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想要擁有的枕頭
想要擁有的枕頭
重回校園，徐婷婷把相框放在枕頭邊，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和陸晨曦，想起愉快的周六，面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随後她的目光落在枕頭上，這是家裏帶來的枕頭，套着洗得發白的廉價枕套。枕套是她在鎮上買的，從初中用到現在，每周清洗一次。
徐婷婷唇畔的笑不知不覺地消失了，一顆心仿佛從美夢中墜落，摔進沉重的現實。
從四年級起，她就開始住校。
那是鎮上的小學，回家要步行一個小時山路，遠得無法每日往返，只能住學校。
誰讓村裏的學堂只有一、二、三年級呢？義務教育普及了，她得讀書。
宿舍是老舊的磚瓦房，奶奶交完學費就離開了。
她獨自鋪床，早到的舍友站在一邊，突然發出特別誇張的聲音：“徐婷婷，你的枕頭好髒啊！你在上面尿了嗎？你好臭！真是太不講衛生了！”
舍友急忙退出老遠，如同避開癞□□。
很髒嗎？
年幼的徐婷婷拿着泛黃的枕頭，不理解舍友的反應。她前幾天用洗衣粉洗過的，曬了太陽後聞起來香香的，她覺得不髒也不臭。
她很難過，不由得看向舍友的枕頭。
上面印着鮮豔美麗的圖案，很新，看起來松松的、軟軟的。
而她的枕頭，用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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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婷婷拆下枕套，泡在水裏，放了洗衣粉，認真地搓了又搓。在太陽下曬幹的枕套依然泛着黃，舍友還是嘲笑她髒。
她低下頭躲避舍友厭惡的目光，被自卑羞恥的情緒籠罩，日漸消沉。
都是枕頭害她被譏諷！她偷偷扔掉枕頭，看着枕頭混在垃圾場的垃圾裏被火燒掉，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奶奶問起枕頭，她撒謊說枕頭不見了。
奶奶便在家裏大聲罵學校的小偷，罵她蠢，罵她笨，罵她不懂事弄丢枕頭。
她一聲不吭，從家裏拿了另一個枕頭到宿舍。枕套是奶奶去年過年買的，看起來還很新，雖然沒有很鮮豔的圖案，但是她終于和舍友一樣了！
不是所有舍友都會嘲笑她，她努力向她們靠攏，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幹幹淨淨的小鎮女孩。書上說飯前要洗手，早上要刷牙洗臉，每天要洗澡換衣服……徐婷婷全都照做。
舍友們讨論着洗頭，是三天洗一次，還是兩天洗一次？
她插不上話。
有人說她有有很多頭屑，她勤快洗頭，卻無濟于事。
後來，臨近過年，姑姑來家裏做大掃除，洗到用得發黃的枕套。徐婷婷才知道，枕套染上的黃色是污漬。不能洗去的污漬，是肮髒的。
奶奶不給錢買新枕套，她用自己的壓歲錢買了一個喜歡的新枕套，帶去初中宿舍，又帶來高中宿舍，沒有讓枕套泛過黃。
高中的舍友沒嫌棄過她髒。
記憶中大喊她髒的小學舍友已經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徐婷婷記不起那人的長相和姓名，她想起被火燒掉的髒枕頭，拿起現在的枕頭聞了聞。
沒有異味，也不香，該拿去曬一下太陽了。
還是直接扔掉？
扔掉的念頭在腦海中産生便無法消失。
徐婷婷知道，她不應該這樣想。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枕頭确實舊了一點，可是枕頭沒壞掉，還能用。她不是有錢人，她是個學生，她要勤儉節約，不能攀比，不能愛慕虛榮，不能鋪張浪費……
但是，任憑那些話在心裏重複了一百遍一千遍，她還是忍不住問自己一個問題：
我難道不配擁有一個自己的新枕頭？
家裏帶來的枕頭，是家裏的，家裏所有人都能用。
她想要的，是為她買的，只屬于她的枕頭，只有她一個人能用的枕頭。
奶奶不願意為她買，她可以自己掏錢買。就像枕頭外包裹的枕套，是她親自挑的，她喜歡這個款式、這個圖案，所以她買下它，擁有它，格外愛惜它。
宿舍裏，陸晨曦在和舍友們說話，有人用手機外放音樂。
沒有人把寶貴的注意力放在沉默的徐婷婷身上。
徐婷婷享受這種無視。
她拆開枕套，裏面的枕頭不髒，每次洗枕套她卻習慣性地把拆出的枕頭藏起來，害怕它被人看見。她捏捏枕頭，裏面的填充物無法拆出來洗，肯定很髒吧？
對，枕頭很髒，她要扔掉它，買一個喜歡的新枕頭。
枕套用了五六年，買一個新的換個用，沒毛病吧？很正常吧？
徐婷婷無聲地笑了一下，看向疊起來的被子。
被套也很舊，使用的時間比枕套更久，清洗的次數更少，圖案老土又過時。
被子深深地藏在被套之中，當寒冬到來，她穿得厚厚的躲進被子裏睡覺，凍得打哆嗦，就算睡着了被窩也暖和不起來。
買新被套新被子要花掉多少錢呢？
徐婷婷想蓋雲朵一樣蓬松、棉花一樣溫暖的被子，就像她在陸晨曦家裏蓋過的那張。
還有被子下的草席，草莖都散開了，除了躺在草席上的她，又有誰會關心它？
蚊帳是四年級那年買的，一個學期洗一次，舊而不髒。雖然她想要印着美麗花紋、裝飾漂亮蕾絲的蚊帳，但蚊帳的作用是防蚊，沒必要為美麗的外表花更多的錢。
天黑了，馬上要上晚自習課。
舍友在換衣服鞋，準備去教室。
徐婷婷快速收拾好，跟陸晨曦離開宿舍，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
今天是沒辦法出去買新枕頭新被子了，明天是周一，至少要到周日下午才有空。
好久！不想等！
為什麽時間不能一下子跳到七天後？
“想啥呢？這麽出神。”陸晨曦勾肩搭背，“走路不看路，當心撞到別人。”
“想快點放假！”徐婷婷的心裏話脫口而出。
注意到陸晨曦的眼神不對勁，她趕忙說：“別誤會，我不是想放假，我是想買新被子！我的被子蓋着不太暖和，想換掉，要放假才能出去買新的。”
陸晨曦沉思：“很急嗎？急的話，晚自習別上了，這就跟老師請假出去買。可是你買了新被子也要曬一下，不能馬上就蓋上。我看看天氣。”打開手機，她納悶，“今晚不降溫啊，倒是後天可能冷，你明天午休出去買新被子？”
“老師會同意嗎？”徐婷婷沒多少請假的經驗。
“肯定會的啦，你又不是出去玩。”
陸晨曦問：“中午你在哪吃？”
徐婷婷一愣。
食堂的飯菜她不太想吃，她想吃點別的，便說：“在外面買點東西吃。”
“去吃螺蛳粉嗎？”陸晨曦忽然精神起來，“我好久沒吃了，明天中午點外賣吃得了，我實在不想吃食堂的飯。”
徐婷婷倒是吃過螺蛳粉，只是沒有一個人進店吃過，她問：“哪家的螺蛳粉？”
陸晨曦剛要答，忽然想起一件事，說：“螺蛳粉沒營養的，全都是碳水，你要吃好，還是在學堂吃吧。”
“……我、我BMI指數正常了！”徐婷婷弱弱地反對，“你吃螺蛳粉，我也想吃。我一直都有好好吃飯，每天鍛煉身體，偶爾吃一次螺蛳粉不會影響身體健康的……”
“吃碳水餓得快。”陸晨曦倒是不反對徐婷婷中午吃螺蛳粉。
她是朋友，不是媽，管不了那麽寬。
她提出問題：“你沒有午休，也沒有吃好，下午難道餓着肚子上課？要不你買點牛肉幹當零食吃吃，這樣不會太餓。”
“牛肉幹很貴的吧？”
“好吃啊。”陸晨曦說着，用外賣軟件看螺蛳粉店的菜單，“咦，店裏賣雞腿，你不用發愁了。”
……
班主任陳若龍果然沒有拒絕徐婷婷午休請假的要求。
得知她要買新被子，陳若龍關心地問：“你的家長給你錢了？夠用嗎？”
徐婷婷看向屬性面板裏的【金錢：800】，點點頭：“給了，夠用。”
“家長還是關心你的，知道你在學校要用到錢。”陳若龍溫和地注視她。
這孩子羞怯膽小，性格內向，一瞧就知道沒什麽生活經驗。
作為班主任，自己得對這樣的學生盡責一些。
于是陳若龍問：“會挑選被子嗎？要不要老師帶你去挑？我中午回家吃飯，剛好開車載你一程。”
她看到徐婷婷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怎麽？想自己步行去？”
“不、不是，我不想麻煩老師！”
陳若龍更憐愛她了，說：“你是我的學生，老師為學生解決問題，怎麽能叫麻煩呢？下課後我在辦公室等你，你過來找我，午飯你可以讓同學幫你打。”
徐婷婷怎能拒絕？高高興興地應下來。
奮鬥在教學一線的陳若龍，開着摩托車上下班。
她把徐婷婷帶去銀行取了現金，來到老街一家自制被褥床品出售的店，說：“我也是在這裏買的被子，質量不錯，你自己慢慢看，挑好了早點回學校去，沒準能趕上午休。”
徐婷婷目送她離開，懷着期待走進店裏，對老板說出要求，開始為自己挑被子。
把所有符合要求的被子看過，她在老板的建議下選了六斤重的被子。填充物叫什麽大豆蛋白纖維，徐婷婷不懂，老板說蓋着不暖和可以拿回來退，加上老師推薦，她放心地買了。
被子要一百五十塊錢，沒有她想象中的貴，她原先以為被子要四五百塊。
買完被子，徐婷婷選被套。
她對材質并不重視，只看顏色圖案。
印着鮮豔花草的太俗氣，印着卡通的太幼稚，格子又顯得有些單調……挑來選去，徐婷婷難以下定決心，最終選定一張印着兔子和花叢的淺粉色被套。
枕頭看起來都差不多，她精心選了一個學生枕頭。
枕套她想買和被套同圖案的，可惜沒有，只能選擇顏色相近的。
徐婷婷忍不住想，如果有自己的房間，就不用糾結枕套的圖案和被套不匹配了。
然而她沒有。
還要等待多久，她才能獲得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
席子也要買一張新的，徐婷婷沒有看草席，選了有一層包邊的竹席。
很沉，兩面都能用，她很喜歡。
她一直都想要一張竹席，今天終于如願擁有了。
付了老板二百七十五元錢，徐婷婷硬是把枕頭枕套被套塞進裝被子的袋子，然後提着袋子、抱着席子找到附近的公共廁所。
沉甸甸的袋子放進【背包】，負重頓時減輕。
她洗了手，叫來一輛摩托車把自己送到學校附近的螺蛳粉店。
店裝修得很氣派，螺蛳粉和雞腿很好吃。
接下來，徐婷婷步行回學校，借助教學樓一樓的廁所掩護，把【背包】裏的袋子拿出來，和席子一起搬回宿舍。
大家都在午休。
徐婷婷蹑手蹑腳地把東西放在角落，脫鞋爬上自己的床。
馬上就能換上新被子，開心！
新被套很漂亮，開心！
有新枕頭了，開心！
徐婷婷樂得差點睡不着覺。
她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下，聽到午休結束的鈴聲，立刻爬起來晾曬新枕頭、新被子、新席子，新被套、新枕套過一次水再擰幹晾曬。
舍友們好奇地湊上來詢問價錢。
徐婷婷不敢露財，把話題含糊應付過去。
濕水後沉重的被套一個人擰不動，陸晨曦來幫忙，笑着說道：“原來你喜歡公主風，都是粉色的。”
“不好看嗎？”
“好看。”
“挑了好久我才挑中這個色。”徐婷婷小心地抖開擰成一條的被套，放進衣架子，用撐衣杆挂起來，聲音輕輕的，“這是我買的第一張被套。”
陸晨曦進廁所去了，沒有聽到她說話。
馬上就要去教室上課，徐婷婷把枕套也挂起來。
秋季天氣幹燥，到了第二天中午，被套和枕套都幹了。
令人厭惡的舊枕頭扔進垃圾堆，舊被子留着在冬天當墊子，徐婷婷把套上新被套的新被子鋪在竹席上，嶄新的枕頭放在床頭正中間，相框距離枕頭稍遠。
她放下蚊帳，靜靜打量着蚊帳內狹小的空間。
陳舊的物品被淘汰掉，小床變得格外順眼，仿佛一個小小的溫馨的家。
小心翼翼地躺下，被軟綿綿香噴噴的被子擁抱，徐婷婷深吸氣，蠕動着把頭放在枕頭上，拿起相框看照片裏和陸晨曦一起騎自行車的自己，發自內心地感到幸福。
以後，她會更幸福！
徐婷婷把相框放在心髒處，閉上眼，一行行文字悄然浮現在心底。
【你改變了】
【你扇在張浩文臉上的一巴掌驅散了他給你帶來的陰影，你再也不會恐懼他，再也不會任由別人欺負你】
【憑着一腔真誠和勇敢，你打動了班主任陳若龍。你的舍友陸晨曦被你解決問題時展露的從容吸引，覺得你有趣。她們共同幫助了你，你最終與張浩文父子達成和解，令張浩文向你、向被他非議的所有女生道歉】
【你接納陸晨曦，與她成為朋友。你回應舍友的善意，增進了彼此的關系。你更換新發型，用零花錢善待自己，更換了生活用品，購買了月經用品，不再為窮困感到痛苦】
【你應下陸晨曦的邀請，每日晨跑；你接受大家的建議，選擇營養搭配均衡的每日三餐】
【你的身體變好了，你的成績進步了】
【你受邀前往陸晨曦家裏做客，第一次玩了電腦游戲，第一次看了美劇】
【你在陸晨曦的指點下學會騎自行車，拍照留戀】
【當你回到宿舍，你看見你陳舊的枕頭被褥，想起過去的灰暗記憶】
【你，只是一個得不到錢和愛的留守兒童，連屬于自己的枕頭都不曾擁有過】
【你想擁有，你有能力擁有，為何不擁有呢？】
【你扔掉你厭惡的枕頭，用零花錢買下想要的枕頭、枕套、被子和席子，你環視煥然一新的小床，如同狼王巡視她的領地】
【你的人生已經翻開新的篇章，你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