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 70 章
即便是六月的天,寅時外面也是濃重的黑,花若幾乎一夜都未睡着,但又不想讓男人察覺到憑添擔心。
于是挨到寅時的時候,聽到身邊的人有了些許窸窸窣窣的動靜,她這才趕忙翻身起來。
“天還早你再睡會兒,過些日子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我便哪裏也不去,日日陪着你。”
“不睡了,你這要出門我也睡不着,等着白天再補覺就是,你快去收拾下,我去廚房給你做些早飯。”
“廚房有廚子,不如讓那陳師傅随便煮點就行。”紀清塵今日出發穿着铠甲,花若想像以往那般服侍他更衣。
可伸手去拎愣是沒有拎起來,男人在一旁看在眼裏,先是擔心想要提醒,但她的動作太快,還沒來得及說,她已經動手了,這會兒見到她眼裏滿是震驚的神色,人顯然沒有什麽大礙,紀清塵朗聲笑了起來。
“這東西沉得很不用你幫我,站遠點仔細傷着你。”
沒有了昨日的擔憂和緊張,二人如同平日一般,慵懶的對話,唯有花若曉得,此刻她心裏是有多麽的不舍。
徐媽媽和翠雲聽到動靜也都趕忙進來服侍,早已得了令的徐媽媽,進來後就和花若小聲的說道:“雞湯一直小火兒煨着,面也已經和好了。”
“好,今日你們辛苦了,白日不用在這裏伺候着,得空也回去歇歇。”
在徐媽媽服侍下,花若簡單的洗漱之後,進到廚房裏她才曉得自己這個肚子有多礙事,最簡單的手擀面這會兒她做起來都有些費勁。
大肚子擋在面案的前面,她想要用力擀面餅,奈何都沒有多少空間,胳膊伸直也只能勉強用到一半的面板,面餅擀的不夠圓,厚薄也不算均勻。
放在之前她或許會生氣的将面餅揉成團,從新擀一個出來,但是現在她已經累得有些氣喘籲籲,紀清塵那邊時間緊,她也沒有功夫再重做一次。
好在湊付着做了出來,雞湯用炭火煨了一夜,這會兒格外的濃郁鮮香,調配好了湯底,手擀面一出鍋,便被撈在一旁的井水中,随後再盛在湯底碗中,花若這會兒自己走都費勁兒,讓她端着托盤只怕連路都看不到。
現在外面黑黢黢的,即便是院子裏有燈籠,光線也是昏暗的,這樣的小事兒上,她不敢讓自己冒險,喊長順幫着端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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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清塵看着那碗濃香鮮美的手擀面,再看花若臉上的關懷和不舍,這一刻他再一次體會到有了家的感覺。
以前府裏只剩下紀宇的時候,他甚至對家沒有任何的感覺,反倒是軍營讓他自在舒坦,這個冰冷的府邸,除了曾經親人們團聚的回憶,便沒有什麽讓他挂念的。
但是現在有了,幾經生死他都未曾眼酸過,但現在看着挺着肚子的花若,還有那一碗冒着熱氣的手擀面,紀清塵險些紅了眼圈。
一身铠甲壓得他有些呼吸不暢,他快速的換了兩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這才忍住不讓眼中的東西掉落下來。
花若見他杵在那裏,一會兒看看她,一會看看碗裏的面,一時有些着急,“快些吃吧,時辰不早了切莫耽誤了正事。”
面條她已經用冷水過了,這會兒雞湯是溫的,面條也不燙嘴,都是剛好入口的溫度,她曉得他着急趕路,更清楚他吃飯習慣速戰速決,所以每次做湯面,湯底都不會用滾燙的,面更是都要過冷水,這樣他入口不管吃的多急,都不會燙傷自己。
想起了這事兒,花若心裏也是暖暖的,自從兩人一起吃飯之後,他為了遷就她的習慣,平時沒有什麽事兒的時候,也會放慢速度陪着她慢慢吃。
紀清塵接過去筷子大口的吃了起來,越發懂得成年後要成家的原因,此刻他一顆心都是鼓鼓囊囊,被眼前人填的滿滿當當。
夜色濃得像是化不開的墨,花若牽着對方的手,緊緊握着對方,好像這樣就可以将人留在身邊。
但分離的時刻總是會到來,将人送到了大門外,看着他翻身上馬,一時那些叮囑之話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生怕一口開帶出來哽咽的聲音。
男人騎在馬上也舍不得離開,踏雪在原地踏着腳步,有些搞不懂主人為何不下令讓它飛馳。
見他遲遲不走,就那樣騎在馬上看着她,花若擔心他耽誤了時辰,深吸一口氣,強扯出一絲笑容。
“快去吧,記得迎敵前穿好軟甲,早去早回,我在家裏等你。”
紀清塵騎在馬上,聽着妻子的殷殷囑托,他怕自己再耽擱下去會真的舍不得走,于是心一橫揚起了馬鞭,“在家照顧好自己,我很快會回來。”
“我曉得的。”這一刻,不管她臉上的笑容多麽明媚,聲音裏的哽咽卻是再也掩藏不住。
話音落下,伴随着馬蹄聲,那個高大的男人和駿馬消失在了黑暗中,花若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直到馬蹄聲再也聽不到,徐媽媽擔心的看着花若,“夫人,國公爺已經走遠了,您還是回去歇歇吧。”
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好,大房那邊怎麽樣了?”
昨日只顧着擔心紀清塵去剿匪的事兒,到後面竟然忘了問問小陶的事兒,這會兒想讓自己分分心,便想起了這件事。
“去了,昨晚酉時的時候,人就沒了,孩子現在跟着兩個乳娘帶着。”
聞言,花若往回走的腳步一頓,須臾擡起頭望向不遠處廊下挂着的紅燈籠,“唉,這也怨不得旁人,到底是她自己不争氣,和寧叔說一聲,買口好些的棺材,按照姨娘的舊例給她藏了吧。”
前世她了也不曉得有沒有一口薄皮棺材,或許一卷涼席便是她和腹中孩子最後的歸宿,這一世她也算是仁至義盡,她做花悅榕和紀宇的喪盡天良,但她也不是什麽大善人,如今這點賞賜算是對小陶最後的善意。
“唉,一會兒老奴就去說。”
想起了什麽,花若又說道:“讓乳母帶着孩子也搬到主院,這段時間讓宋媽媽多費心照應着些那孩子,等着國公爺回來,給他取個名字落在二房的名下。”
肅北的事兒雖然在朝中引起了波動,但對于京城來說絲毫沒激起一點水花,甚至好多人都不曉得此事。
但花若這裏卻時常會收到紀清塵送回的信,從出發五日後,收到信件說是到了肅北,後來每隔兩三天便會有一封信送到。
紀清塵不在府中,花若更是沒有什麽出門的心思,但心裏還惦記着花家的娘親,對于她娘來說,這個年紀又懷了一胎,對于身體是一件很吃力的事兒。
“将那些燕窩給我娘送去些,順道讓趙先生過去幫着瞧瞧如何,給她帶個話,就說我身子重,行動不便就不過去瞧她了,讓她照顧好自己。”
“是。”安子領命麻利的去安排,花若坐在院子裏望着西北的天。
“這都半個月了,西北那邊還沒有信兒送回來嗎?”距離上一封信送回來的時間,這都過去半個月了。
花若這兩日心裏越發的焦躁,夜裏睡不着,昨晚好容易睡着了,竟然夢到紀清塵渾身是血的站在她的面前,花若被驚醒時滿臉都是淚水。
這段時間紀清塵突然沒有了回信,朝中也沒有什麽消息,她甚至都去找安陽郡主,幫着打聽下,可惜前朝的事兒,安陽也打聽不清楚,只曉得馬匪橫行民不聊生。
算算日子,再有一個月的時間,她這都要生了,摸着隆起的肚子花若開始有些擔憂,她曉得紀清塵這一去必定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不然也不會都快一個月了,這會兒還沒有回來。
即便他不能在她生産前回來也無礙,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可是眼下這人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暫時還沒有,許是這兩日會有,怕是信在路上耽擱了。”李嬷嬷也只能盡可能勸慰她,免得她思慮過多影響自己的身子。
“之前信上說紀宇和柳嬌娘都被人捉了去,也不曉得柳嬌娘和孩子現在如何了。”
她沒有想到,不過是去地方做三年的官,竟然可能是她和柳嬌娘永別的開始,想到這裏花若還有些惆悵,“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讓她跟着了。”
“夫人莫要多思,小心傷了身子,當時那個狀況夫人又怎麽能攔着柳姨娘呢,這次國公爺親自出馬,公子和柳姨娘定然不會有事,小公子更是福大命大的也不會有事,您安心再等兩日,或許信就在路上了。”
盛夏來臨,花若每日都在看着月洞門的方向,往常紀清塵回府的時候,都會走那條路,但這幾日她從天亮盯着,盯到天黑回屋,月洞門外再也沒有出現男人的身影。
或許是思念過度,或許是苦夏引起的,花若最近越發的沒有胃口,甚至從未害過喜的人,卻在懷胎八月的時候,開始害喜。
簡直吃什麽吐什麽,害得趙郎中時常和陳師傅在小廚房裏探讨,奈何花若說什麽都吃不下,最後甚至喝白水都要吐兩口。
短短幾日的功夫,這人眼瞧着就下不來床,每天都是淚眼婆娑的望着窗外,夜裏徐媽媽擔心她有事兒,和她一個床睡,方便随時伺候。
李嬷嬷見她日漸消瘦,不由得跟着着急,“不若我回宮,和太後娘娘禀明,請兩位女醫過來瞧瞧?”
聞言,徐媽媽看着臉色蠟黃的花若,皺眉說道:“沒用的,夫人這是思慮過度所致,心病還需心藥醫。”
話雖如此,但花若的狀态眼見着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趙郎中都開始擔憂起來,“剛才給夫人號脈,腹中胎兒狀态不太好,胎心明顯比前幾日弱了幾分,再這樣下去,随時可能有小産的跡象。”
這話一出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滾開的油鍋,瞬間在府中炸開,李嬷嬷再也忍不住,趕忙去宮中求救。
花若有氣無力的癱軟在榻上,摸着隆起的肚子落下一滴淚,她一時說不準是因為心疼不舍這個孩子,還是因為委屈不安,也或許是思念……
這日她被徐媽媽叫醒,看着端到眼前的湯藥和白粥,花若一陣幹嘔反胃,緩過來後她氣若游絲的又問了一句。
“國公爺回信了嗎?”她聲音小的只有湊過去,才能聽清一二,這下徐媽媽都紅了眼。
“派人去打聽了,說是信差出了差錯,又國公爺的信呢,夫人再等等明日或許就到了。”
這樣的謊話這幾日她們一直變着花樣的說,花若哪裏不曉得呢,她苦笑一下卸了力。
心頭已然冰冷一片,視線也變得有模糊起來,耳邊是人們着急的呼喊聲,雜亂的聲音裏她隐約聽到了熟悉沉穩的聲音,“若兒!”
花若眼淚婆娑的落下,卻無力睜開眼睛,但在聽到這一聲的時候,她嘴角已然勾起了笑。
紀清塵策馬連夜趕了三天四夜的路,卻不想一進門竟然看到了這副景象,頓時眼睛變得猩紅一片,發了好大的脾氣,最後靜下心聽清前因後果後,他心中滿是揮之不去的懊悔。
“趙康!趙康!你快給我救救她,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花若,你快幫我救救她!”
他像是瘋了似的拽着趙康,門外五六個太醫跪了一地,他們皆都無力回天,別說孩子了,現如今大人能不能就過來都兩說。
“國公爺,屬下定會竭盡全力,但現在夫人身子太弱,強行産子定然使不得,可若是孩子繼續留在腹中,只怕大人孩子仍舊難以保住,您且容我想想。”
原本在花家待産的劉姨奶奶得了信兒,滿是擔心的顧不周圍人勸阻,愣是坐着馬車來到了國公府。
“若兒,我的若兒怎麽了?”她還沒進門,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人,忍不住擔憂了起來,本就膽小的人這會兒眼圈當即紅了起來。
巧姑姑和張嬷嬷攙扶着她,一路來到了床邊,看着面色蒼白中夾帶着暗黃的人,劉蘭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這傻孩子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前些日子不還挺好的,還回去找她爹幫着打聽國公爺的消息,這怎麽才幾日的功夫,人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聽到這話,紀清塵心頭像是被生鏽的鈍刀子慢慢研磨拉扯,他比誰都清楚,花若是有多嫌棄多恨花清泓的,即便是那是她爹,但她從未向他低過頭。
若不是看在她娘的份上,她甚至都可能和花清泓斷絕關系,可就是這樣,她仍舊因為他而低下了頭,回去求花清泓幫着打聽朝中的消息。
紀清塵再也忍不住紅了眼圈,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卻不知那只是未到傷心處,這一刻他眼淚簌簌落下,肩頭不住的顫抖着。
巧姑姑也趕忙上前幫着號了號脈,神色瞬間變得凝重,“不行,不能再拖了,這孩子必須提前生,不若夫人只怕也要保不住。”
本就奔波一路回來的人,這會兒聞言臉色更加蒼白,一身的生氣,好像随着巧姑姑幾句話的功夫陡然消失,他松開了趙康的衣領,上前兩步來到床邊,目光中充滿了絕望和濃郁的死氣,讓人看一眼都心生膽寒。
巧姑姑就沒在活人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
紀清塵不顧周圍的人,他将臉慢慢湊到花若的面前,和她臉頰緊貼着,“都不要我了,你們為什麽都要離開我?若兒,難道你和孩子也要丢下我嗎?放心不管去到哪裏,我再也不會丢下你,即便是去黃泉,我們一家人也要在一起。”
睡夢中的人似是聽到了這話,一雙秀眉皺了起來,像是睡得不安,又像是被夢魇到,巧姑姑見此頓時眼睛一亮,“不晚,快去讓人用人參和精米熬出米油來,只要給夫人喝下去,就還有救。”
她曾經是宮裏的女醫,診治最多的便是婦人生産之事,反倒是比趙康這個專治止血外傷的軍醫懂得多些。
聽到這個方子,徐媽媽不敢假手他人,急匆匆奔着小廚房而去,和陳師傅說了一番,二人在小廚房裏足足熬了半個時辰的粥,終于熬出來一碗米油。
趙康見還有希望,也趕忙準備一碗固本培元的湯藥,想着和粥一起送下去。
“國公爺,粥和藥都已經熬好了,讓奴婢服侍夫人喝下吧。”翠雲聲音裏帶着幾分哽咽,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個多月的功夫,夫人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聞言,紀清塵轉頭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托盤,伸過去手接住,“你們都出去吧,我來喂她喝。”
劉蘭還想再說些什麽,她不想出去,只想陪在女兒的身邊,但巧姑姑卻伏在她耳邊說了兩句,劉蘭恍然,“好,有什麽事你便叫我們。”
男人的目光始終看着氣息微弱的花若,聞言也只是點點頭,算是回應,大家逐漸退出了房間,紀清塵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若兒,我來喂你喝粥。”
他沒有用勺子,而是端起粥自己猛喝一大口,探着身子給她渡了過去。
睡夢中,花若嗅到了熟悉的氣息,她那不安的心在這氣息裏得到了撫慰,那人冰冷的唇湊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想要反抗,可那熟悉的觸感和氣息,讓她有些怔愣。
只覺得這個夢也過于真實了些,須臾苦澀的湯汁湧入口中,不糊她的拒絕反抗,強逼着她咽了下去。
一刻鐘後,紀清塵神色有些慌張的出來,手裏還端着兩個空碗,“她,她,若兒醒了,你們快進去看看。”
全然沒有了以往的沉穩,他像極了要失去心愛之物的孩子,臉上帶着期待和恐懼,整個人都變得恍恍惚惚,他的眼中帶着懇求的看着衆人。
寧崇看着這樣的紀清塵,忍不住落下來眼淚,“老天爺啊,可一定要保佑夫人無事,國公爺可再也經不得親人離開的事情了。”
這樣的國公爺,他也只在許多年前見過,但那時候紀清塵即便是慌張不安,卻也不似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那時候的紀清塵或許有家仇國恨撐着,人雖然傷心,但還有活下去的生氣和毅力,可是現在的人,分明再也經不起了。
寧崇無比的确信,若是花若真有什麽問題,他家主子怕是也活不了,能徹底擊敗戰神的從來不是敵人,而是戰神自己。
花若醒了,看着那個日夜期盼的人,她突然笑了起來,朝着對方伸過去手,她心裏有很多話想要問,奈何一句都說不出來,唯有一雙眼睛貪婪的看着對方,似乎想要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這會兒,徐媽媽又遞上來一碗濃稠的人參雞湯粥,“國公爺,哄着夫人再用些吧,她現在需要積攢力氣。”
“若兒,你病了,現在務必得把孩子生下來,不然……不然……”紀清塵一時有些說不出來那話,只是一雙眸子裏已經盛滿了淚水,他顫抖着聲音說道:“別丢下我。”
他像極了一個委屈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花若。
看着他這副樣子,花若一滴淚落下,沖着他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于是紀清塵小心的一勺勺喂給她,一碗粥很快的吃完了,在趙康和徐媽媽擔憂的目光下,半個時辰的時間,她都沒有再吐出來。
靠在紀清塵的懷中,她安心的合着眼睛養神,怕紀清塵擔心她,她的手緊緊握着對方的手指。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起來,肉眼可見氣色也比幾個時辰前好了許多,趙康小心的上前搭脈,眼睛裏也不再是憂愁,更多的是欣喜和震驚。
“夫人的脈象雖然有些虛弱,但已然比之前大好許多。”
巧姑姑聞言,也上前搭脈試了試,臉上的神色但到時加了些凝重,這一幕看得紀清塵眼皮一跳,“如何?”
巧姑姑如實應道:“很是奇怪,夫人現在的脈象仍有些虛弱,但是孩子的脈象越發強健了,若是這樣細細養着,倒也不需要現在催生,可以再觀察兩日。”
這樣的消息對于紀清塵來說,算不得好消息,因為這意味危險仍舊會伴随着花若,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兒,可也無可奈何,但這個消息總算可以讓他緩一下。
休養了一日後,花若看着他滿目的擔心和心疼,強扯出一抹笑,比起昨日,這會兒的她的确有些力氣。
“抱歉……”她虛弱的幾乎用上了氣音吐出這兩個字。
是她食言沒有照顧好自己,此刻花若心中滿是懊惱,回頭想想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好像突然有一天,她吃什麽吐什麽,最後甚至喝口水都要吐。
那一刻她自己也慌了,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像是脫了缰的野馬,怎麽都收不回來,直到看到趙郎中滿臉憂愁絕望的時候,她明白,這一世或許仍舊沒有逃脫那個詛咒。
陷入黑暗中,她茫然無措,直到一個聲音不斷的呼喊着她,她順着聲音走過去看到了一扇門,打開門的一瞬間,眼前出現了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
紀清塵微微用力收緊了雙臂,将人往懷中用力抱了抱,感受着她柔軟的身體,散發着溫暖的體溫,紀清塵像是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看到了泉水。
那可瀕死的心,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逐漸恢複了溫度。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在肅北我不該顧慮太多,耽誤了回京的時間,應該早些回來的。”
原本的确可以七八日就回到京城,可紀清塵趕過去的時候,紀宇一家全都被土匪綁到了寨子裏。
他們向朝廷讨要銀子贖金不成,得知朝廷派了鎮國公剿滅他們山寨,那些人嚣張的想要将戰神踩在腳下,逼着紀清塵獨自上山赴死,若是敢多帶兵馬便立即殺了紀宇和柳嬌娘,為此紀清塵在山上和他們周旋多日,這才導致歸來時晚了許久。
就這樣,花若在衆人日日小心翼翼的照顧下,逐漸恢複了過來,只是這十幾日裏,紀清塵都不讓她下床,每日飯菜更是他親自喂。
甚至為了讓花若随時可以喝到新鮮的粥,他自己都學會了熬粥,這樣即便是陳師傅他們休息了,他也可以做給她吃。
站在廚房裏他茫然無措的時候,才曉得平素他對她的照顧太少了,這一刻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了……
紀清塵的眼圈再次紅了起來,不允許這樣的自己留在花若的身邊,因為這樣的他照顧不好他的寶貝,他要站在她的身邊,就要樣樣都會,如此遇到事的時候,他也可以不假人手的将她照顧好。
花若看着男人尖了的下巴,心中滿是心疼,“我真的沒事兒,我自己可以吃飯,甚至下地應該也沒有問題,你這段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
她因為肚子太大根本無法躺下平穩的睡覺,每日都只能半坐着,紀清塵便也坐在床上,将她抱在懷中讓她靠着着他的胸膛,充當一個大型的枕頭,這樣一坐就是一夜,一連十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過,人也越發的憔悴。
“若兒,聽話。”對于她的撒嬌,這幾日他每次都是這樣,用最短的字,表達着他心裏的不安,聲音裏帶着央求和繃緊弦的緊張不安。
好像花若只要任性一下,他就會失去理智徹底崩潰,她曉得這次自己給他帶來了巨大的不安,擡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只求這個孩子趕緊出來,免得紀清塵整日擔憂,眼下為了讓男人安心,她也只能乖乖聽話,像個孩子似的,張嘴等着他喂。
之前眼瞧着人差點枯萎,這會兒因為紀清塵的回家,花若幾乎恢複到了曾經,吃喝都不在是問題,幾乎給什麽都吃得下,再也不會有害喜的症狀,大人和孩子的脈搏,也一天比一天強壯。
趙郎中看着只能躺在床上的人,又看看一旁一臉緊張兮兮的男人,無奈的笑了下,“國公爺,夫人現在身子大安,完全可以下地活動,每天适當的走一走對她有好處,将來生産的時候會更順利些少遭罪。”
花若聞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身邊的人,看到他臉上的糾結,花若安撫的拍拍他的手背,“萬事過猶不及,我若總是這樣躺着,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誰家好人天天躺着,再說躺着也很累。”
在趙康再三保證花若目前狀态不錯,絕對不會出現之前那種情況,紀清塵這才稍稍放心,花若穿好衣服走出門的那一刻,迎着秋日的陽光差點哭出來。
她終于又可以自由活動了。
以前不覺得,這會兒被關在房間裏十多日,再出來的時候頓覺這空氣都無比的香甜。
看着她這樣激動的神色,紀清塵開始有些懊悔自己之前的行為,但仍舊不放心的攙扶着對方的手臂,生怕她不小心摔着。
日子一瞬間好像恢複到了過往,她身心放松下來,這才想起來還有事情沒有詢問,“紀宇和柳嬌娘現如今如何了?孩子怎麽樣?”
攙扶着她逛園子的人動作一頓,臉上的神色未變,可花若清晰的感覺到握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收緊一瞬。
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發生了什麽事?”
“柳嬌娘不忍受辱撞了牆,紀宇雖然被救了出來,但一雙腿和眼睛都廢了。”
花若被這個消息震驚住,慢慢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孩子……”
“孩子無事,當時剛好被乳娘抱出去玩,倒是躲過了一劫,現如今和小陶的孩子在一起,都由乳娘幫着照養着。”
聽到柳嬌娘殒命的時候,花若還有些沒回過神兒來,往日的種種好似皆在眼前,卻不想竟然真就成了天人永隔。
這邊她還沒來接傷心,紅纓匆匆的跑來報信,“夫人,姨奶奶,姨奶奶她後半夜開始發動,到如今都沒生下來,老爺讓奴婢過來請趙郎中過去瞧瞧。”
“什麽?!”花若呆愣一瞬,趕忙着急的吩咐道:“來人備車,我要去花家瞧瞧。”
紀清塵一把拉住她,“你過去也是無用,你現在身子剛好受不得颠簸,不如我讓趙康和太醫都過去瞧瞧,有巧姑姑在身邊,岳母不會有事。”
可花若哪裏聽得進去這些,不顧紀清塵的阻攔,急匆匆的朝着外面走去,“我還是要親自去看看才放心,趙先生都說……”
她話沒說完,原本着急的步子突然停了下來,花若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頭,看着裙擺此刻正濕噠噠的滴着水,“我,我漏了?!”
一旁跟在她身邊的紀清塵也愣住了,接着就聽到徐媽媽驚呼一聲,“快去找穩婆和郎中,夫人的羊水破了!”
一瞬間國公府中兵荒馬亂,紀清塵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兒,但看着周圍人緊張的氣氛,也曉得花若現在的狀态不樂觀,立馬将人抱起來往回走。
肚子斷斷續續傳來的痛疼,讓花若也無法倔強的要去花府了,趙康這邊剛被人拽出門,還沒上馬車呢,又被長喜拖了下來,“您還是別去花家了,夫人這邊出事了,好像是什麽水漏了,您快去瞧瞧吧。”
國公府中産房早已經讓人準備好,甚至府中還早早請來兩位穩婆候着,兵荒馬亂一陣過後,衆人又紛紛井井有條起來。
紀清塵擔憂的趴在床沿上,握着花若的手,看着她疼出滿頭的汗水,臉色越發的凝重起來。
花若看着他臉色一點點白下去,趁着一陣劇痛之後的緩和期,扯着嘴角看向男人,“不用擔心,揣了好幾個月的孩子,這會兒終于要生了,我又可以無拘無束的玩,等着出了月子你可得帶我去騎馬。”
男人冷着一張臉,眼神裏滿是擔憂和不安,顯得這個人都有些恍惚怔愣的感覺。
“好。”他聲音顫抖的應了一聲。
花若聞言笑出了聲兒,“你別在這裏杵着,生孩子沒有幾個時辰生不下來,你沒聽我娘後半夜發動,到現在都沒生下來嘛,趁着這會兒我還有力氣,你快去熬個雞肉粥,我現在只想吃你做的粥,吃飽了才有力氣生,你在這裏守着也是浪費功夫,不如為我去做點事。”
前面的話紀清塵本來想拒絕,可聽到後面,他眉頭皺了皺,猶豫了一會兒看看穩婆和趙郎中。
幾人都贊同花若的話,說且得等幾個時辰呢,得到了确認紀清塵這才猶猶豫豫的走出去。
等人徹底離開了房間,花若擡眸看向趙郎中,“催産的藥熬好了嗎?”
“好了,剛才就已經熬好了,這會兒溫度倒是剛好可以喝。”
花若垂下眼眸,“好,端過來給我,再讓人找根帨巾來。”
小廚房離着主房不遠,紀清塵坐在竈邊邊攪動着粥,耳邊沒再聽到花若的聲音,他心裏也不再那樣着急,反倒想将粥熬得香些,一會兒花若也能多喝兩碗。
以前他除了烤肉,其他的廚藝一點不會,但這十幾天裏,為了哄着花若吃飯,他将熬粥的手藝練到爐火純青。
但這是個功夫活兒,得有耐心才行,攪動着粥,瞧着可以出鍋,趕忙盛出一碗準備送到屋裏去,這已經一個半時辰了,他心底有些難以言說的焦躁感,不安越發的濃重。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徐媽媽大喊,“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誕下一位小公子!”
“啪啦——”手裏的瓷碗落地,粥在地上炸出一朵雪白的牡丹。
紀清塵整個人都傻了,呆呆看着推開門出來報喜的婆子丫鬟。
眼睛裏只能看到她們笑着的臉,還有那滔滔不絕正在說話的嘴,但是耳朵裏卻什麽都聽不見。
他一個箭步沖進去,房間裏還有濃重的血腥味未散,花若這個人都癱軟在床上,人像從水裏撈出似的,發絲濕噠噠的貼在她的臉頰上,看到紀清塵進來,她笑了。
“是個兒子呢。”
看着她枕邊放着的帕子,上面的咬痕清晰可見,甚至棉布的料子都被她咬破,可想這一個半時辰裏,她都經歷了什麽。
紀清塵紅着眼睛走到她的身邊,也不嫌棄她汗濕的額頭,虔誠的落下一吻。
花若剛想打趣他兩句,突然額頭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花若那些玩笑的話盡數,被堵了回去,男人的一滴滾燙的淚,順着她光潔的額頭,滑落到了額角沒入墨發。
“小心讓下人們看見笑話你,去抱過來孩子給我瞧瞧,我還沒好好看看呢。”
花若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一睜眼就看到紀清塵正在收拾東西,花若有些錯愕的看着對方的背影。
“你打算搬過來住?”這裏是給花若單獨辟出來的産房,剛生完惡露還未排盡,婦人一般都單獨住在産房裏。
卻不想紀清塵自己抱着自己的衣物被褥,一副要搬家的架勢,聞言轉過頭冷冷的看着花若,“你想和我分床睡?”
他語氣平靜,但花若愣是品出幾分不悅,她曉得他此刻還在生氣,氣她将他騙出去,為讓他陪在身邊。
于是趕忙回道:“不,不想啊,但是我現在身上不幹淨,你過來……不合适。”
男人想都沒想的說道:“無妨,正好我可以幫你擦洗。”
說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側身擠到花若的身邊,将人小心的擁在懷中,“早上還炖着粥,趙康說你最近只能吃軟的,魚湯也在火上煨着,要不要喝點?”
臨睡前她喝了一碗紀清塵親手煮的手,這會兒肚子并不餓,花若搖搖頭,身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她不敢大動作移動,只能将腦袋往他懷中靠了靠。
“咱們家現在有四個孩子了,日後會越來越熱鬧的,等我些兩年,我還想再生一個閨女,現如今府中都是臭小子,想想我就不甘心。”
花若想了下,這輩子她要養個想想軟軟的小閨女,想想都讓人開心。
紀清塵聞言呼吸一滞,半晌開口道:“不生了,若兒這輩子有我陪着你還不夠嗎?家裏以後孩子也不少,咱們不生了好不好?”
花若翻了一個白眼,“瞧你那點出息,我生孩子都不怕,你怕什麽。”
紀清塵絲毫不在意她的打趣,臉頰蹭了蹭她的發頂,“我怕,我怕失去你,怕往後餘生再也見不到你,更怕追到了黃泉你卻将我忘記,花若,我真的怕極了。”
“紀清塵,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舍不得死,只要你在……我便永生永世都會陪着你。”
聞言男人嘴角噙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好,我們永生永世都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