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衛姬侍奉陛下辛苦,賜坐吧!”皇後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謝皇後!”我依言,在下席入座。
“能得陛下複寵是衛姬的福分,衛姬當惜福,謹守禮制,勤勉奉公,一要盡心侍奉陛下,二要和衆姐妹和睦相處,宮中姐妹不多,還盼衛姬能早日為陛下誕育子嗣,開枝散葉。”皇後說話跟背書似的。
“唯,妾遵皇後教誨。”我颔首。
“陛下今日怎麽有空過來?”她又對劉徹道。
“朕見花房培育的牡丹極好,想着你喜歡,給你送兩盆過來!”說完,劉徹示意內侍将那兩盆花搬過來。
皇後睨了一眼,并無多大興致,懶懶的道:“這未央宮的花兒如今是越來越多了,這牡丹開的再好,可到底還是比不上外面的野花招人喜歡。”
帝後說話,沒有我插嘴的份兒,我擡眼看了一眼劉徹,他笑道:“宮裏頭的哪有什麽野花,皇後若是喜歡,改日朕去外頭給皇後摘兩朵回來便是。”
只瞧着皇後面上紅白一陣,剛拿到手裏的耳杯又扣了回去:“這宮裏說到底還是陛下做主,妾喜不喜歡不重要,只要陛下喜歡,野花也好,賤奴也好,還不是由得陛下往宮裏頭帶。”
她已經不是第一回罵我了,來時我便做好了準備,現在自然也不會在意,反倒是劉徹面色一沉,歪頭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就請皇後下召,衛姬服侍朕辛苦,朕要冊封她為美人。”
手上的茶水不禁抖了一下,我心下一驚,劉徹來之前并未跟我說過此事。
“你要封這個賤奴為美人?”皇後面上亦是震驚。
“皇後說話自重”劉徹微怒。
“你要我自重?”皇後起身道:“你在宮外寵幸一個下賤伶人,随随便便往宮裏帶也就算了,現在還讓她住到帝寝,你可曾自重過?”
我沒想到皇後會這般公然辱罵天子,心中惶恐不已,周圍也無人敢勸,又害怕他們因此吵起來,也不顧規矩,忙起身跪下道:“皇後息怒,此事與陛下無關,是妾的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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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你的錯!”皇後随手拿了一只耳杯砸了過來,正好摔在我面前的幾案上。
杯子碎了一地,裏頭的茶水濺了一些在我手上,驚的我立刻匍匐在地上不敢說話。
“你幹什麽?”劉徹起身怒斥:“你是皇後,此般行徑和外頭的市井潑婦有什麽區別?”
“市井潑婦又如何?”皇後絲毫不懼,又指着我道:“有本事你就廢了我,去立那個賤婢為後啊!”
劉徹怒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以為朕不敢麽?”
聽他們二人吵架,我心頭冷汗直冒,從未想過皇後會這般不給劉徹顏面,心下有些後悔讓劉徹陪我來了,這要是傳出去,只怕又要生出許多事端。
心知不能讓他們再吵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其他法子,索性往地上一倒,假裝暈死過去。
果然,劉徹見狀也顧不上再和皇後吵架了,忙跑了過來,喚了我幾聲,見我沒有反應,抱起我就出了椒房殿。
感受着他此刻焦急的樣子,我心中暗自歡喜,既出了椒房殿,解了當前的困局,心下松了口氣,也不敢再欺瞞他了,忙睜眼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眉頭緊促,低頭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怔,似乎明白過來,将我放了下來:“朕都不知道你的膽子有這麽大,欺君的事你也敢做?”
“妾有罪!”我忙跪下請罪,雖然知道他不會責罰我,但樣子也還是要做一做的。
他彎腰扶起我,在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下不為例!”
我笑着點頭,回首看了一眼身後的椒房殿,往日裏便聽人說過皇後刁蠻擅妒的個性,後宮諸人對她是又敬又怕,大多都不喜她,我總以為她是皇後,只是對後宮諸人如此,卻不想她竟敢公然挑釁皇帝的威嚴,到底是太皇太後最疼愛的外孫女,窦太主的親女兒,背後有人撐腰就是不一樣。
對于這次帝後的大吵,皇帝顯然是已經習慣了,并未放在心上,每日裏除了去宣室殿處理政務,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溫室殿,與我寸步不離,或是聽我撫琴弄歌,或是與我對棋博弈,或是教我讀書寫字。
這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讀書寫字,以前沒有這樣的機會,現在有了,我便也格外的珍惜,我也并非是想學劉徹那樣滿腹經綸,博古通今,但多學些東西,多懂一些道理總是沒錯的。好在劉徹也好為人師,對于那些他知道而我一無所知的事,他總能滔滔不絕,很用心的教我。
不過幾日下來,我便被人推到風口浪尖上,宮裏上上下下都傳着我的流言,說我出身卑賤的有,說我狐媚主上的也有,更有甚者還說我離間帝後等等,然而劉徹并不理會,我也不大出門,所以并不在意。
三月下旬,籌備了一年多的張骞,終于帶着一百多人的使團從長安出發,橫穿匈奴大漠,結交西域的大月氏等國,一起聯合起來,抗擊匈奴。
站在未央宮的高臺上,看着眼前壯景,層巒疊嶂,煙霧缭繞,想起那個瘦瘦的高個子,我心中無限感慨,漫漫長路,還要過匈奴那一關,有多少未知的苦難在等着他,他卻義無反顧的踏上征途,不畏苦難,不懼艱險,我是由衷欽佩于他,如果此行能順利完成,那麽将是大漢歷史上一座偉大的豐碑。
我雙手合十,對神明祈願:妾将日日為諸君祈福祝禱,願諸君能早日完成陛下的使命,平安歸來!
張骞一走,劉徹心頭大石也落下了,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張骞自己的事了,他在未央宮逗留了兩日,便帶着我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乃先秦舊址,劉徹喜好游獵,遂在此基礎上進行擴建,修山開河,興建宮室苑囿,廣植花草林木,豢養百獸,将其打造成皇家園林。
初到此處,我便被上林苑的景致吸引,與未央宮的壯麗華美不通,上林苑占地遼闊,廣袤無垠,置身其中,仿佛能将天地間的自然風光盡收眼底,奇花異木,山林飛走,每天都不一樣,更難能可貴的是,此處天大地大,可以不受宮規禮教的約束,可要比在未央宮自由的多。
上林苑的五祚行宮,以數白畝枝繁葉茂,郁郁蒼蒼的楓林著稱,銜接着長楊行宮的數百畝婀娜多姿的垂楊,風景一枝獨秀,別是一般天地。此外宮中還有一株古老的梧桐樹,鐘靈毓秀,直指蒼天,遮蔭蔽日,是炎炎夏日裏避暑納涼的大好去處。
劉徹帶着我在五祚宮裏裏外外走了一遍,最後停在了這棵梧桐樹下:“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以後你就安心在這裏住着,服侍你的宮人朕都安排好了,你想要什麽就跟他們說,別拘着。”
“那陛下呢?”我下意識的去拉他的衣袖,心中有些害怕他又像之前把我扔在永巷那樣扔在此處。
他執起我的手,溫和一笑:“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我這才放心,低頭莞爾,只要他在,住哪裏都可以。
“朕已經讓公孫賀去請你的家人明天過來”,他又道:“明天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可以麽?”我有些驚訝,盡管我很想家,可這幾日在未央宮,我已經處在風口浪尖之上,根本就不敢再跟他提,聽他這樣說,我還有些不敢确定。
他幫我理了理被微風撩起的青絲:“這裏又不是未央宮,沒那麽多規矩,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妾從未和陛下說過,陛下怎麽知道我想見他們?”
“沒說麽?”他挑眉,低下頭靠近我道:“你可知你昨夜入夢,喚的是誰?”
袅袅清風拂面而來,尤自帶了些許春意,他的臉離我極近,只要我稍稍踮腳,就可以很輕易的輕吻到他,但此刻在外面,我顯然是不敢的。
他說我昨夜入夢,我一點印象沒有,但他如此說,隐約可以猜到和我家裏人有關,我紅着臉笑道:“我喚的…不是陛下麽?”
他朝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道了一句“衛青啊”就轉身去了寝殿,不再理我。
稍愣了一會兒,我實在想不起到底做了什麽夢,搖了搖頭,也跟着他進了寝殿。
我是在次日午時才見到我的家人的,彼時劉徹不在,大哥和衛青尚在軍營,要晚些時候過來。姐妹之間見面,少不得要掉些眼淚,提及過去,也是感慨萬分。大哥和衛青自不必說,入了軍營,也算有了好的出路。家裏脫了奴籍以後,用劉徹賞下的的那些錢財置了幾畝薄田,由大嫂和大姐操持,夠這一大家子吃穿不愁的了。
阿步和阿廣去了學堂讀書,兩歲的去病如今也已經會跑了,除此之外,衛家又添了新丁,大嫂去年九月生了一個女兒,取名九兒,我也因此又多了一個小侄女。
一直到哺時,劉徹帶了大哥和衛青一起過來,我心中高興,又拉着他們說了一些軍營裏的情況,大哥沒有太多變化,依舊沉默少言。倒是衛青的變化很大,長高了不說,人也壯實了許多。
饒是過去一年,對于打了劉徹一事,衛青仍心有餘悸,将我拉至一旁,小聲問道:“阿姐,陛下待你好不好?有沒有因為我打他的事欺負你?”
看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我不禁想笑,說道:“放心吧,他沒那麽小氣,他說了不會再追究那日的事了。”
衛青這才放下心來,又道:“你進宮以後,我去找過平陽公主打聽你的情況,平陽公主只是搖頭嘆氣,什麽也沒跟我說,我就擔心他會因為那事所以對你不好。”
“沒有”,我摸了摸他的臉,又囑咐道:“話說回來,你那日是真的太沖動了,幸好他不追究,他要追究起來,這大不敬之罪,你和我都脫不了幹系,說不定還會連累家裏,以後可不能再這樣沖動了。”
“我知道”,衛青悻悻的點頭:“大哥也罵過我了,以後不會了。”
我笑着點了點頭,又幫他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我看的出來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很大,人也沉穩許多,我很樂意看到他的改變。
家宴開始後,劉徹怕大家拘謹,便主動挑起話頭,問了家裏的情況和許多以前的事,提到過去,衆人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氛圍很快就熱鬧起來。
“那屋子是阿母留給咱們的,我找人修繕好了,又加蓋了幾間,現在咱們一家人還住在哪兒。”大哥說道。
“那門前的那棵柳樹可還在?”我又問道。
“當然在”,二姐接了話,調侃起來:“那是你和阿青小時候種的,知道你拿它當個寶貝,阿母說那棵樹占地方,好幾次都要砍了,可你就是不肯,還哭鼻子,咱們可是不敢動呢。”
去病聽着一樂,一邊用食指劃自己的臉,一邊說道:“姨母愛哭,羞羞羞!”
話音一落,衆人哄堂大笑,劉徹更不必說,對去病這話一個勁兒的點頭便是贊同。我自己也覺得好笑,伸手示意去病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