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早上八點,範凱文推開藍文心的房門,在裏面逗留了兩分鐘,陰沉着臉出來。
他下至一樓,韓以恪已坐在餐桌邊吃早餐,旁邊擺着兩碟煎蛋。範凱文收好表情,朝他笑笑,從口袋拉出一條長紙條,一邊念,一邊挑揀食材:
“酸奶杯1份:草莓、奇異果、去籽葡萄、堅果燕麥、無糖酸奶、蜂蜜。三明治1份:面包片刷蛋黃醬,牛排八分熟,溏心蛋。”
範凱文用力削奇異果的皮,大罵道:“從來沒有人敢使喚我!Never!”
他怨氣沖天地準備好酸奶杯,将兩片烤面包丢進碟子裏,狂刷蛋黃醬,刷完轉頭去煎雞蛋,期間不停地抱怨:“以前就算是詹姆斯金來我家,要喝水都是他自己去倒,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之所以能忍,是因為——”
範凱文扭頭,瞪着餐桌邊悠閑的韓以恪,生氣地将兩片西紅柿拍到烤面包上。正準備在上面鋪牛排和煎蛋,他突然見韓以恪走過來,将兩片西紅柿抽出來吃掉。
範凱文端詳他近在咫尺的臉,氣消了一半,問:“好吃嗎?”
韓以恪沒表态,回到座位解決剩餘的食物。
範凱文迷惑地碎碎念,重新切了兩片西紅柿夾進三明治,氣昂昂地給藍文心送去了。
房間裏,藍文心早已坐靠床頭等候多時,他腿上架有一個小桌子,睡衣領口塞着幾張餐巾紙。聽到房門被踢開那一刻,藍文心朝門口點頭說“謝謝”,對範凱文露出甜絲絲的笑。
範凱文把餐盤随意按在小桌子上,動作粗魯,險些将桌子壓塌。
他直起身,看着落地窗整理幾下頭發,十分不滿道:“這是我人生第二次給人準備早餐,第一次是我奶奶生病,我去照顧她,做了人生中第一個三明治,雞蛋煎焦了三分之一,她感動地吃完,流出眼淚,誇我是個好孩子。也就是說,我父母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而你,你這個陌生人,竟然——”
範凱文扭過頭,怒瞪着藍文心,發現他竟然沒在聽自己講話,并且将西紅柿挑出來,很嫌棄地擺到一邊。
範凱文氣急攻心:“你!”
“我沒有點這個。”藍文心不懂他在氣什麽,低頭乖乖地吃早餐。
範凱文盯着他側臉,一時語塞,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梗着脖子抱臂環胸。
藍文心挖一勺酸奶杯,咀嚼兩口,無聊地用勺子輕敲幾下杯壁,再繼續吃。
範凱文橫他一眼:“你吃東西能不能安靜一點?”
“拿紙筆過來,”藍文心高深莫測地看着他,“我在聽音階,敲擊容器時,不同容量對容器共鳴腔體的影響,滿杯是do,聽聽,我現在吃了五分之一,杯身發出的聲音就是降mi,假如我有充分的實驗記錄,就可以研究出一種全自動水杯,根據裝水時杯身發出的音階高低,自動設定理想水位。”
範凱文聽完,一臉驚奇,半信半疑地拿來紙筆。
藍文心沒想到範凱文這麽傻,居然就這麽被他忽悠過去,他神神秘秘地立起白紙,在上面寫下幾個字——傻瓜Kevin·範。後面畫了一個簡筆頭像,将範凱文抹發膠的發型畫成公雞頭。
範凱文伸頸去看,藍文心折起紙張,神情嚴肅地說:“我要仔細研究研究。”
“叩叩——”
藍文心還沒喊“進”,外面的人便擅自進來,他快速投去一眼,又繼續不滿地在白紙上塗塗畫畫。
韓以恪環視房內一周,走到範凱文身邊,叫他把手機拿出來。
範凱文遞給他,看韓以恪調高手機音量,點開撥號鍵盤,滴滴嘟嘟地輸入7位數字。
“幹什麽?”範凱文問。
“我的電話,有事聯系。”韓以恪最後按撥號鍵,聽到自己手機響了,才把手機還給範凱文。
範凱文将手機調回靜音,他一向不喜歡看劇本的時候被打擾。範凱文看着7位數字問:“我以前存過你這個手機號。”
“所以我存一下你的。”
範凱文哽住,韓以恪點了幾下手機,轉身去上班。
藍文心從始至終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麽,沒看他們一眼。
範凱文惆悵地坐回沙發看劇本,看兩頁,唉一聲,紙張都被他嘆皺了。藍文心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對你自己很不滿意?”
如果自戀症患者可以排名,範凱文排第二,沒人——不,藍文心會排第一,于是排第二的對第一名說:“我從來不對自己不滿意,我只對挑我毛病的人感到不滿。”
藍文心欣慰地點頭:“那就好。”
硬撐不過三秒,範凱文看着手中的劇本,又蔫了。他最近接手一個項目,算不上大項目,但很重要,是一部音樂劇男主角。經紀人收到消息,某位大導演會去看這部舞臺劇,那位大導在籌備新片拍攝,目前還有一個男配角的位置未定人選,角色人設與範凱文氣質相符,如果範凱文表現得足夠好,很有可能順利進組。
範凱文回憶自己的演藝之路,兩年前他從電影學院畢業。畢業典禮上,好萊塢知名導演詹姆斯·金與他握手,說看過他的畢設作品,覺得他未來可期。範凱文認定那一刻他摸到了好萊塢的門框,至于能不能跨過門檻,他努力了兩年,試過無數次鏡,無一例外地落選。
他冥冥之中覺得,只差那麽一個點撥他的人,這個人不是韓以恪,韓以恪對他的行業毫無興趣,只會對着彭博終端着迷;也不是詹姆斯,詹姆斯年初被曝出軌有夫之婦,正躲在家避風頭。
範凱文低頭看音樂劇劇本,這是好萊塢知名歌舞片《雨中曲》的改編版,有一場至關重要的經典戲,是男女主角心意相通後,男主角旁若無人地在雨中跳舞,一邊跳,一邊唱《Singing In the Rain》。
範凱文算是放得開的人,本可發揮自如,但他彩排了三次,每次都被導演點出唱腔奇怪,和伴奏不協調,要他對照影片好好琢磨。
現在範凱文琢磨出來了,他根本不是演音樂劇的料,沒必要非去挑戰不擅長的領域,并不會得到不同凡響的快樂。
他望着窗外不明不暗的天色,憂愁地唱出一句歌詞:“What a glorious feeling , I’m happy again……”
藍文心被他的音準吓到,睜大眼盯他,覺得他不是在雨中歌唱,而是在雨裏哭喪。他驚訝地聽了一會兒,說:“範凱文,有沒有人建議過你去唱男低音。”
範凱文聞言,翻了他一眼,繼續低聲哼歌,聽起來像只拉磨的老毛驢,努力撐着最後一口氣——我要死啦,人類真可惡。
藍文心聽得心情沉重,終于等範凱文唱完一遍後,他翻身下床說:“走吧,我想試驗一下動物能不能發出人的聲音。”
他快步走去琴房,範凱文不懂他什麽意思,追上去監視他。
小雞和小牛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三樓玩躲貓貓,一個躲門縫,一個躲門框上。藍文心把它倆搬到走廊上,丢給範凱文一把長柄傘,坐在琴椅前,先利落地掃了一遍琴鍵,覺得聲音沒問題後,把腰板挺直了。
“練習一次,什麽key?”
“A-flat。”範凱文清清嗓子說。
藍文心“嗯哼”一聲,沒說什麽,找到調便開始彈。
“I‘m singing in the rain……”範凱文唱出第一句,感覺嗓子眼疼,好像人在地底,音符飄在天上,為了配合伴奏,只好仰頸高唱。
藍文心彈琴間隙擡頭瞥他,覺得他像在吐泡泡。
一曲畢,藍文心叫範凱文休息5分鐘,之後便低頭自顧自地彈了幾個音。
範凱文問他,自己唱得怎麽樣。
藍文心讓他陪小雞玩會兒。
範凱文跺跺腳,把兩只貓抱進琴房,拿着那把長柄傘,不願再演在雨中陷入愛情的男人,轉去演功夫巨星李小龍。他擡起小腿,喊出“啊打”,又踢又飛地拿雨傘耍花槍。
兩只貓如老鼠一般四處逃竄。
五分鐘一到,藍文心叫他別發神經,回來繼續唱。
範凱文幾乎有點自暴自棄了,打哈欠說:“我承認,其實我根本不适合音樂劇,我應該把這個時間拿去試鏡,而不是在這做……”
他想了想那個詞用中文怎麽講——“無用功。”
“再試一次。”藍文心不許他白費自己心力,不管他願不願意唱都進奏了。
範凱文鬧別扭似的梗着脖子,聽完悠長的前奏,不情不願地開口,神奇的是這一次起調,并沒有原來艱難,他自在地唱完,幾乎感覺不到扯嗓子的地方。
藍文心彈完一曲,告訴他:“你剛剛唱的是F大調,你的音域基本在E2-E4之間徘徊,原曲的A-flat不适合你。”
範凱文的嘴巴張了又合,眼神略閃躲,有了再試一次的想法,又不好意思開口。
藍文心起身拉攏窗簾,琴房頓時昏暗下來,他坐回琴凳,說:“這次就假裝沒有觀衆。”
範凱文閉起眼,轉了幾下傘柄,想象自己漫步在加州街頭,雨點落在肩頭,但他感受不到冷,反而因輕快的旋律燃起一絲熱情,随着節奏跳起了踢踏,他在“雨”中一邊跳,一邊唱,一下午過去,音樂停了都不知道。
範凱文唱完最後一句“I’m dancing and singing in the rain ”,意猶未盡,望向鋼琴後的藍文心。
藍文心說:“總之,這是你的表演,無論原作是誰演,只要是你登臺了,就要讓大家配合你。”
範凱文高興極了,這一瞬間共情了男主角淋雨的快樂,潔癖如他,也貼了貼小雞的臉龐,抱起小雞旋轉兩圈,轉到藍文心身邊。
拉起窗簾的房間光線昏暗,範凱文看見藍文心坐在角落淺淺地笑,整個人陷在黑暗裏,像一團柔軟的霧,眼睛透着攝人的光點。
藍文心亦受他頗具感染力的表演影響,不自覺說出這段戲的臺詞:“晚安,唐,加州的露水比平時重了些,保護好你的嗓子,你現在是大明星了。”
範凱文喜上眉梢,将小雞放在鋼琴架上,接上他的臺詞:“真的嗎?但我放眼望去,陽光普照大地。”
他說完,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啵了一口藍文心的臉頰。
藍文心愣住了,笑容僵在臉上。
範凱文回過神,也尴尬地頓住。
房門“砰”地被推開。
兩人齊刷刷看過去,房門口站着一個高挑的男人,因為背光,只可看見一道黑色剪影。那人雙手垂下,手裏握着一把刀,刀片反光,刀鋒向着他們,讓範凱文想起很多懸疑片的犯案現場。
“誰……”範凱文緊張地問。
那人站在門口不吭聲。
範凱文慌忙拉開窗簾,“嘩啦”一聲,白光霎時填滿空曠的房間,他半眯着眼,看清了兇手的面目——
是下班回家的韓以恪,身上系着一條淡黃色圍裙,手裏那把菜刀還粘着些香菇切片。
光線一亮,畫面就溫馨多了。
範凱文定了定神,軟下聲問:“這麽早就回來啦?”
“下樓吃飯。”
韓以恪冷聲通知完,握着菜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