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低下頭去,不敢看我,也不說話。
我默了一會兒,又接着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能讓溫室殿上上下下密不透風的,也只有陛下了,對嗎?”
二人一聽,忙跪了下來,将頭垂的更低了。
我并不看他們,只冷語道:“你們原是陛下親自選出來的,忠于陛下也沒有錯,不必跪我。”
阿滿擡頭,大膽說了一句:“奴婢們對夫人也忠心耿耿!”
“陛下為何要瞞着我?”我接着道:“是想将董偃納入後宮麽?”
原本我以為很嚴肅的一句話,二人聽了卻“噗嗤”一下笑了起來,只聽得東兒道:“董偃是個男人,如何進的了後宮?”
我心有不悅,拍案道:“既然不是,那他為何要瞞着我?”
二人被我這陣勢唬了一條,頓時匍匐在地。
阿滿惶恐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至于為何陛下沒說,奴婢也不敢問啊!”
我睨了他一眼,瞥見他真摯的面色中亦有幾分為難,心知他們說的不假,也不忍再為難他們,便喚了他們起身退下。
劉徹對董偃突如其來的寵信,讓我對董偃這個神仙人物也産生了強烈好奇心,可在我面前,劉徹從來不提董偃半個字,也令我困惑不已,多番打聽之後,最終還是衛青解了我心中的疑惑。
“董偃此人,不僅生的俊俏,為人也機敏圓滑,還擅長騎射蹴鞠,陛下與他可謂是一見如故。”衛青把玩着手中的茶盞說道。
“一見如故?”我捕捉到他話裏有話。
他看着我,面上浮現淡淡的笑意:“如此善于逢迎,又狂浪不羁的人,阿姐難道不覺得似曾相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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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在腦海中搜尋起來,試探道:“你是說……他像韓嫣?”
見衛青點頭,我怔了片刻,豁然開朗。
當年劉徹求情無果,對韓嫣的死恐怕至今都難以釋懷,如今遇到一個與韓嫣頗為相似的董偃,心中對韓嫣的愧疚也有了寄托,所以才會對董偃有着超乎尋常的寵信。
且這一年田窦兩家的紛争,也讓他倍受壓抑,疲憊不堪,突然出現一個可以陪着他無所顧忌的縱情游玩享樂,遠離紛争的人,他自然是極喜歡的。
我知道劉徹的個性,只要是他喜歡的,他都會極盡偏私,寵到極致,當年的韓嫣便是如此,如今的董偃自然也不會例外。
或許在劉徹心裏,還一直以為當年韓嫣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對我心存芥蒂,所以董偃之事他才會對我絕口不提。而事關韓嫣和皇太後,我也不便多言多問,彼此間有了心結,相處起來便也不似往日那般無話不說,有時候,就算面對面坐着,也是相顧無言,各懷心事。
于是,劉徹來溫室殿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一有空,他就去了上林苑,而我要見他也越來越難。
院子裏的楊柳樹下,霍去病正在幾個小丫頭的雀躍下演示着自己剛學的劍術,姿态輕盈,宛如靈蛇一般,靈巧的穿梭在這些柔軟的線條裏,卻不傷其分毫,連一片葉子也不曾落下。
一旁的九兒有些淘氣的想要試他一試,便折了一直柳條,悄聲靠近他,在不經意間出手道:“霍去病,看招!”
霍去病反應極快,收了劍,單手與之過招,且只守不攻,即便如此,九兒也占不到分毫便宜,不過三十餘招,九兒已經他鉗制的無法動彈。
“出招雖快,但是這勁兒啊”去病将九兒軟綿綿的拳頭推了回去:“還、得、練!”
九兒不服氣的扔了柳枝,随即取過宮人手上的汗巾子朝我跑過來:“姑母,他欺負人!”
“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霍去病一臉疑問,也跑了過來。
我倚在門邊看着這一幕,心下覺得好笑:“每次非要掙個輸贏,你就不能讓着妹妹點兒麽?”
“我讓了”,霍去病滿臉無辜,又看着九兒道:“是你自己不好好練,技不如人還賴我!”
“我才不要練呢!”九兒把手上的汗巾子塞給他:“我又不想上戰場打仗。”
“九兒姐姐”,衛長公主牽着石邑跑過來,又拉九兒的手:“我們不要和他玩,去放布鳶好不好?”
“好,我們去放布鳶!”九兒朝去病做了個鬼臉,牽着兩個妹妹就出去了。
看着妹妹們離去的背景,霍去病搖頭嘆息道:“惹不起呀惹不起!”
我被他的樣子都樂了,幫他擦幹淨了額上的汗漬:“三舅四舅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麽呢,怎麽也不見他們進宮?”
“能幹嘛,還不就是倒騰家裏那幾塊地呗”,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還有二舅整天跟着小姨夫東奔西跑的,都不管我了。”
“那你就老實在家讀點書,別老跟着你四舅到處亂跑!”
想着他是個跳脫的性子,并不愛讀書,我又補充道:“或者到姨母這來多陪陪幾個妹妹,你阿母那你有空也多去看看。”
他縮着脖子搖頭,一副很抗拒的樣子,說道:“他們兩個老是吵架,我才不要去她那兒呢!”
我知道他說的是二姐和陳掌,二姐好強,陳掌卻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夫妻之間難免有些摩擦龃龉,吵吵架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就是讓你去看看而已,你阿母一個人在那邊,你不去看,難道你就不怕阿母被人欺負?”
“她能被人欺負?”去病張大了嘴,呵呵了兩聲,說道:“她不欺負別人就好,誰敢欺負她呀?”
聽他這話我噗呲一笑,嗔道:“你呀,人長大了,鬼主意也多了,連你阿母也敢編排,叫你阿母聽見,她又該收拾你了!”
話音才落,便瞧着東兒進了殿來,說道:“劉陵翁主來了!”
劉陵?
我心中犯疑道:“她不是随淮南王回淮南了麽?”
東兒答到:“是回去了,她這次是回來是吊唁田丞相的!”
“哦!”我應聲道,再回身去病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了,我無奈嘆氣,略整了整自己的儀容,便讓東兒請劉陵進來。
“我就說衛夫人是個有福氣的吧”,遠遠的就聽見劉陵笑吟吟的聲音:“瞧瞧這滿院子的女兒侄女外甥的,可真要羨慕死旁人呢!”說罷,她朝我行了一禮。
“這有什麽可羨慕的,誰家還沒幾個侄女外甥呀!”我含笑請她入座。
劉陵挽着我的手道:“你的侄女外甥哪能跟別人的一樣呀。”
我只是笑着,又換了話題道:“翁主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來給你道喜呀!”她說着,輕喚了一聲,便有侍者抱了幾個檀木漆盒進來,打開置于案上。
我瞟了一眼,盒子裏裝的是一副象牙覃,一對珊瑚枕,一套雲母扇和一只透雕麒麟金鑲玉項圈。
她取了項圈道:“還不快讓我瞧瞧咱們的諸邑公主。”
我喚了乳母将孩子抱來給她看,又道:“她還小,哪裏受的起翁主這麽貴重的禮物?”
她将項圈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又逗了逗,說道:“耽擱了這麽久的,今兒個一并補上,算是我這個當姑母的給侄女兒的見面禮吧!”
“那我就替諸邑謝過翁主了”言罷,又逗了一會兒,我便示意乳母将孩子抱下去。
她拉着我一起坐下,又道:“怎麽樣?打算什麽時候給咱們主上添個皇子呀?”
我搖頭道:“這事兒哪能說的準。”
她握着我的手道:“主上現在就等着你給他生個兒子,你可要抓緊了!”
她說的我面上泛紅,抿了口茶水道:“看緣分吧!”
“還害羞呢?”她調侃起來:“都老夫老妻,臉皮子還這麽薄,也難怪主上這麽疼你了。”
我将茶水塞到她手上:“這水要再不喝可就涼了。”
她笑着接了茶水喝了一口,感嘆起來:“兩年多沒來,沒想到再來就已經物是人非了,現在只有在衛夫人這裏,還能找回些當年的感覺。”
她發出如斯感嘆,我倒有些不習慣,問道:“翁主何出此言?
“現在田蚡死了,韓安國也病了,薛澤成了丞相,什麽都變了……”
她嘆了口氣:“現在只有你衛夫人,待我還像以前一樣。”
淮南王在長安沒什麽勢力,但與田蚡有些交情,田蚡得勢的時候,衆人看着田蚡的面兒上,對劉陵也頗為敬重,如今田蚡去了,人走茶涼,所以劉陵才會如此說。
我聽着心下也不是滋味,寬慰道:“朝堂上雖然雲谲波詭,瞬息萬變,可到底也是他們男人之間的事,咱們就別摻和了,翁主若是喜歡我這裏,以後就常來,我最近剛做了一道酒釀豆腐正好想請翁主嘗嘗呢。”
“窦家是徹底倒了,田家也元氣大傷。”
她眼眶微紅:“昨兒個我去探望太後,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我這心裏也難受,他們之前對我都是極好的……”說着便啜泣起來。
我輕輕拍着她的肩膀,也不知要怎麽寬慰她。
她吸了一下鼻子,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握着我的手着道:“我聽說窦嬰死之前主上去見過他,你知道他跟陛下說了什麽嗎?是不是說了什麽诋毀丞相的話?”
我怔了怔道:“朝堂之事我不懂也從不過問,主上也不曾跟我說這些,着實不知呢。”
她又淚眼婆娑的看着我道:“主上是先去見了窦嬰,後才去的丞相府,外頭都說,田丞相是被主上吓病的,好妹妹,你就告訴我他們說了什麽罷,不能讓田丞相死的這麽不明不白呀!”
“我沒聽說呀!”我想了想,又安慰她道:“不過都是大家瞎說罷了,當不得真的。”
“連皇太後都被主上氣病了,不會是空穴來風的……”
“翁主慎言!”我打斷她:“皇太後是傷心過度病倒的,怎會是主上氣病的!”
她也察覺自己的失言,忙住了口,又道:“我不過也是聽別人說的!”
“流言罷了,翁主別多想了!”我拍了拍她的手,又起身道:“我去做份酒釀豆腐給翁主嘗嘗,翁主幫我看看還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出了殿門,迎面吹來一陣清爽的風,頓時将眼前的暑熱消彌,明明已經是盛夏,我卻感覺到一絲刺骨的寒意,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款步往廚房走去。
沒有人知道窦嬰死之前和劉徹說了什麽,也沒有人知道田蚡到底是怎麽瘋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不為田蚡的死感到惋惜,只為這兩敗俱傷的結果而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