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移植
第64章 移植
“你把鎖給換了?”
聽到陳川的問話,季辭嘴裏咬着個包子,茫然地擡起頭來。在她梳洗期間,陳川說下去買份早餐,兩個人一起過早,她就把門卡和鑰匙給了他。
她遲鈍地反應了一下,意識到陳川說的是這個房子的門鎖。
“之前你在老屋辦白事的時候,我不是幫你過來拿過一次東西嗎?那時候還是舊鎖。”陳川吃着包子說道。
季辭點了下頭,“前幾天剛換的。”
準确地說,是她想起來徐曉斌來過這裏之後想到要換,在見過徐曉斌之後找的鎖匠。
徐曉斌來過這個房子的事情,讓她感到不安。
“換一下也好。”陳川說。
兩個人沉默地吃了一陣子。季辭問:“上次的事情,徐曉斌後來有找你麻煩嗎?”
陳川搖頭,道:“接柯如意的老爹吃了頓飯,這事就算過去了。”他擡頭道,“徐瑤後來沒給你找事吧?”
季辭笑了下,“沒。”她低頭吃豆腐腦。
陳川道:“那就好。她們馬上要走了,走了就消停了。”
“你跟柯如意也不發展了?”季辭問。
“發展個屁。”陳川道,“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柯如意的爸給她在浙江那邊給她找了個富二代,讓她回去相親去了。”
季辭嗯了一聲。“你們不合适。”她說,“徐瑤也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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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後天回上海。她逃學,徐曉斌趕她回去上課。”
“她以前來過江城嗎?”季辭舀了一勺豆腐腦,看着裏面正在融化的糖粒。
“聽柯如意她爸說徐瑤有蠻嚴重的心髒病,坐不了飛機,所以之前沒來過。”陳川道,“峽江市不是年初剛通的高鐵嘛,她就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竟然還是通高鐵的關系。季辭咬了一下塑料勺子,道:“還好你那天沒把她怎麽樣,不然你脫不了乎。”
陳川嘆道:“是的。你媽媽跟他的那個小孩不在了你知道嗎?說是腦癱導致的并發症沒的,就前段時間。”
季辭又咬了一下塑料勺子,一次性的勺子邊緣被她咬得有一點變形。“也是柯如意她爸講的嗎?”
陳川點頭:“是啊。”季辭沒表現出太大的驚訝,他覺得很正常,畢竟季辭對那個小孩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可能還很排斥。
“剛沒了一個小孩,要是徐瑤還有個三長兩短,徐曉斌還不弄死我啊?”陳川說,甚至有些心有餘悸。
“走了好。”季辭說。
兩個人吃完了早餐,收拾垃圾,季辭才想起來問陳川怎麽突然來找她。
“沒什麽事。”陳川說,“昨晚上聽朋友說你在長江情活魚館兒跟娘子軍吃飯,就想着問問你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發了幾條信息都沒回,今天早上電話也打不通,蠻擔心的就過來了。”
季辭慚愧道:“喝酒誤事。”
陳川又問她今天什麽安排,季辭才想起來今天得回老屋。“今天要給老屋裝監控。”
“怎麽突然想到裝監控?”陳川驚訝。
裝監控這個事情,也是她從徐曉斌那裏回來之後決定的。雖然她不認同葉希木說的徐曉斌在用那張照片試探她,但至少有一點她和葉希木想法一樣——徐曉斌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只要她和家婆不同意出讓龍灣的土地,徐曉斌就不會罷休。
“那麽大個房子,裝一個安心點兒。”季辭含糊地解釋。
看季辭宿醉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反應比平時慢半拍,陳川自告奮勇開車送她回去。
兩個人電梯下到地庫,季辭去丢垃圾,陳川拿着車鑰匙去開車。
陳川坐上去之後,忽然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他是個老司機,喜歡車而且精于駕駛。坐上駕駛座,因為知道是季辭的車,所以他下意識地想去調整座位和後視鏡。
然而他發現根本不需要調整。
他甚至以為自己的感覺出了差池,季辭上車的時候,就看到陳川在座椅上蹭,變化了好幾個姿勢,似乎在嘗試怎麽坐着舒服。
“你幹嘛呢?”季辭問。
陳川問:“昨晚上送你回來的是哪個啊?”
季辭愣了一下,意識到昨晚上葉希木下車下得匆忙,沒有給她把座椅調回來。
葉希木是個特別細心體貼的人,他第一次開她車的時候她就發現了。
他在調自己的位置之前,先讓車記住了她的駕駛習慣,在他幫她把車開回來之後,又幫她調整了回來。所以她後面開的時候,根本沒覺得有什麽不一樣,後來注意到他設置了兩個主駕駛記憶,才想到這一層。
季辭說:“一個朋友。”
陳川說:“男的?個子很高?”
季辭:“嗯啊。”
“新的男朋友?”
季辭說:“怎麽是個男的你就要往男女關系上扯?就是普通朋友。”
“你衣櫃裏那件校服不會就是他的吧?”
季辭愣了半天,突然想起還有這麽一出。之前從葉希木那裏穿回來的校服還挂在衣櫃裏,她讓陳川拿衣服的時候已經徹頭徹尾地給忘了。
季辭這麽一愣,就讓陳川看出端倪來了。他把車發動,開出地庫,道:“你不是吧?搞上一個高中生?”
“別用‘搞’這個字行不行?”季辭不滿地說,“好難聽。人家就是捎帶手幫個忙。”
“幫忙還把人家校服留家裏啊?”陳川酸不溜秋,嘴上就毫不留情,“幫忙還讓人家把車開到地庫啊?是不是還讓人家送你上樓了啊?”
“哎陳川,這個車你不想開可以不開。”季辭說,“我看我開回老屋去一點問題都沒有!都過一夜了總不能還是酒駕吧!”她叫道,“停車!你下去!”
陳川卻還穩穩地掌着方向盤,“惱羞成怒了是吧?被我說中了是吧?紮心了是吧?”陳川說,就像過去每一次他們兩個拌嘴一樣,對方哪裏有疤就往哪裏捅刀子,“我告訴你季辭,你随便找個小男生玩兒都行,別碰高中生啊,太不道德了。”
季辭煩躁道:“你以為我不曉得嗎?”
“那你鬧他做麽事呢?”陳川說,“說得不好聽點,你是有前科的人。”
“啊我真的受不了了!”季辭舉起雙手,暴躁地說,她想反駁說自己沒鬧人家,卻忽然靈光乍現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登時閉上了嘴。
當年在李霄陽的事情上,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
可是這一次,為什麽呢?她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因為憤恨,因為酒醉,因為沖動。她緊緊揪着自己的頭發,揪得自己頭發發疼,宿醉的頭痛仿佛又劇烈起來。
*
葉希木把自行車停在山下,拎着一把鏟子進了山。
這座山他已經爬過許多次,大路小路早已了然于心,猿猴一樣輕盈矯健地直奔那個已經廢棄的駐紮點而去。
江城沿江的山大多是江白砂的裏子,這座山在陸地更深處,有很好的花崗岩裸露,也難怪會被采石場的人看中。沿途過去,通向采石場的道路兩側大量樹木被砍伐。正在開拓的采石場周圍更是被剃成了光禿禿一片,昔日生機勃勃茂密蔥茏的林場不複存在。
和父親一樣,葉希木對這些陪伴他長大的山林有着深厚的感情,看着這些在這片土地上生長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山精木靈一月之間殘敗至此,他甚至有一種窒息般的痛楚。
很快找到了那棵水杉,幸好還沒有完全被挖開,留有根部的殘樁。他跪下來,對着水杉殘樁磕了三個頭,然後用鏟子開始挖掘。時間已經過去六年,母親僅餘的那些細小的骨殖早已化為塵土,滋養了這株水杉。他知道這株水杉還沒有死,因為樹樁周圍已經頑強地生長出了幾根細小的新枝。
水杉是一種移栽成活率很低的樹種,但與其被留在這裏,讓冰冷的機器碾碎成木渣,他寧可把這棵樹的根移植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尋求那一線渺茫的生機。就算活不了,這棵寄寓了母親精魂的樹木,也能與萬物同化,滋養世間生命。
這天是星期天,是實驗二中高三年級不放周末的小周,但學生們不用上晚自習,下午上完三節課之後就放學,有小半天的喘息時間。
葉希木放學後立即騎着車奔了過來。不算太遠,現在五點四十左右,天還沒黑。但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雨,他最好能在下雨之前就把樹根挖出來,然後趕到父親他們的新駐紮點去種植。他盤算了一下,時間很緊張,他得盡快挖。
他把校服外套脫了放在一邊,把襯衣的袖子撸起來開幹。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這棵水杉根系的龐大,他自行車能夠承載的大小有限,他需要用鏟子和随身帶的枝剪斬斷粗大的側根,控制包裹根系的土球直徑在一米左右。這項工程會消耗他大量時間。
他埋頭挖土,小心翼翼地讓根系的斷口盡可能光滑,并且抹上專門的藥物促進傷口愈合和生發新根。幸好現在還是四月底,氣候溫和濕潤,是最适合水杉移植的季節,再晚上一個月,江城進入炎熱的夏季,傷根就更不可能活了。
挖了二十來分鐘,他已經渾身濕透。忽然聽到幾聲呼喝,他擡頭一看,吃了一大驚——
文骁、翟放放、孔子牛三個人扛了三根鋤頭,得意洋洋地沖他嘚瑟,孟小眉則抱了一大個折疊起來的塑料膜站在他們旁邊沖他揮手。
孔子牛說:“希木,知不知道什麽叫‘磨刀不誤砍柴工’啊?”
翟放放說:“瞅瞅你這小鏟子,頂個嘚兒用。”
文骁說:“出租鋤頭!一分鐘一塊錢!”
葉希木大喜,“你們怎麽還是來了啊?哪裏找的鋤頭啊?”
昨天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給他們幾個講了他的計劃,他們幾個當即就說要來幫忙。不過葉希木覺得自己一個人能搞定,就沒有同意。沒想到他們還是來了。
孟小眉說:“我們找了個大佬幫忙!她那兒什麽都有!嗐,我們現在算是明白‘生産工具’有多重要了!”
葉希木往周圍看了看,也沒看到他們說的“大佬”在哪裏,不由得問:“什麽大佬?”
孟小眉道:“大佬懶得走路,在山下等我們。你下山就知道啦。”
有了鋤頭,生産力果然成倍提升。幾個人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因為有了車,可以保留的土球可以更大一些。葉希木先用鋤頭大力挖出需保留的土球周圍的深溝,大根用鏟子切斷。翟放放和孔子牛進行精細化操作,把包裹着根系的土球刨出來。文骁和孟小眉負責上藥。
雖然五個人裏面只有葉希木有樹木移植和幹體力活兒的經驗,但憑着年輕力壯,幾個人三下五除二,只用了十來分鐘就把整個大樹根刨了出來,包裹上塑料膜,用繩子綁紮收緊。
看着一個圓滾滾的直徑大約有一米五的大土球,文骁萬分欣慰地說:“幹體力活兒好開心啊,比上學快活多了。”
翟放放拍拍身上的土,說:“我也是。”他憂慮地說,“不會最适合我的工作還是回家種田吧?但我們家已經沒有土地了。”
孔子牛說:“我爺爺家還有幾十畝,包給你們,你們給我和眉眉打工。”
孟小眉說:“文骁給我打洗腳水,翟二放給我捏腳背。”
文骁白眼:“兩口子——”
翟放放:“發神經!”
文骁:“我們坐飛機!”
翟放放:“他們坐撮箕!”
葉希木說:“那我呢?”
他們幾個異口同聲說:“你給我們做作業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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