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建元三年五月,閩越發兵東瓯,東瓯向漢庭告急,請求漢軍支援。
對于是否要出兵援助東瓯,朝廷內外分為正反兩派,一派以武安侯田蚡為首持反對意見,田蚡道:“越人相攻擊,固其常;又數反覆,自秦時棄不屬,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
另一派則是以中大夫嚴助為首認為應該發兵支援,莊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鹹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萬國乎!”
劉徹選擇采納嚴助的意見,欲發兵支援東瓯,卻又遇東宮太後阻攔,窦太後崇尚無為而治,向來不主張用兵之道,不肯用印,政令遲遲不下。如今朝廷事皆要奏報東宮,東宮不允,劉徹拿不到虎符,何談調兵!
劉徹手執一支箭簇,心不在焉的往銅壺內投去,一邊投還一邊說道:“現在仗都打起來了,她還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做夢了吧!”
我看着那一地亂七八糟的箭簇,心下也是無奈的緊,只拿着一把絨扇,輕輕替他扇着,幫他去去火氣,道:“妾以前一直以為皇帝是一國之君呢,說出來的話就是诏命,沒人敢不聽從,如今我才知道,原來皇帝上面還有太後,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
劉徹依舊不耐煩的扔着箭簇,卻還是沒有一個準的,道:“你進宮之前,不知道皇帝也有母親,還有母親的母親麽?”
他這話說的我想笑,但還是忍住了,點頭道:“這個自然知道,陛下登基的時候,可是昭告過天下的。不過那個時候我以為陛下才是天下之主,陛下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哪裏會想這麽多。”
“孝字當前,哪裏是朕能做的了主的!”劉徹嘆了一口氣,抓起剩餘的箭簇,一把全投了過去,原本是随手一擲,五支箭簇卻中了三根。
我忙走近銅壺去看,笑道:“陛下無心插柳,看來這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嘛。”
他原本不在意那幾支箭,被我這麽一說,他又忍不住瞄了兩眼,問道:“有什麽轉機?”
“陛下這麽聰明,怎麽會沒有辦法,不過是現在心情不好,一時想不出來罷了”,我喚了宮人過來收拾,又扶他坐下:“來了我這裏就別想了,妾給你彈唱一曲,你好好休息放松一下,等心情好了,辦法自然就來了。”
“也罷!”他順勢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就讓老太太去折騰吧,朕不管了!”
“你要不管,這天下還不得亂套啊?”我說着,又去取了琴來。
他嘆了口氣道:“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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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別多想了”,我輕輕撥了撥琴弦,又問:“陛下想聽什麽?”
他恹恹道:“随便彈點兒吧。”
我坐到他身邊,伸手在他緊蹙的眉頭上撫了撫,笑道:“這是要哄陛下高興的,可不能随便的。”
他看着我,眉頭緩緩舒展開,換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起身摟住我,挑眉道:“你要真想哄我開心,那就別彈琴了。”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扭捏,手指順着眉心一路輕輕點上他溫潤的唇,道:“陛下做不了太後的主,難道還做不了妾的主麽?”
他頓時跳了起來,抓起我的手就往寝殿去,一繞過雲錦屏風,他就如一頭小野獸般,抱着我啃咬起來。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樣子,我伏在他的肩頭,繼續在他耳邊挑逗:“不論何時何地,我可都只認陛下呢!”
……
芙蓉帳暖,春風一度,疲憊的天子伏在枕邊酣睡,雙目緊閉,眉頭卻始終是蹙着的。我伸手想要幫他撫平,饒是動作很輕,卻還是驚得他翻了個身。
次日,劉徹在五祚宮前殿召見中大夫嚴助,言初登帝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遂派遣嚴助持天子符節,前往會稽調兵,援助東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讓朕看看朕這個皇帝在他們心裏到底有多少份量!”
天子符節雖是皇權的象征,但大漢素來只有虎符才能調兵,并無持符節調兵的先例,劉徹此舉無疑是在冒險。我心知劉徹這是無奈之舉,只希望嚴助能像劉徹所期盼的那樣,成功調遣會稽軍隊,而且在此之前最好能瞞住太皇太後。我雖不懂軍政,可也知道這是劉徹第一次派兵打仗,縱然只是周邊小國,于劉徹來說也是意義非凡。
等消息的那些日子,劉徹跟往常一樣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表面并無其他異樣,但我知道他心裏其實是非常焦急的,這從東瓯捷報傳來的狂喜中就可以看出來,他原本在垂楊樹下練劍,聽到捷報後,興奮地抱着我在樹下轉了好幾個圈。
不過這也确實是令人興奮的事,嚴助奉召于會稽調兵,遇會稽司馬攔阻,言不見虎符不可調兵,嚴助當機立斷,怒斬會稽司馬,逼得會稽太守不得不調遣會稽水師前往支援,然而援軍未至,閩越聽聞漢軍要出兵援助東瓯,頓時吓得落荒而逃,嚴助調遣的水師還未派上用場,便解了東瓯之圍。
不戰而屈人之兵,劉徹做到了,更讓人意外的是,大漢的雄威震退閩越,同時也東瓯國主有臣服之意,意欲舉國歸順我大漢。
只用一個會稽司馬,便解了東瓯之圍,既揚了大漢國威,還意外收複東瓯,既震懾了衆臣子,也讓窦太後對這個孫子刮目相看,大大助長了劉徹的信心,在窦太後的默許,軍政事務劉徹也開始自己着手處理。除了必要的公事要回未央宮處理外,劉徹大多的時間都在上林苑,或是狩獵練兵,或是微服出巡,忙的不亦樂乎。
往日裏,我也和衆人以為的那樣,以為劉徹擴建這麽大的皇家園林,是為了游玩享樂,而現在才明白,這裏頭藏的是劉徹的勃勃野心,收複東瓯小國于他而言不算什麽,他最大的野心是匈奴,令漢人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的匈奴,而張骞出使西域才是他對匈奴實施反擊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就是要訓練出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這其中又包括将領,士兵,戰馬以及兵器等等。
當然,這些我都不懂,我也幫不了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一個他所期望的,又讓他覺得溫暖的家。在他高興的時候,有貼心的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喜悅,在他疲累的時候,可以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在他需要的時候,可以陪在他身邊,或是說說話,或是撫琴弄歌,幫他排解宣洩。
若是能再幫他添上幾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經歷了夏末的一場瓢潑大雨過後,炎熱天氣逐漸轉涼,入了七月,便算入秋了,七月乞巧,也是天子的誕辰,雖然他還年輕,東宮兩位太後也都健在,不會大辦,但畢竟是天子過壽,熱鬧還是要有的,未央宮依着舊例在金華殿舉辦家宴為天子祝壽,劉徹也帶着我回了未央宮。
我是第一次參加未央宮的宴會,也在家宴上第一次見到了兩位太後,劉徹的祖母太皇太後窦氏,垂垂老矣,鬓發花白,慈眉善目,卻不怒自威,一雙眼睛生的與常人無異,若非劉徹之前跟我說過,是斷然看不出她是個眼盲的人。
劉徹的母親皇太後王氏,衣着簡樸,儀态端莊,雖然看着不年輕了,但明眸善睐,柳眉細腰的模樣,依舊可以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與劉徹倒是有幾分相似。
壽宴上還有另外一位與王太後年歲差不多的婦人,與皇後十分親密,衣着華麗,眉眼中透着一股傲氣,想必是皇後的母親,窦太後的女兒,人稱窦太主的館陶大長公主了。
衆人依次行禮祝壽後入座,帝後和兩位太後,以及窦太主居上席,其餘的後宮嫔禦居下席,劉徹的嫔禦不多,而家人子是沒有資格入席的,是以下席只有一個七子,三個少使,而我雖是天子的寵姬,但名分未定,祝完壽後只能以家人子身份坐在最末的位置,而我對面的是去年歲末被冊封少使周氏,我曾經非常羨慕的被劉徹召幸多次的家人子。
“聽說皇帝近日藏了一個美人,也不請出來讓老身瞧瞧麽?”窦太後眼睛一直看着前方,面上雖是笑着的,卻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被窦太後這一調侃,劉徹也只是笑了笑,忙喚我上前見過兩位太後。方才雖已行過禮,但主要是為天子祝壽,現在才是正式拜見太後,想來這也是劉徹執意要帶我參加壽宴的原因。
“妾衛氏,拜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長樂無極,永壽常寧!”我先朝太皇太後叩拜,複又朝皇太後叩拜:“妾衛氏,拜見皇太後,皇太後長樂未央,福壽安康!”
“太皇太後,皇太後謝禮,衛姬起。”侍者贊禮。
“謝太皇太後,謝皇太後!”我起身,依着在永巷學的規矩,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微微低頭,目不斜視,不卑不亢,面上還帶着得體的微笑,靜靜的等着她們問話。
“聲音倒是不錯,可曾讀書?”窦太後道。
我如實道:“以前只學過《詩》,現在在學《論語》。”
窦太後點點頭,又道:“在皇帝身邊服侍,不需要你學成個博士,但基本的道理還是要懂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可都是咱們的立身之本吶。”
我心下一凜,微微颔首道:“妾謝太皇太後教誨,自當謹守本分,盡心服侍陛下和中宮。”
太皇太後面露喜色,又照例說了一些和睦宮闱,綿延後嗣的話方才讓我入座。席間上了歌舞百戲,衆人也都開始各說各的,觥籌交錯,熱鬧的緊。
方才太皇太後的那番敲打,令我有些緊張,喝了兩杯酒水放松下來,也沒有欣賞歌舞的興致了。看了看席上相看兩厭的帝後,又暗暗打量席下的幾名天子嫔禦,除了周氏,其他人也都是第一次見。
劉徹的嫔禦并不多,來時宮人東兒就跟我說過,皇後以下位分略高的是七子餘氏,原是陛下做太子時的孺人,陛下登基之後,直接封了七子,無寵,位分幾年也沒再動過了。餘氏以下便是長使鄭氏,少使馮氏和少使周氏,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卻都恩寵平平,眼下也基本失寵了。
感覺到周圍投過來的異樣眼光,我又默默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而這杯酒下肚,突然就感覺像喝多了一般,胃裏頭一陣翻江倒海,來勢洶洶,避之不及,竟當衆嘔了出來。
“貴人沒事吧?”東兒忙過來扶我,幫我順氣。
我連連擺手,又忍不住嘔了幾下,連帶着先前喝的兩杯,一道吐了幹淨才略舒服些,東兒又讓我喝了幾口茶水解酒,這才好了許多。
平靜下來,堂上的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我這才驚覺自己失儀,頓時尴尬無比,忙要起身行禮請罪,又覺得一陣暈眩,全身無力,還好有東兒扶着,才不至于一頭栽下去。
“唉,居然醉成這樣,到底是奴婢出身的人上不得這樣的席面,還不快去弄碗醒酒湯來!”
衆人看着皇後幸災樂禍,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太皇太後尚不清楚狀況,只有皇太後最先反應過來,立刻着人去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