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逮捕令
第三十章 逮捕令
林祈坐在床邊,手裏拿着一塊濕毛巾,皺着眉靜靜地看着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周慕沉。窗簾半掩着,清晨的陽光透進來,照射在他額頭的汗珠上,微微反射出光亮,将那臉映襯得更加慘白。
忽然門口傳來敲門聲,林祈起身,關上了卧室的門,向大門走去。
“胡阿姨。”林祈打開門,看到了胡萍局促不安的臉,點了點頭問了聲好。
胡萍看到林祈來開的門,更是驚訝,臉上的躊躇更明顯了,她愣了愣說:“那個……林檢察官,我……想見見小沉。”
“他生病了。”林祈說着回頭看了眼卧室,确認裏面沒有動靜,然後又轉頭對胡萍說:“我們去樓下大廳聊吧。”
胡萍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林檢察官……”胡萍在公寓大廳的沙發上坐下了,但臉上還是有些局促地叫了一聲林祈。
林祈打斷她:“叫我林祈就好。”
胡萍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應了聲“好”,又接着說:“那個……小沉,他還好嗎?他怎麽生的病……病得嚴重嗎?”她的語氣帶着些小心翼翼的試探。
“胡阿姨,有話您只說就行。”林祈平靜地回答道,停頓了一會,看着對面支支吾吾的樣子,又加了一句:“昨天的事,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但不完整,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展開告訴我,周慕沉因為什麽生的病。”他的神色如常,話語裏卻帶着些刺。
胡萍聽到這話,臉上漲得通紅,思考了半晌,才說:“我……當年沉靜的案子,是我的錯,我……接受了周福祥的賄賂……”她頓了頓,說這句話像是用盡了她全部心力,整個身子漸漸塌了下去。
林祈沒有說話,靜靜看着她,等她繼續說。
胡萍不安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僵硬地補充道:“周福祥……他讓手下的人聯系我,說要資助我的科研項目,還額外給我一筆錢,讓我在陪審團讨論的時候争取主席位置,還要在陪審團讨論的時候引導大家投票……我……答應了……”
林祈聽到這,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但瞬間就又轉成冷冽。
昨晚,周慕沉其實什麽都沒說,林祈擔心刺激他,所以也不敢多問。結果到了淩晨,周慕沉因為過度勞累發起了高燒,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地跳出了一些夢話。從那些字眼裏,林祈隐約猜測,這一切大概和胡萍以及當年的陪審團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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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萍說完看着林祈冷峻的表情,內心的愧疚和害怕愈發加深,她躊躇了一會,說:“林檢察官……是我對不起小沉……和他媽媽,小沉……他是真的好孩子,對我像親兒子一樣孝敬……我……”
林祈聽着,身子往前傾,将雙手支在了膝蓋上,問道:“胡阿姨,所以,您打算怎麽辦?”
胡萍低着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不敢擡眼看林祈。她的嘴唇顫了顫,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林祈沉默片刻,直起身子,深深看了胡萍一眼,語氣不急不緩,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胡阿姨,您也說了,小沉對您一直是發自真心地當媽媽來孝敬和依賴。您得給自己和他——一份交代。”
“我……”胡萍肩膀輕輕顫抖,眼神複雜。她低頭捂着臉發出輕輕抽泣,過了半晌,才擡頭看了眼林祈,嘴唇微顫地說:“我該怎麽做,林檢察官。”
“去自首。”林祈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語氣卻柔和了下來:“胡阿姨,我也聽說了小胡的事。我想他不告而別,大概也是因為承受不了心裏的愧疚。”
說到胡舟遠,胡萍眼裏的痛苦又加深了幾分。
“為您自己,也為小胡和周慕沉,把這個事做個了斷吧。”林祈握住了她冰冷的顫抖着的手。
那天早上,林祈就打電話托付了檢察院的同事,陪同着胡萍去了警局。
林祈回到房間,周慕沉還沒醒。他伸手拿起一旁的毛巾,去洗手間裏沖了沖,又回到床邊,幫周慕沉擦着額頭上和身上的汗。
燒得昏沉的周慕沉似乎感受到了涼意,睫毛微微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林祈看着他的側臉,內心不由得揪緊。
大約過了四五個小時,周慕沉臉上的紅暈退下去了一些,睡眠看起來也更沉了,整個人安靜了下來,呼吸也變得平穩了。
林祈在床邊的沙發上一直坐着,一邊觀察着周慕沉,一邊開着電腦等警局的郵件。
突然,手機傳來一聲郵件提示音,林祈趕忙打開電腦裏的郵箱。正是警局發過來的資料,裏面包括了胡萍的自首記錄、調查評估、和物證核實報告。
林祈有些緊張地點開了附件,看到了胡萍詳細的供述。
————2016/10/28(八年前)————
陪審室的大門“啪”地一聲被關上,陪審員門都陸續在橢圓形的回憶桌前坐了下來。大家相視一眼,在一整天的庭審後,大家面容都顯着疲憊。
“嗯……大家都發表發表意見?我們讨論讨論。”胡萍趁着沒人說話的時候,率先站出來提議道。她說完掃視了一眼周圍的陪審員,大家聽到她的話後,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她身上,但還是沒有人主動發言。
“這樣,剛剛也說了,我們得先選個陪審團主席。大家要不舉手表決一下?或者有人想主動競選,也可以站出來發言什麽的。”
胡萍看着四周的反應,見沒人開口,她就大大方方地接着說:“我先自薦一下。”
她随即站了起來,推了推眼鏡:“我叫胡萍,是洛縣大學的教授。剛剛聽了兩邊的結案陳詞,我覺得這起案件的脈絡非常清晰,只要我們好好讨論,一定能達成一致的裁決。我願意承擔這個責任,帶領大家完成這次重要的任務。”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帶着點從容和自信。
周圍的幾位陪審員互相對視了一眼,有人點頭,有人低頭讨論了起來。他們都是随即抽選出來的,職業各不相同,但大部分都是普通職工,對法律方面也一知半解。
胡萍見狀,又補充道:“當然,如果大家有合适的人舉薦或者想自薦,也是可以的。這是集體決定,大家的意見很重要。”
她剛說完,就有個白人中年女性率先接話:“那就你吧,你懂的多,我們信任你。”另外幾位原本在竊竊私語的陪審員聽到也擡起頭,紛紛表示贊同。
“好的,那謝謝大家的信任。”胡萍微微一笑,然後開始表達起了自己的看法,姿态從容地說道:“我覺得這個案件很清晰,檢方确實證據不足。他們的證人前後矛盾,DNA檢測也有相當大的問題,還有那個手套,被告人确實沒帶上。拿着這麽多疑問就審判了被告,我個人是反對的。”
話音剛落,四周就多了些竊竊私語,多是贊成的,但也有人提出疑惑:“可是……被告方的故事其實也有問題,他們說是Leon因為被分手情急之下失手殺了Jing,但Jing的脖子上傷口這麽殘忍,明顯不是失手,像是洩憤呢……”
“是啊,是啊。其實被告方也有很多證詞有問題。”一旁的黑人小哥也突然開口應和道,“比如那個被告手上的傷口明明很小一條,怎麽會在手套口上留下那麽一灘血跡,感覺也對不上……”
“對啊,而且Leon的死法也對不上,他如果殺了Jing,頭上的鈍擊傷又是怎麽來的,兇器也對不上……”
“還有Leon跟Jing都沒有短信記錄,也不像偷情啊……”
“我也覺得檢方的推理反而合理一些,被告因為懷疑自己妻子Jing出軌所以一怒之下殺了她,結果被找上門的朋友Leon看見,被告也為了滅口一并殺了他,這和現場的血跡指紋都對得上……”
胡萍見到話頭有些不對,有些急切地打斷道:“大家靜一靜,一個一個來吧,不然聽不清楚。”
然後她又清了清嗓子說道:“所以剛剛是有人說到了Jing的傷口和被告的血跡問題,這個我發表下個人想法。”
“從傷口來看,确實好像有點洩憤的感覺,但這種判斷更多是情緒化的,沒法用證據直接證明啊。”她有意帶着幾分嚴謹的語氣說道,“法庭上講究的是事實,而不是靠我們的感覺來推測。”
她稍稍頓了頓繼續說:“至于說被告手上的傷口和手套上的血跡,我得提醒大家,檢方的DNA檢測已經被指出有污染問題了——檢測時沒換手套導致的交叉污染,這還怎麽能證明那血跡一定跟被告有關呢?我覺得這裏疑點挺大的。”
說着她的語氣加快了一些:“大家想想看,檢方的責任是要排除所有合理懷疑,而不是讓我們來猜測或者腦補。如果這些疑點都沒辦法解釋清楚,那不就說明他們的證據鏈有問題嗎?在這種情況下,我真的覺得沒辦法說服自己定罪。”
胡萍說着目光變得更為銳利:“我覺得被告方的話也有道理,Jing和Leon偷情當然要小心,不發短信也很正常,他們的通話确實很頻繁,而且Jing也經常去Leon家裏見面,我覺得偷情這個猜測沒什麽太大問題。”
“還有,Leon頭上可能是和Jing互相打鬥的時候受傷的呢,也不一定。”她說着,話鋒一轉:“但我覺得,我們的重點是,檢方根本沒有排除合理懷疑。所以我呼籲大家跟我一樣,投無罪。這是最合理,也是最公平的選擇。”
之後的讨論,胡萍全程把握着大局,每當有人提出疑問,她都會想方設法地将話題轉移到檢方證據的缺陷上。
陪審團讨論關乎每個細節,常常需要幾個小時甚至幾天時間,而這場讨論僅僅持續了4個小時就結束了。
————2024/9/3(現在)————
林祈盯着警局發過來的口供、報告和錄像材料。他的目光一行一行地掃過那些字句,就怕遺漏了任何細節。
當讀完最後一行字,他緩緩放下手裏的電腦,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真相終于來了的這一刻,他卻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過了半晌,林祈的手指才開始輕輕叩着桌面,節奏很慢。
他打開一張空白的逮捕令申請表,緩緩地在嫌疑人姓名處打上了:Fuxiang 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