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為何共情惡人
為何共情惡人
沒料到警察會出現，徐峰很慌張。
他還看到記者，以及幾個正在拍他的攝影師，這讓他更慌張了，連忙給女兒使眼色：“婷……皓月！崔皓月！爸是來探望你的！”
原來她爸知道她改名了啊？
崔皓月挨着陸晨曦和陳若龍，審視着徐峰。
明知她為什麽改名還故意叫她婷婷，她爸得是多恨她！
她爸的表情這麽心虛，看來也是知道他逼迫她辍學嫁人會遭到世俗譴責，現在警察和記者都在盯他，他是繼續逼迫她嫁人，還是改主意？
想起李金鳳被自己輕輕地打了一巴掌後，再也無法維持溫和的表象，崔皓月便覺得徐峰沒有膽量作惡到底。
他害怕了！
可靠的警察阿姨在場，關心她的老師、好朋友也在，崔皓月不可能順從徐峰。
她指着徐峰對警察阿姨說：“他是我爸，親爸，要求我辍學嫁人！我才六個月大他就把我丢回老家交給奶奶撫養，生活費沒給過我一毛，過年也不見得回家一次。我初中是在鎮上讀的，考上一中他也不讓我上，要我進廠打工！”
警察女士皺起眉：“哪有這樣當爸爸的？鄉鎮考一中可不容易，你在初中學校裏應該是前幾名吧？”
偏偏他就是這樣的爸爸！
崔皓月想起一件事，她爸跟她說，只要她考上縣城一中，他會送她一個蘋果手機。
然而，當她考上一中，別說承諾給她的手機，就連入讀一中都得百般哀求，他才不情不願地點頭允許。
媽媽說，送手機是爸爸開玩笑，只有她傻傻地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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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說，讀書要什麽手機，爸爸賺錢不易，當女兒的要體諒。
那時崔皓月很委屈。
她不理解，既然承諾的事無法做到，為什麽要輕易地許下諾言？
因為她是孩子，她爸就能出爾反爾嗎？
警察女士在等她說話。
崔皓月收回思緒，繼續說：“我不記得我是第幾名，我求了我爸好久，他也不許我繼續讀高中。後來我說，我讀高中考大學，畢業了能賺很多錢，我的初中老師也打電話勸他，我才能來到一中讀書。”
初三班級上應該有幾個同學考上了一中。
同村的小夥伴都在別的高中。
她不回鄉鎮，之前也沒有手機或網絡聯系方式，現在要和她們重新建立聯系嗎？
想到徐峰口中已經嫁人生娃的慕娣，崔皓月說不清心裏的感受。
慕娣沒讀高中，她跟慕娣小時候關系不好，上小學了彼此之間才親近一些。
在她的印象中，慕娣很愛惜書本，她的書會卷邊，會折頁，但慕娣的書保存得很好，慕娣還教過她如何給書裹上一層保護紙。
她是惋惜慕娣17歲就嫁人生娃的人生，還是慶幸自己當初堅持讀高中？
或許，二者皆有。
崔皓月簡單地講了自己高一高二的拮據生活，說弟弟那雙五百多塊錢的球鞋，說食堂裏吃了兩年的青菜豆腐，接着說徐婷婷這個名字的由來。
如今的她，可以坦然面對過去。
可以安然地被別人注視，沉穩地講述想說的、要說的話。
像陸晨曦那樣從容，不再害怕出醜，不再害怕犯錯。
她已經成長了。
記者們聽着她說，激動不已。
若非警察攔着，他們肯定要深入地采訪崔皓月。
留守兒童！重男輕女！多好的社會題材啊！
崔皓月講完，陳若龍補充：“這孩子的中考成績放到市裏能排到前一百名，奈何家長不肯給生活費，夥食費也按最低标準交，把孩子折騰得不輕，成績一直退步。幸好這孩子争氣，從上學期開始努力，現在的成績進步了，指不定能上一流大學。”
豁！小姑娘的人生還包括了學霸變學渣，又從學渣逆襲到學霸的戲碼！
很勵志！
要是高考真的考上一流大學，沒準還能割一回流量。
這時，陸晨曦也開口了：“我這位好朋友很厲害，上個學期，班裏的臭男生給她起了難聽外號。她那樣羞怯的一個人，當場難過得掉眼淚，但她絕不吃虧，硬是讓臭男生當衆向她認錯道歉！”
生怕一中染上縱容校園霸淩的惡名，校領導趕緊強調：“我們學校的紀律很好，絕不容忍校園霸淩！”
被陳若龍輕輕拍了下，陸晨曦見好就收：“總之，皓月從前很內向，現在她變得很堅強，誰都別想欺負她！李金元潑我硫酸我都吓呆了，皓月的反應卻那麽快，她救了我！她是一個特別優秀的人，絕對的三好學生！”
一邊說，她一邊拿手機播視頻：“看，這就是過程！皓月超勇！像神一樣未蔔先知，蠢材李金元根本傷不到我倆一根頭發！”
校領導并不希望視頻外傳，奈何警方在場，出了名疼愛女兒的陸媽媽也在，李金元潑硫酸案的熱度根本壓不住。
不幸中的萬幸是崔皓月沒有受傷，只有李金元自食其果。
否則這事怎麽解決都不知道呢。
警察女士接過手機，一下子看出玄妙。
怎麽視頻裏的崔皓月看起來像是個練武之人？
她瞟了一眼身旁的崔皓月，普普通通的一個女生，看不出練過武的痕跡。
大約視頻裏的是巧合吧。
惡人自作自受，沒有一個無辜者受到傷害，警察女士很滿意這個案件的發展。
如果可以，她希望世間所有案件都是惡人遭到應有的報應。
來學校之前，警察女士去醫院看過李金元。
他毀容了，一只眼睛瞎掉了，喉嚨被硫酸燒出一個洞。
那樣可怕的傷勢，若是出現在陸晨曦或崔皓月身上，光是想象，警察女士都覺得殘忍。
仔細地了解了案件的經過，警方作筆錄，警察女士把崔皓月訓了一頓。
李金元可是拿着硫酸的，她還敢動手，萬一有個不妥，她被硫酸潑在身上怎麽辦？
保護朋友的前提是保護好自己！
崔皓月抿唇，不服氣：“我不希望晨曦受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想到同桌晏北回，她及時添上兩個字。
陳若龍也心驚：“知道你跟她要好，但是，你得考慮考慮自己，下次可別這麽沖動！”
“嘻嘻！”陸晨曦美滋滋的，抱住崔皓月一陣晃，“喜歡你！超喜歡你！我們是生死與共的交情！我們必須好一輩子！”
陸媽媽笑眯眯地看，為女兒交上真心朋友感到高興。
“真是令人羨慕的友情。”警察女士感嘆一聲，對陸媽媽說，“阿鴻，你可得好好地感謝人家。”
陸媽媽點頭：“當然。”
辦公室裏，一些人露出羨慕的表情。
誰不知道陸媽媽疼愛陸晨曦？
崔皓月救了陸晨曦，就算成績差到考不上大學，陸媽媽也會讓她飛黃騰達。
怎麽這人情落不到自己身上呢？
校領導心裏嘆氣，為了給陸媽媽一個好印象，看着陸晨曦道：“晨曦，以後你跟人說話要委婉些，盡量別讓人生氣。李金元就是個例子，你好聲好氣拒絕他，他心裏沒那麽難受，說不定不會對你做出那樣出格的舉動——”
“話是不能這樣說的。”警察女士打斷他，“惡人會幹壞事，是因為他壞，不是因為好人說話不夠委婉！假設我覺得你說話難聽，我朝你潑硫酸懲罰你，你能接受嗎？”
“這、這當然不能接受！”校領導也見過李金元的慘狀，急忙搖頭。
“你自己都不接受的事情，你怎麽能勸人家接受？”警察女士好心教育校領導，“對惡人惡行多點譴責，對受害者少點苛刻，世界會更美好。”
崔皓月望着校領導。
他要求陸晨曦說話委婉，是在共情李金元嗎？
她不夠聰明，聽不懂他表達的意思。
但是她聽得出，他站在李金元的立場，似乎陸晨曦只要友好地對待李金元，李金元就不會朝陸晨曦潑硫酸。
反過來說，陸晨曦态度惡劣，李金元朝她潑硫酸似乎是她該得的下場。
崔皓月明白警察女士為什麽打斷校領導的話了。
校領導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為陸晨曦考慮，實際上，校領導跟趙宏、秦飛哲一樣，都同情惡人李金元。
只是，趙宏和秦飛哲用直白的話表達同情，令人一聽就對他倆反感。
校領導表達的同情卻非常含蓄，不敏銳的人很難察覺。
她不懂，為何他們如此共情惡人。
因為作惡的李金元受傷了，她和陸晨曦沒有受到傷害嗎？
應該不是的，畢竟警察女士完全不同情李金元。
校領導不太高興地說警察女士講得對，拍着胸膛保證一定做好校園安保工作，邀請警方派人來學校進行安全知識教育講座。
警察女士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被堵在辦公室裏出不去的徐峰等人。
他們想悄悄離開，她不允許，于是他們在辦公室裏留到現在。
此時被她關注，幾個男人立刻焦躁不安起來，仿佛一群行竊被抓的小偷。
哈！敢逼迫17歲高考生辍學嫁人，不敢面對警察！
警察女士不想放過他們，告訴下屬：“逼迫高考生辍學嫁人屬實離譜，必須把他們帶回局裏，嚴厲地批評教育一番！”
于是，徐峰等人滿面苦澀地上了警車，去警察局接受黨和國家的批評教育。
記者們還沒走，想采訪崔皓月和陸晨曦，被陸媽媽帶來的保镖攔住。
上新聞這事講究着呢，可不能任由記者亂來。
陸媽媽還帶來一位很擅長對付媒體的律師，要求記者們必須給陸晨曦、崔皓月的面部打碼，而且要厚碼，不能讓人看出容貌特征。
名字也不能用真名，必須用化名。
除此之外，新聞不得使用“一女生拒絕男生求愛被潑硫酸”這種刻意強調受害者、隐藏罪犯的缺大德标題，寫的文章也不能讓人看了便同情潑硫酸的李金元……
律師拿出考慮周全的合同。
在保镖們的注視下，記者們乖乖簽字，心裏暗罵陸媽媽多事。
寫個新聞都那麽多規矩，他們吸不到流量怎麽辦？
事實證明他們多慮了。
才下午五點，李金元潑硫酸案的采訪文章便在網上發表，立刻引爆熱搜，一切事件皆為之讓步。
各媒體輪番下場，貪婪地收割流量。
網友們為這起惡性事件震驚。
潑硫酸，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潑的還是即将高考的女孩，這不存心毀別人的人生嗎？
什麽！女方毫發無損，潑硫酸的自食其果，被硫酸搞毀容，還瞎了眼？
以往的潑硫酸案可不是這樣的！
一些網友立刻提出質疑：“這新聞該不會是女的給男學生潑硫酸吧？誰能笨手笨腳到把硫酸潑自己身上啊！肯定是女的歹毒，故意殘害男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