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環

第1章 酒味冰球

第一章 酒味冰球

許望一直覺得有句話說得很好，叫做“好馬不吃回頭草”，但他忘了，他不是好馬，顧寒池也不是普通的草。

陵城，酒吧裏耀目的燈球轉得人頭暈目眩，舞池裏一群人随着足夠震顫心髒的音樂熱舞，唯獨吧臺附近寬敞一些。

許望曲着長腿坐在高腳凳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玻璃杯中的手鑿冰球，他微偏着頭，臉上挂着溫柔缱眷的笑，把坐在身側的男孩兒迷得魂不守舍。

男孩兒看上去二十歲出頭，此刻正紅着臉向許望要聯系方式，而許望唇角笑意更甚，只見他将手伸到對方耳後，打了個響指便變出了一張精致的名片。

燈紅酒綠下，男孩兒的臉似乎更紅了，許望擡手揉了把對方的頭發，動作不失分寸卻又極其暧昧。

沒多久男孩便拿着聯系方式離開了，吧臺上又只剩許望一人，他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視線卻并沒有落到實處。

相比另一邊的酒池肉林，他這裏倒是安靜地過分了。

酒保對他這幅模樣見怪不怪，于是便客氣地與他搭話：“林小少爺沒來？”

許望往舞池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開口時嗓音略顯低沉。

“在那邊呢。”

對于熟客，酒保自然記得清楚，所以聽到他的聲音時便下意識問了句：“感冒了？”

許望應了一句，恰好一束燈光照過來将他白皙的臉從側方照亮，随後一晃而過，眨眼間又恢複成了模糊的彩色。

沒了旁人在許望便不再擺出一副花花公子的樣子，本就因為感冒而不佳的面色此時又因為嘈雜的音樂而雪上加霜，他将杯中的威士忌仰頭一飲而盡，随後起身朝廁所走去。

他心裏暗暗罵着林喚——畢竟這人一個小時前跟他說自己要追人，讓許望來幫他出出主意，結果沒多久就帶着人下去熱鬧了。許望眼睜睜地看見他把人趁亂摟進了懷裏，而對方也沒反抗，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心知自己白跑一趟的許望頂着絲絲密密的頭痛，盤算着明天該怎麽收拾他。

轉過彎便是一排全是包廂的走廊，許望正低頭給林喚發消息說自己先回去了，于是在轉角的時候根本沒看到來人。

他單手撈過差點被撞飛的手機，頭也沒擡地說了聲抱歉。

“嗯，沒事。”

僅僅這一句話硬是将許望釘在了原地，他維持着與對方擦肩而過的動作，所以不回頭根本看不到來人的臉。

那人似乎感覺到許望的遲鈍，便饒有興致地回過頭，朝對方僵硬的背影問道：“怎麽了嗎？”

“沒……沒事。”許望立刻反應了過來，說完便繼續向前走去，只是将頭更低了些。

還沒等他走出兩步，許望就聽到了背後傳來了如同宣判他死刑的鐘聲。

“許望？”

那聲線的最後微微上揚，似乎是将許望的發音在口中戲弄了一遍，所以當事人聽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許望從沒覺得自己的名字讀起來這麽像活見了鬼。

僵持之下，他只好轉過身，露出一副恰到好處的驚訝，開口道：“原來是你，好久不見啊，顧寒池。”

過了這麽多年，顧寒池好像又高了，眼底也更加精明幹練，不再是學生時期那副幹淨稚嫩的模樣了。他明明站姿随意，卻給許望不可忽視的壓迫感。

顧寒池眼角微彎，他向前湊近一步，二人之間的距離肉眼可見的小了。

“确實，好久不見。”

許望看着他唇邊的笑意，恍惚間就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下午，那個時候他們還在大學，還沒有走到如今這般尴尬的境地。

腦袋昏昏沉沉，許望覺得今天的威士忌好像度數高得有點過頭了，亦或是他的感冒已經開始加劇了。

所以當顧寒池要他的聯系方式時，他已經下意識地伸手遞出了口袋裏那張漂亮的名片。

正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的時候，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顧寒池兩根修長的手指已經夾住了那張白色的紙片，轉手塞回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不是要進去？”顧寒池示意他背後的衛生間标識。

啊對，許望眼睛亮了一瞬，似乎找到了可以掙脫囚籠的出口，于是他飛速說了句再見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只不過他不知道背後的人在看着自己離開對方的視線後，眼底流露出的那絲情緒。

洗手間內，許望撐着白瓷水池發呆，他額前的發梢沾了些水，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滑落。他擡眸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望着毫無血色的唇色不禁失笑。

六年，就好像一盞塵封已久的長明燈，雖不起眼，但當你直視它時，卻是刺目地痛。

他草草擦了臉，揉着越發脹痛的太陽穴走出了酒吧。

這是一個沒什麽夜生活的城市，不過對于在夜間出沒的這些“公子哥”們幾乎沒什麽影響，只不過許望是蹭林喚的車來的。

所以看着空蕩的街道他不免有些發愁。

手機上的打車軟件遲遲沒有反應，許望緊了緊剛裹上的風衣，泛黃的梧桐葉打着圈地飄落下來，掉在他的腳邊。

不遠處汽車引擎聲響起，許望沒有察覺地繼續盯着無人接單的手機界面，直到聲音在他身側停下。

他看着倒影着自己臉的玻璃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裏面不久前剛見過的某人。

“好巧，這個點不好打車，不如我載你一程？”

許望遲遲沒有動，或許只是他所認為的遲遲，實則不過只停留了兩秒他便點了頭。

第一次重逢就坐上了前任的車，這正常嗎？

或許因為發生在淩晨的深秋，所以也不算違和。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許望一直繃着的肩膀也終于松了下來，他半邊臉都裹在了衣領裏，看上去無害且安靜。

“送你回家，給個地址。”

許望悶聲答道：“不一定順路，你把我放前面公交站吧。”

耳側輕笑一聲，許望不解地看過去，只見顧寒池也同樣偏頭望着他，笑道：“公交車應該也沒人接單。”

視線對上的瞬間許望的心髒不受控制地撞擊了一下胸壁，白日裏喧鬧的街道此刻已歸于寂靜，昏黃的燈光下只能聞及空調運作的聲響。他恍然間終于發覺，這六年的長明燈終究還是照進了他的眼底。

“白江大道256號，謝謝。”

路燈一閃一閃地呼嘯劃過，許望偏頭不經意瞥到了一抹亮點，他側眸看過去，只見那雙修長的手虛握着方向盤，分明的指節有節奏地敲擊着黑色真皮的邊緣。

他的右手上，帶着一枚銀色的素圈戒指。

他往那處盯了片刻，理智告訴他應該移開視線，可酒後的大腦并不敏捷。

原來顧寒池……已經有對象了嗎？

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像他這麽優秀的人，沒有對象才奇怪。

許望強硬地把自己的頭轉向窗外，導航的聲音間斷響起，今晚或許會起風。

早知道不該喝那杯威士忌，不然晚上睡前還能吃顆藥，林喚真的還是該被揍一頓。

所以顧寒池交的是女朋友還是男朋友？

對方是親手把戒指戴到顧寒池手上的嗎？

顧寒池大半夜送前任回家合适嗎？

許望把自己弄的有些惱火，他皺眉晃了晃頭，結果太陽穴突突地跳，空調好像突然壞了，起不到一點作用，導致他全身還是很冷。

他将自己縮了縮，額頭滑落貼着窗戶，冰涼的感覺使他呼出了一口氣，可又不禁打了個寒戰，迷迷糊糊中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行駛的車輛好像漸漸穩了下來，許望感覺自己的頭脫離了車窗，一個比玻璃更溫暖的觸感貼了過來。

“許望，你在發燒。”

發燒？好像是有一點，畢竟許望記得自己的酒量還算不錯，不至于才喝一杯就已經産生了幻覺。

意識逐漸回歸，許望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正微微皺着眉，還沒等他清醒對方便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被車主遺落的許望有些懵，他看着熟悉的小區門口，可又覺得此時下車不告而別有些不太禮貌，只好在車裏老實等着。

沒多久顧寒池就回來了，手裏還提着個塑料袋。

“感冒藥，你今天喝了酒，明天再吃。”

沒等許望接過袋子便塞在了他的手裏，所以他也沒有思考顧寒池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喝了酒。

見對方沒動，顧寒池挑了挑眉，問道：“需要送你上去嗎？”

“不……不麻煩，我先走了。”

直到許望走遠顧寒池才收回視線，他緩慢轉動着自己指節的戒指，将車重新發動後離開了小區。

手機裏，林喚的語音一條接着一條，許望點開後自動播放着，到底說了什麽卻一句都沒聽懂。他直挺挺地倒在沙發上，懷裏還抱着剛才顧寒池遞過來的塑料袋。

小霧跑過來蹭了蹭許望的腿，得不到主人的回應後不滿地叫了兩聲後便跑開了。

恍惚間許望做了個夢，夢裏是大學校園，他牽着顧寒池的手在寵物市場裏挑着小貓，還威脅地跟他說如果二人分手了那撫養權必須歸他。

“你看這只怎麽樣，肉墊粉粉的肯定很親人。”

顧寒池點了點頭，揉了把小貓毛茸茸的腦袋，許望見狀使壞道：“我警告你啊，我可不是那種會和前任複合的人，所以咱們兩要是分手了，小貓的撫養權肯定歸我，你不許搶。”

記得當初顧寒池什麽都沒說，只是趁着許望不注意親了他一口，莫名被夾在中間的貓崽子抗議地發出了不滿的叫聲。

畫面光怪陸離，從那家裝修精致的寵物店，到二人合租的房子，最後定格在了顧寒池指根的那枚素戒上。

許望從沒懷疑過自己，所以他依舊堅信，分手後的情侶再沒可能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