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剎停在警戒線外,車門打開,那人停在車前并不急着走過去,沿着緊實的小腿向上是白色襯衫包裹着的細腰,終于那人幾步跨到警戒線前,伸手從褲兜裏掏出證件在派出所民警面前晃了晃,派出所民警見狀趕緊擡起警戒線,那人走了進去。
原昕直起身,脫下手套,準備撤了。就在這時,突然視線瞥見不遠處,脫手套的動作就是一滞。
一名年輕男子背對着陽光朝這邊走來,不知是清晨的光線太過耀眼,還是那人本身就發着光,總之,讓原昕有些不敢直視。
周遭現場的嘈雜與林間鳥鳴漸漸淡去,那人仿佛精靈,超脫于這紛雜的人世間。待那人走近,原昕總算看清了面容——陽光斜打在他漆黑的頭發、眉眼、白皙的皮膚,漂亮是漂亮,就是有種易碎感,讓人不敢輕易觸碰。
原昕直直盯着他,一言不發。
“原副?原副!”孟媛在原昕的耳邊大叫了一聲。
“……”原昕揉了揉耳朵,輕咳一聲掩飾尴尬,“喊什麽?我又不聾。”
孟媛翻了原昕一眼,“人家介紹自已了。”
剛剛光顧着臆想,原昕根本沒聽見那人說話。原昕上前一步,掌心在褲子上蹭了兩把,然後居高臨下打量對方片刻,伸出手:“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偵副支隊長,原昕。”
那人的視線在原昕身上打了個轉,然後擡眼望向原昕的臉,幾秒後伸出手:“你好,省廳犯罪心理學顧問,莊星辰。”
原昕之前就聽邱山說這兩天要從省廳來個什麽專家,他當初還沒當回事,一聽專家,以為是個滿頭白發,戴着一副眼鏡的老學究。剛剛一見,哪成想居然是個英俊的帥哥。
“原副?原副——”
“你今天總喊啥?”原昕擡手點了一下孟媛的腦門,視線卻始終盯着莊星辰。
“不是我喊,”孟媛覺得委屈,揉着腦門,嘀嘀咕咕:“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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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昕眼角狠狠夾了孟媛一下,吓得孟媛趕緊閉了麥。
警員忙不疊退後,莊星辰蹲下,盯着死者,戴着手套的手時不時在死者的身上摸索。原本打算收隊的原昕,又重新戴上手套,走向中心現場。
“欸——原副,你幹嘛去?”孟媛踮着腳大喊。
原昕沒回頭,朝身後擺擺手,意思是你們先回去。
民警的筆錄做好了,該撤的都撤了,範達也收拾好勘查裝備,見忙碌在屍體旁的莊星辰,他也饒有興趣地盯着看。
十分鐘後,莊星辰終于看完了屍體,擡眼對上範達疑惑的目光,他沒多做解釋,“可以擡走了。”
莊星辰後退幾步,閉上眼,此時,整個現場環境已經成了一幅立體的圖畫在他腦海中排列組合。
“有什麽問題嗎?”原昕問道。
莊星辰驀地睜開眼,微微偏頭,看也不看他,回道:“沒有。”
原昕眉峰一挑,覺得這人有點意思。他點點頭,随即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突然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終于,莊星辰直面他探究的目光,臉上平淡無波,坦然道:“沒有。”說完轉身走了。
“韓棟!”
韓棟正跟分局的同事說話,聞言一激靈,趕緊一溜煙跑過來,“怎麽了?原副。”
“撤。”
警車很快駛出這片曠野,在街道上飛馳。原昕坐在副駕駛上,一手撐着車窗,若有所思地盯着飛快向後退去的林木,飛速轉動的大腦搜索失敗,他嗫喏道:“到底在哪呢?”
遼海市公安局。
屍源很快确定,是距離命案現場兩公裏宏源模具廠員工。
“死者劉歌,二十二歲,孤兒,獨居,據她的同事反應,劉歌性格孤僻,獨來獨往,在車間裏沒有交往過密的同事,有些同事竟然都沒有跟她說過話。”韓棟道。
範達手裏的報告一抖,擡眼對上原昕的視線,随即翻了個白眼,算是報了今早的“仇”。
原昕:“……”
“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死因是鈍器擊打,懷疑是錘子一類工具,顱腦粉碎性骨折,死者的右手在死後被多次擊打,至粉碎性骨折,沒有受到性侵,同樣沒有在死者的身上發現其他人的痕跡。”
範達用激光筆指着死者頭部的照片:“兇手極度殘忍,死者明明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但他還是補了至少五錘,這屬于過度殺戮。”
過度殺戮大多是對死者抱有很深的仇恨,跟“補刀”差不多,後者屬于“加固行為”意圖在于怕受害人沒有死透而進行的,呈現的現場不會像過度殺戮那麽殘忍。
衆人一陣交頭接耳,邱山看着投影:“兇手仇恨死者?從作案手法上看,這起案件的作案手法與二十年前的一模一樣,當時死者也就兩歲……”
一個兩歲的孩子會與當年的兇手有着怎樣的聯系?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兇手殺掉劉歌的理由是什麽?兇手又是怎麽樣找到她的,他在劉歌的身邊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死者不一定與兇手之間存在聯系。”一道清亮的嗓音響起。
衆人聞聲望去,莊星辰眼睛盯着投影幕布,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內斂中帶着不可忽視的自信,晦暗的光影下,只見他下颌尖削的線條,沿着修長的側頸一路流暢地沒入領口。
原昕挨着他坐,雖然離的很近,他卻總有種朦胧的感覺,就像林中袅袅的霧氣中隐約窺見的光影,又似遠海中的燈塔,明明觸手可及,下一個瞬間,你伸出手卻抓了個空。
忽然,原昕感覺嗓子幹澀,他用力吞咽兩下喉嚨。
“首先,當年的案件偵破細節從未對外公布過,那麽知道作案細節的就只有我們警方和兇手,”說到這,莊星辰環顧在坐的同事,所有人或是震驚,或是惱怒。
“我們內部人?”韓棟身子探向前,目光銳利,反駁道:“你最好不要危言聳聽,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可以交托後背的戰友,我堅信不存在這種可能性。”
莊星辰狹長的眼角只是輕輕掃過他,那種眼神在對方看來就是不屑。莊星辰就是這樣的人,沒有過多的情感外露,即使是至喜至悲亦是如此。
“再有,”莊星辰繼續說下去,“從二十年前的五名受害者中可以看出,她們都有幾個共同點,都是獨居的女性,沒有伴侶或者配偶,我對兇手的犯罪心理刻畫是:他是一個獨居的男性,離異的可能性更大,他可能長期處于性|壓抑,在殺害死者中能夠得到極致的性|快感。”
“這種性壓抑大多來自童年的心理陰影,例如被猥亵或性|侵,長大後對女性産生仇視;又或者他在成年後或婚後,來自伴侶的打壓,貶低,使其對女性更加仇恨,在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就像潰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他會把仇恨心理投射到某一類女性身上,會對他們産生殺戮,通常這種‘報複’行為還會伴随着性|侵害,但在這六起案件中,受害人均未受到性|侵,從這一點來看,兇手大概率可能是性 | 無能者。”
原昕思忖半晌,問道:“兇手為什麽要砸爛受害人的右手呢?”
莊星辰偏過頭,眼神與對方的交彙一瞬,他雙手慢慢松開,白皙修長的食指輕輕摳着筆記本的皮面,動作細微,甚至不易察覺,兩秒後他搖了搖頭:“至于為什麽要砸毀受害人的右手,也許他……”
刑偵大辦公室。
“說話一套一套的,眼神一瞟一瞟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
孟媛化作正義女神:“人家是犯罪心理專家,說話當然客觀一些,眼神哪有一瞟一瞟的,那明明是桃花眼,嗯……是暗送秋波。”
韓棟還在記恨那句“警方內部人”,開始雞蛋裏挑骨頭,素菜裏找葷腥,沒事找事:“還什麽犯罪心理畫像,要真像他那樣坐在辦公室裏畫畫,寫寫,那我們就不用風吹日曬,冒雪淋雨的四處走訪了,查案,那靠的是什麽?靠的就是摸排走訪,你得深入基層,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一切依靠群衆……”
“你那麽愛親近群衆?”身後傳來原昕的聲音,韓棟趕緊坐正,谄媚一笑,就像犬類讨好主人那樣,原昕直言道:“那你就去走訪劉歌的鄰居,再查查她最近都去過哪些地方。”
“我一個人嗎?”韓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已的鼻尖,臉上寫滿難以置信與不甘。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廣大的人民群衆呢。”說完,原昕用手裏的舊卷宗拍了拍韓棟的肩膀,然後繞過他走向自已的辦公室。
……
對于兇手的犯罪心理刻畫,這六起案件基本可以肯定為同一人所為。兇手大概率為男性,當年犯案時的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周歲之間;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間,身材中等,其相貌端正;可能平時一人獨居;肢體無殘疾,但性|心理異常(例如:性|無能等)。
兇手具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依據對現場的勘察,這六起案件至今沒有留下足跡,指紋以及有效的生物檢材;其次,從兇手的作案手法來看,六名受害者都是保養得當的年輕女性,兇手暴擊頭部後又砸爛右手,說明兇手對右手有着某種執念(占有欲的扭曲化,例如:毀壞。)
兇手的社會地位和個人成就不會太高,可能長期處于性壓抑中,這種人在他的青壯年期,可能受到過女性的歧視或者嘲諷,心理創傷後很難與女性建立起正常的兩|性關系。
兇手可能未婚或者離異,通常這種人在人前展現的形象都是寡言少語,老實忠厚;兇手的經濟狀況良好,個人衛生習慣良好,居住場所潔淨以及物品擺放整齊(這裏不排除兇手可能患有某種程度的強迫症以及潔癖),生活習慣甚佳。最後映射在外貌上,兇手衣着整潔,利落短發且面容俊朗。
現場都很偏僻,六起案件均無現場感知人。但通過六起案件的抛屍地,再經過地域推算,兇手極大可能是遼海市人。
兇手的心理狀況明顯異于常人。六起案件的受害者年齡均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且都未遭受侵犯,兇手的性心理反常,他對這一類的女性具有超乎尋常的“癡迷”,卻又對其進行極度殘暴的殺戮,這可能是仇恨宣洩心理或病态占有。
莊星辰敲下最後一個句號,電腦的幽光映在他冷淡的眉眼,寫了短短一段報告,似乎花費了他大半的心血。他按下打印,輕微的嗡嗡聲傳來,他微微皺眉,掌心用力地按壓眉心,他深呼吸幾口,來回幾次胸口才感覺舒暢幾分。
關閉電腦,莊星辰在座位上呆坐了兩秒才起身,他将打印好的報告裝進公文包,鎖上門,走出刑偵大樓。
天色晦暗,雨線密集。莊星辰撐開傘,低頭邁下臺階,剛走幾步,他就停住了。
幾米之外,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白色的寶馬車旁,寬大的傘面遮住了肩膀以上,只露出窄腰與長腿,莊星辰的左手拇指摩挲着皮質包帶,發出輕微的皮革聲,他看着那道背影一時間有些恍惚——也是這樣的雨夜,那是他與他最後一次見面。
那人回過頭朝着這邊走來,莊星辰的右腿隐蔽的向後退了一小步,只是小小的一步,緊接着他重新整理好情緒,擡眼望向那人。
“莊顧問。”原昕像是等了很久,左側的肩膀已經被雨淋濕,名貴的布料濕溻溻地貼着皮膚。他的長相屬于硬朗型的,眉毛長且濃密,眼窩深邃,當他不笑時盯着什麽人的時候,會給對方一種強烈的壓迫感,甚至有些桀骜,不過這種情緒一般出現在審訊室裏。此時原昕舒展的眉眼在晦暗的雨幕下,仿佛被潮濕的空氣熏軟,整個人溫和了許多。
“等你很久了。”原昕上前一步。
“等我幹什麽?”莊星辰盡量放松自已,他擡眼直視着原昕,但只有他自已知道,他看的是對方的眉心,“有事嗎?”
“我車子壞了,能搭您一段車嗎?”原昕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從小養成,在心理專家面前也毫不露怯,“可以嗎?”
莊星辰側頭,越過原昕看向身後,白色寶馬車旁一輛嶄新的黑色大奔靜靜地待在那裏,但他什麽也沒說,繞過原昕上了車。
原昕的“陰謀”得逞,他上車後東張西望,一會兒摸摸中控臺,一會兒敲敲車窗,好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看什麽都新奇。
“你家住哪?”莊星辰撥動方向盤,打燈拐出市局。
“巴黎公園……”原昕的話音未落,整個上半身猛的往前一探,又被安全帶束縛後狠狠地拍在座椅靠背上,“——我靠!”
順着莊星辰的視線,原昕矮身透過扭曲的擋風玻璃與飛快晃動雨刷器,他發現前方站着個人。
“找死嗎?”原昕以為是哪個不遵守交通規則的行人,他手剛碰到車門拉手就被莊星辰制止。
“別動!”
“什麽?”
“在車上等我。”說完,莊星辰就拉開車門下了車。
原昕盯着車前的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忽然他睜大了眼睛,整個身子挺直,像是看見了什麽驚恐的畫面,他咬着後槽牙,聲音悶悶的:“搞——什——麽?!”
車外,男生緊緊抱着莊星辰,将臉深深地埋進了莊星辰的肩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