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我不害怕今日發生的這些事,卻對明珠口中的那句“人彘”耿耿于懷,窦太後為何要跟皇後講人彘的故事?明珠為何又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們到底在密謀什麽?
想起皇後最後那抹陰鸷的笑,心中愈發瘆得慌,我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我的腹部,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如果她們想讓歷史重演,那麽……
誰是高後?
誰是戚夫人?
誰又是趙王?
想起之前劉陵同我說的話,我心下不寒而栗,我想過我和孩子的以後的境遇,卻唯獨忽略了皇後,她才是最恨我的那個人,是絕不會坐以待斃的,想起戚夫人和趙王如意的結局,我不禁到吸了一口冷氣,腹中隐隐傳來的痛感,忙讓人加快了腳步。
回到溫室殿,義妁忙過來幫我看診,說是驚懼憂慮以致動了胎氣,讓我不要多想,照例加了一碗苦澀的安胎藥,讓我喝了下去。
我躺在榻上,告訴自己不要去想,然而人彘的慘狀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如果是皇後要當高後,她那般恨我,定是要讓我做任她淩辱的戚夫人的,那我腹中的孩子是……趙王?
我不想當戚夫人,不想被人做成人彘,更不想讓我的孩子有一個像趙王那樣的結局。還有劉徹,他還那麽年輕,我希望他可以長命百歲……
心中的想法沒有辦法與外人道,隐隐的腹痛遲遲不退,一直輾轉反側直到入夜,天一黑,心下愈發不安。
劉徹回來時已經是深夜了,見了我的情形滿是心疼,知道今日發生的事後,又急又氣,欲要去椒房殿找皇後問責,可我卻不敢讓他離開,我害怕他一走,我就會變成戚夫人,被眼前的黑暗湮沒。
“子夫,有我在,別怕!”劉徹不斷安撫我:“你放松點兒,沒事的。”
義妁又想法子幫我換了湯藥,卻是一點效果也無,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最後疼得我冷汗頻出,我隐隐覺得腹中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卻仍舊不願放棄,緊緊的捂着腹部,想給他傳遞一些自己的溫暖,哪怕有一絲機會,我也要盡力讓他活下來。
見情形愈發嚴重,劉徹亦是心焦,與義妁商讨多次,也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只好讓義妁又換了一劑安胎藥過來,希望能緩解我的痛苦。
只要能護住腹中胎兒,就是讓我喝毒藥我也是願意的,所以當義妁捧了那碗湯藥過來,我毫不猶豫的就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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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腹中的疼痛越來越重,很快我便疼得死去活來,感覺身下漸漸濕潤,我驚恐萬狀,緊緊扯着劉徹的衣袖,咬牙道:“你給我喝的什麽藥?”
“對不起!”他忍淚說了三個字,又将我緊緊抱住。
我拼盡殘餘的力氣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再想推開他已經沒有力氣,略掙紮了一會兒,我便痛的暈了過去,全無知覺。
我終究沒能保住這個孩子,他在我腹中還不到三個月,便過完了短暫而驚懼的一生,遇上我,終究是他的不幸。
次日,劉徹去了一趟椒房殿,與皇後又是一次大吵,且重提了廢後之事,我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最終鬧到皇後撞柱自殺,幸得太醫及時相救,才撿回一條命。
皇後自殺乃是大事,已經超出了後宮的範圍,上升到了國政。劉徹欲以謀害皇嗣之名廢後,卻遭到了以丞相田蚡為首的諸多臣下阻攔,要劉徹拿出皇後謀害皇嗣的鐵證,劉徹拿不出,言皇後嬌縱擅妒,德行有虧,不配為後。然田蚡則言,皇後雖然言行不當,但此事卻是因去病誤傷皇後而起,我未能管教好自己的家人在先,擅闖椒房殿,激怒皇後,行事沖動魯莽,不計後果在後,不能将所有的責任都怪到皇後頭上。
後宮之中,皇太後也出面幹預,言及明珠的那句“人彘”并無所指,所謂的呂後之謀,不過是我孕中多思,臆測出來的罷了,不能作為謀害皇嗣的罪證。
劉徹無奈,下令将明珠賜死,廢後之事作罷,敕令皇後禁足半年,沒有召令不可踏出椒房殿一步,還私下将象征皇後實權的玺绶收了過來,如此,陳氏雖未廢後,卻也不過是擔了個虛名,保全皇室顏面而已。
孩子沒有了,還是要坐空月子,那些日子除了哭泣,我不想理事,不想見人,也不想說話,包括兩個孩子,也包括劉徹。我拼命想護着的孩子,卻被劉徹的一碗湯藥結束了性命,我實在不能理解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除了那句“對不起”,劉徹也沒有給我任何解釋,小産過後,為了方便我休養,他搬去了清涼殿住,但每日都會來看我,有時只是在殿內陪我坐坐,有時也會同我說說話,哪怕我不理他,他也并不在意,自說自話,什麽都說,就是不提孩子。
不只他自己不提,他還下令,宮中上下所有人都不準再提,而這所有人中,自然也包括我。
劉徹對孩子的冷漠,愈發讓我覺得他并不喜歡這個孩子,所以他才能狠心下手。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所以我不能怪他,可他卻不知道,他親手要了這孩子的命,也幾乎是要了我的命。
我心中無比痛心,說到底還是我太過無用,受不住那些惡意攻讦的話,若是我能再堅強一些,又或者說那日我能思慮再周全一些,或許就不會傷到腹中的孩子,也就不至于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了。我越心疼那個孩子,就越恨我自己的懦弱無能。
三月中旬,未央宮進了一批新家人子,與此同時,皇太後也送了兩名俏麗的女子入了後宮,二人均被劉徹封了少使。宮人們什麽都不敢跟我說,還是二姐告訴我的。二姐希望我能振作,所以拿這些事來激我,可我還是置若罔聞,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知道,劉徹終究不會是我一個人的,這後宮遲早會有其他的女人取代我,現在只不過是比我原來料想的要早一些罷了。劉徹對我的好,我已經知足,做人太貪心,容易遭報應。
那日我正在用藥,劉徹從殿外進來,不知怎的,見了他,那兩行淚便止不住了。此般哀哀戚戚的樣子,見多了連我自己都覺得煩,又何況是他,我不想令他厭煩,又無法與他笑顏相對,便以乏了想休息為由,請他離開。
劉徹并沒有離開,也沒有任何惱怒,只是坐在我床前,欲言又止。
“子夫,朕知道你怨我,不該喂你喝下那碗湯藥!”
時隔半個月,他終于開口提起孩子,言語平靜如常:“可就算朕不給你喝那碗湯藥,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和往常一樣,我背對着他躺着,裝作睡着了,不予理會。我何嘗不知道那孩子很難保住,可就算這樣,他也不能這麽做,孩子那時明明還活着,還在求生,而他的父親卻親手葬送了他。
他略沉默了一會兒,又接着道:“你怨,怪我,半個多月來,也不肯好好和我說一句話,我知道,孩子沒了你心裏難受,可是你以為朕就好過了麽?”
“陛下會難過麽?”我反問道。
“朕怎會不難過,那也是朕的孩子啊!”他言語有些激動。
眼淚順着眼角花落下來,我沒有伸手去擦,依舊是一動不動的躺着:“陛下不用難過,這個孩子沒了,陛下還會有其他孩子。”
“好”,他湊近了道:“等你把身體養好了,咱們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
“妾無福,怕是不能再為陛下誕下子嗣了”,我咬了咬嘴唇,又接着道:“倒是陛下福澤深厚,自然是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的。”
他有些不解:“你什麽意思?”
女人懷孕娩身本就不易,我早産在前,小産在後,再想生養便就難了,可他不一樣,就算沒有我,他還可以有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我盡量平穩自己的情緒,又說道:“皇太後送來的那兩個,想來也是好生養的,陛下別薄待了她們。”
“你……”
劉徹氣結,呼吸深重,心中似乎是有怒氣壓着,繼而又是一陣長時間的靜默。
我不想令他厭煩,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用這些冷言冷語去刺傷他,惹他生氣。我蜷縮着身子,心中痛苦糾結,又将被子蓋在頭上,淚如雨下。
“子夫!”他嗓音沙啞,過來抱住我:“不能再哭了,月子裏不能落下病根,就算我求你,為了兩個女兒,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養好身子,好麽?”
這些話他颠來倒去的說了無數次,有苦口婆心好言相勸的,也有居高臨下發號施令的,現在他又如一個無助的孩童一般放低姿态懇求。我沒有答話,默默調勻了自己的氣息。
他伸手去揭我的被褥,又道:“子夫,讓我看看你。”
我擦幹了自己的眼淚,掀了被子轉過身來,淚眼朦胧間,瞥見他泛紅的眼,以及略帶疲倦滄桑的臉,我有些心疼,扶着他坐起身來,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問道:“陛下愛他麽?”
“當然,那也是朕的孩子,朕怎會不愛,怎會不疼他呢?”
“那陛下為何要……”我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
那是我和他的孩子,我願意用生命來愛他,不管是男是女,能托生到我肚子裏就是緣分,他應該來這世上看一看的,我和劉徹都沒有權利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