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01
唐老的葬禮幾乎彙集了整個B城商圈所有有頭有臉的人。
李韻韻與唐清和的戀情并沒有大肆公開,因此僅作為星輝員工代表出席,前前後後幫着張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宜。
唐老最後的時光幾乎都在醫院度過,所以很早就寫好了遺囑。葬禮完全按照唐老生前的意願進行,他晚年時篤信天主教,葬禮選在B城郊區的一座公墓進行,唐家人還特意請來了牧師。
舉行葬禮這天,日子還在正月裏。B城的天氣已經有些回暖了,卻在這一天飄起了小雪。新聞上都說這是新年的第一場雪。雪停了,天會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的。
唐清和還有家裏其他幾個同輩的兄弟神情都很平靜,或者說當天所有出席葬禮的唐家人神情都很平靜,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悲容。李韻韻知道,在這看似平靜的氛圍裏,醞釀着即将席卷整個B市乃至全國商界的新一輪風暴。放眼整個唐家,無人有心思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裏。
輪到所有人走上前放置自己手裏的花時,李韻韻難得地停頓了一小會兒,她望着棺木上沁着露水的白玫瑰,在心裏悄悄跟這位已經去往另一個世界的老人講了幾句話。至于說了什麽,只有她和唐老兩個人知道。
葬禮接近結束時,她突然在拐角處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李韻韻走上前,而那個人也連忙朝她微微躬身:“
小姐。”
李韻韻也朝他颔首:“小趙叔叔。”
“先生讓我送了花圈來。他說你今天肯定會在。”
李韻韻示意了下墓園出口的方向:“邊走邊說吧。”
兩個人并肩走出了很長一段路,小趙叔叔才開口:“小姐,您看起來變了許多。”
李韻韻淺笑了下:“是嗎?是變瘦了,還是胖了。”
小趙叔叔斟酌着說道:“您看起來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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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韻韻停住腳步,看向小趙叔叔:“爸爸最近身體怎麽樣?”她看到小趙叔叔眼睛裏一閃而逝的驚訝,笑了笑說:“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在外面談生意,想說什麽就說了。”
小趙叔叔點了點頭:“先生……最近狀況不太好。”
李韻韻垂下眼:“我以為,我走了,也沒其他人逼着他一定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出手幫唐氏。他在公司的處境會好一點兒。”
“小姐!”
李韻韻垂着眼睛,有點自嘲地笑了:“怎麽,你以為我是真傻,不明白我爸在公司的處境有多為難?”她緩緩籲出一口氣:“那天跟他吵架時,是挺生氣的。不為別的,是因為突然知道自己當了七八年的傻瓜,本來以為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好也罷壞也罷,都是我自己奮鬥來的。可突然有人告訴我,大武小武也好,工作室其他兩個人也好,都是經由我爸還有你的手,為我精挑細選又仔細調教過才送過來的。那我這麽些年在圈裏的所有又算什麽?我
跟那些離了爹媽就活不下去的腦殘富二代又有什麽差別?”
趙叔叔觑着她的臉色,輕聲說:“其實那天先生也是在氣頭上。小姐,其實在先生心裏,他一直很為您感到驕傲。”他沉默了下,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李韻韻難得孩子氣地揉了揉眼睛:“說這些幹什麽啊,顯得我挺小家子氣的。其實那天跟我爸吵完架沒兩天我就明白過來了,公司雖然他是總經理,但好多事兒都容不得他做主。既然他能查到我跟唐清和在一塊了,公司其他幾個股東也能知道吧。做生意嘛,第一要義就是不能冒進。李氏能有今天的發展,也是他們好幾個老人家幾十年努力得來的,在這件事上不願意摻和進唐家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趙叔叔點頭稱是:“小姐深明大義。”
李韻韻都讓他給逗笑了:“小趙叔叔,您能不要我說一句,您就誇我一句嗎?我都這麽大人了,您還把我當小孩子哄。”
趙叔叔難得露出個笑臉:“小姐,在先生和我眼裏,您到什麽時候都是小孩子啊。”他望了眼遠處走來的人影,輕聲勸道:“小姐,回家吧。先生這些日子挺想您的。”
李韻韻猶豫片刻,問:“蘇……我媽,他們兩個怎麽樣了?”
趙叔叔的聲音更低了:“您那天走之前,蘇女士就先一步走了。這些天都沒動靜。我看先生經常撥那個號碼,但一直沒人接。”
李
韻韻苦笑:“我媽跟他複合的可能性不大。只是他一直沒看明白。”
小趙叔叔閉緊了嘴巴。在這件事上,他幾十年如一日,始終不說任何人的過錯。他還秉持着老輩兒人的傳統:只論自己不是,不言他人過錯。
李韻韻又陪他走了一段路,最後說:“過幾天是正月十五,我會回家一趟。”
小趙叔叔連連點頭:“小姐,那我到時提前去公司樓下接您。”
李韻韻朝他笑了笑:“小趙叔叔,多保重身體。”
經歷了唐老的葬禮,她第一次意識到,從前陪伴過自己最長時間的這些人,李毅松,蘇女士,還有小趙叔叔,都已經是老人了。他們能陪伴自己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所以有些時候有些事兒,也別論什麽對錯了,她這個做晚輩的,多一點忍讓多一點包容,繞來繞去都是一家子人,她也不算吃多大虧。
她第一次對小趙叔叔說這樣的話,令趙叔叔驚訝地瞠大了眼,連眼角的皺紋都撐開了不少,看得李韻韻忍俊不禁。
臨走前,小趙叔叔又遞給她一張紙條:“大武小武他們幾個,一直挺想跟您聯系的。他們說給您發了郵件,您一直沒回,他們也沒敢多打擾。昨天他給我打電話,說調查到了這件事,或許會對您和唐總有點幫助。”
李韻韻望着紙條上面的名字,微微眯眸。想起前些日子收到大小武那幾個家夥持續發來的語音微信和郵件,
不禁彎了彎唇角。
罰也罰了,冷落也冷落了,是時候給這幾個家夥上上夾板,讓他們開始幹活兒了。
02
星輝頂樓的辦公室內,李韻韻脫掉鞋襪,赤腳踩在休息室厚實的長毛地毯上,抿了一口葡萄酒,長舒了一口氣。
唐清和推門進來,看到這副情景,不禁愣了下。在他的印象裏,少有見到李韻韻這樣嬌憨的一面。在衆人面前,她是孤高清冷的,尤其攬過公司這一攤事以後,許多人都背地裏說她不近人情。可身為她的戀人,唐清和最清楚,她其實有着非常簡單、純摯的一面。她看似不近人情,雷厲風行,其實做起事情來最講人情味,經她手帶過的藝人,各個提起她來都一臉欽佩,業內同行對她也多有贊譽之詞,也因為此,她在圈內有着非常響亮的名聲和好人緣。
但哪怕是她的戀人,也極少看到她這樣松弛的一面。她的頭發長長了些,已經垂到肩膀,少了短發的爽利,多了幾分溫柔缱绻。兩個人睡在一起時,早上醒來,看到細細的發絲拂在她的臉畔,令她的面容看起來既柔和又天真。
她将脫下的大衣圍巾統統放在一旁的長沙發上,明明襯衫西褲的正式打扮,卻因為赤着雙腳,輕啜紅酒的姿态,顯得輕松又惬意。
“有什麽好消息嗎?你看起來很開心。”
唐清和的聲音并沒有驚吓到她。畢竟放眼整個公司,能進到這個房間的人
也不超過三個。李韻韻坐在窗臺上,吊着一只腳,笑得有點如釋重負。她轉過身,唐清和才看清她另一只手裏還拿着一份文件。
“是林優璇寄來的解約書。”她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她再不出手,我還真有點怕她又要玩什麽新花招了。”
唐清和揚了揚眉:“你還會怕她?”
李韻韻皺着眉笑:“她每次出手,從不落空。我怎麽會不怕她?”
正如那天她自己親口對林優璇說的,她也好,唐清和也好,包括孔月旋那樣的天之驕女,都有所為和不為,可她林優璇沒有。她本就沒什麽好失去的,所以做起事來全無顧忌。
唐清和走到她面前,從她手裏端過酒杯,啜了一口酒,端着酒杯看住她。
他來之前,她似乎已經喝了一些酒,此刻臉頰有點紅撲撲的,而且還伸出手指,輕佻地在他臉上刮了一下……唐清和确認,她是真的有點醉了。
“韻韻。”唐清和的語氣突然變得低沉,他擁住她,認真看進她的眼眸,“唐氏的危機很快就會過去。等一切納入正軌,我們結婚好不好?”
這段日子以來,幾乎每一天只要對上李韻韻的面孔,這句話都會在他的腦海裏轉上幾個圈。從小到大的經歷讓他習慣了确認一件事十拿九穩了才出手,可真正靜下心來面對着李韻韻本人,他突然發現他不想再等。
明明醉眼朦胧的那個是她,可唐清和突然發現喝醉了蒙
頭的好像是他。
可真等這句話說出了口,他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麽後悔,他突然生出一絲期待……
李韻韻的反應卻不在他的預期裏。她先是愣愣瞅着他,畢竟喝得有點醉了,大腦反應有些慢也是正常;可緊接着她突然把頭埋進他的懷裏,兩個人離得近,唐清和聽得很清楚,她模棱兩可地嘟囔了句:“突然提這個做什麽……”
但唐清和沒有錯過她埋進他懷抱前的一瞬間,眼睛裏一閃而逝的慌亂。
唐清和垂下眼眸,攬着她的手臂緩緩收緊,一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心。
認準了的事,他有的是決心和耐心。況且現在确實不是最好的時候。
李韻韻趴在他懷裏,半晌也沒聽到他再說什麽,緩緩吐出一口氣,放任自己的腦子繼續混沌下去。她剛剛确實有點醉了,可唐清和的那句話真的吓到她了。她不是不愛他,也不是不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可是結婚……她不敢想。
她是真的怕。
……
一覺醒來,已是日暮西沉。李韻韻邊揉額角邊打量四周,這才發現唐清和臨走前把她抱到了床上,還幫她把枕頭墊得高了些。她畢竟喝了酒,枕頭墊得高一點,醒來後眼睛和臉也不會浮腫得太厲害。
李韻韻委實沒想到,自家大boss看起來那麽高冷一個人,照顧起醉鬼來卻很有一套。
房間內外都靜悄悄的,她穿上拖鞋走到外間,唐清和果然不在。辦公桌上放
着那份害她一高興直接喝高了的協議:林優璇寄來的那份解約協議。
李韻韻徑直翻到最後一頁,果不其然,簽名處赫然是唐清和筆鋒淩厲的簽名,還有一顆紅彤彤的印章。
旁邊另附一張字條:兩天後正月十五,也是你的生日,我陪你一同去見伯父。PS:林的事你不需要再插手,協議我會讓人直接寄回。
協議和字條旁邊,是一只玻璃茶壺,觸手猶燙,只見茶葉根根挺立,銀光微閃,可見唐清和走了才不久,且專門在臨走前為她泡了一壺白毫銀針。李韻韻唇角含笑,忙自己倒了一杯喝。她睡前自己喝了幾乎整瓶紅酒,此時正口渴得厲害,白毫銀針口味清醇,一杯下肚齒頰留香。李韻韻滿足得呼出一口氣,又将唐清和留的那張字條看了兩遍,心裏的滋味有點複雜,但還是将字條偷偷收攏在手心,又寶貝一般地塞進随身帶的包包裏。
一般男人主動提出要見女方父母,應該是動真感情了吧,若不是要将結婚事宜提上日程,恐怕沒有哪個男人會吃飽了撐的主動往女方父母跟前湊,尤其在正月十五這樣理應阖家團圓的節日。
睡着前趴在唐清和懷裏的情形歷歷在目,李韻韻将兩手合攏,眼前熱騰騰的茶香撲鼻,她卻忍不住眼眶微酸。
唐清和,對她真的很好呢。
靜靜發了一會兒呆,她從包包裏掏出手機,林優璇的事也算告一段落,別人
不告訴,但有一個人有必要知道……
她劃開手機,本想徑直給孔月旋打個電話告知,卻沒想屏幕上顯示着三個未接來電。一個來自孔月旋,另外兩個,竟然來自唐清言。
孔月旋找她,雖然不在預料之內,但也讓李韻韻着實高興。兩個人有日子沒有碰面,如今又出了林優璇這檔子事,想來孔月旋已經收到消息,打電話給她,這是兩個人想到一處去了。
可唐清言找她又為什麽?
想來他們兩個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正式會面,自打上一次衆人在King酒吧的包廂裏不歡而散,而他和孔月旋正式分手,李韻韻和他哪怕在公司碰面,也大多是匆匆一瞥。星輝內憂外患,公司上下都忙得如同陀螺,連唐清和這樣一向從容不迫的貴公子都親自上陣,更別提其他人。有幾次李韻韻和唐清言明明同坐一屋,也為公司章程開會讨論,私底下兩個人全無往來,比李韻韻剛入星輝時的關系還要冷漠。
想了想,李韻韻還是先将電話撥回給唐清言,一邊翻看微信裏的留言記錄。果然,電話打不通,孔月旋這位大小姐也是個急脾氣,立刻發來好幾條語音消息。李韻韻因為正在撥電話,無法點開傾聽,卻在兩人聊天窗口的最下方,看到孔月旋發來的一行文字。一共不過幾個字,卻令李韻韻瞠大雙目,連電話那邊接通了都不知。
電話那邊唐清言“喂”了
兩聲,見沒有反應,沉默片刻,又問:“是否現在說話不方便?”
李韻韻回過神,連忙吱聲:“沒有!我剛剛想事入神,不好意思。”她調整呼吸,牢記自己撥回電話用意,語氣平穩問道:“不好意思,我剛剛手機不在身邊。見你連撥兩個電話給我,有什麽急事嗎?”
電話那端,唐清言似在遲疑什麽,又過了片刻才開口:“我今晚可否請你吃飯。”
李韻韻對他這個要求并不吃驚,因為真正讓她吃驚的事情就發生在上一秒,震懾得她至今還未回神。聽到唐清言這個要求,李韻韻的語氣更為謹慎,卻也禮貌得讓人挑不出錯處:“今晚可以的。請問副總,是有什麽公司的事需要交待給我嗎?”
“叫我Euan吧。”唐清言似是笑了一聲:“你和大堂哥也快要結婚了吧,私底下稱呼用不着這麽客氣。”
李韻韻的情緒并未因為唐清和的态度有所松弛:“喊你副總習慣了。不過剛想起清和說過,你如今負責唐氏另外兩家公司,再喊副總确實不合适。”
唐清言道:“早聽說Yolanda一貫最謹慎,如今領教了。”
李韻韻看了眼腕表顯示的時間:“我六點從公司離開,唐總想在哪裏用餐?”雖然都稱呼“唐總”,但好歹私底下對着唐清和不用這樣稱呼,既然都是對外,為表尊重,李韻韻心裏沒有半分別扭。
“藍鑽26樓旋轉餐廳。
我在那裏訂了雅間。”
“好。待會見。”
挂斷電話,李韻韻打開與孔月旋的對話窗口,将語音信息一條條仔細聽完,末了又盯着對方發來的那條文字信息看了一會兒,這才将電話撥還過去。
盡管只有最後一句是文字信息,卻更見孔大小姐用意堅決。只見淺綠色的對話框背景裏,孔月旋發來的六個字:“我要加入星輝!”
03
電話一接通,就是孔大小姐特有拉長音調的稱呼:“韻韻!你可算回我電話了!”
李韻韻一聽到她聲音元氣滿滿,提着的心先放下一半,又忍不住笑,又為自己添了一杯新鮮的白毫銀針,端着茶杯坐到一旁的沙發座:“不好意思。中午接到一封某人的解約協議,一個高興喝大了,睡到剛剛才醒。”
孔月旋的聲音頓時提高一個八度:“唐清和簽沒簽字?!”
李韻韻忍不住笑:“我們唐總拿到協議第一時間就簽字了。若不是我事先看過條款,就他那個架勢,真怕他被坑。”
孔月旋也笑得直哼哼:“怎麽,上面的賠償條款,Yolanda看了也滿意?”她倒一點不介意李韻韻話裏有調侃孔望山的意思。
李韻韻捕捉到孔大小姐話裏的一絲得意,不禁了然:“是你還是禇阿姨的手筆?”禇氏在B城也算是老姓,近些年的許多新貴或許不知,但在這個圈子混得久了,也便知道不敢輕易小瞧禇氏一門。像如今無人
不知無人不曉的藤野影業,不也是靠着禇氏才逐漸興起的?有時候站在前頭的那個人是誰往往不要緊,內行人更關注的是真正的掌舵人。
孔月旋道:“是我和我媽商量過後,讓我大表哥押着公司法務出具的。否則就以我爸的摳門德性,哪裏舍得!”
李韻韻嘆口氣:“你張口就說想要到星輝來發展,禇阿姨也知道?”
孔月旋似乎很有談性,剛吸了一口氣想說什麽,又生生憋住,改口道:“韻韻,你今晚沒事的話,來我這兒吃飯吧!”她說話的語調又輕又快,顯然心情極好,“就來我的小窩,我讓人做幾個好菜,咱們今晚好好聊聊!”
李韻韻在心底嘆口氣,知道今天這一晚上是要活生生搭進去給這對冤家了。她說:“我今晚有個要緊的飯局,不過應該很快完事。你要是不介意,我晚上八點鐘到你那邊如何?”
孔月旋談興正盛,哪裏會介意:“好,好!那我讓人這就開始準備着,晚上八點,不見不散啊!待會我把地址發給你!”
李韻韻笑着回了句:“是我這邊特殊情況,要到的遲了,恐怕今晚不僅要在你那邊吃飯,還要再加頓宵夜。”
孔月旋聽得格外高興:“這還用說!只要你今晚來,我可不打算輕易放你走了!跟你們家唐大boss打聲招呼,今晚就住我這邊了!”
李韻韻心說:本來不想打招呼也不行了,就這一對,一個
兩個地前後腳請自己吃飯,可這兩位宴請的飯,哪裏是那麽容易吃的啊!
果然,幾分鐘後,唐清和接通電話,聽明白事情曲折,便先埋怨了她一句:“我早就說過,他們兩個的事,你不要過問。”
李韻韻難得嘆了口氣:“在《盛唐》劇組時,孔月旋是如何照顧我的,你不是不知道,後來他們兩個在《盛唐》的慶功宴上鬧掰,你不讓我插手,我也聽你的了。可這兩個分分合合,後來我和你……”說到自己的事,李韻韻難得打了個結巴,又接過去說:“反正我和你能有現在,人家孔大小姐也是幫忙出力了的。若是單看唐清言的面子,老實說,就是你求我,我還不樂意管。”
唐清和原本并不樂意,可聽到一半李韻韻結巴,也難得來了興致,湊趣問:“哦?這話怎麽說的?Euan平時得罪過你?”
李韻韻朝天翻個白眼:“大概是我不經意間得罪過他吧。”說完這句,她突然有了靈感:“反正自從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後,看我的時候就從沒過好眼色。”
唐清和那端沉默片刻,說:“是我這段疏忽了。”他也是忙得昏天暗地,能提前把李韻韻追回來已經要念阿彌陀佛,唐清言本人也被他支使地遍地跑,哪裏還顧得上看自己這位堂弟對李韻韻是何臉色。可若唐清言表現得稍微明顯一點,不用李韻韻多說,他肯定是第一個直接過問的
。
李韻韻抿了一口茶,起身去端茶壺,往裏面續了些熱水,一邊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重點是,我和孔月旋怎麽說也算有些交情,說實在話,我喜歡她這種性格的人;Euan呢,又是你的嫡親堂弟,他們兩個前後腳地請我吃飯,肯定不會單純為了公事,那麽這件事,跟肯定跟他們彼此雙方都有關。既然都求到了我頭上,我索性就做一回好人,認真負責一把管到底算了。”
唐清和在那端道:“Euan若是說話不中聽,你也不用忍,該怎麽說就怎麽說。”他現在已經将李韻韻的脾性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在人前,李韻韻是極重規矩的,是以從前兩個人不熟悉時,無論唐清和說了多重的話,她都不會展露真實的情緒和想法,而是依照規矩和常理來做出适當的反應。可若是一件事觸及了她的底線,或者把她逼進絕境,她狠話照說,狠事照做,可見她不是沒有這份心機和手腕,只是平時不想不願用這般面貌去為人處事罷了。
如今在星輝,唐清言已經撤手,唐清和自己又有意拉拔,李韻韻已成隐形大管家。公司上下普通員工或藝人或許摸不清,但凡骨灰級元老或者手握實權的機要人員都已明白,往後公司大小事宜,只要這位Yolanda肯點頭,那麽唐總那裏通過的機會就已上升至七八分。因此,唐清和心中有數,在自己眼
皮子底下,李韻韻再不用去多做隐忍僞裝,在她自己家裏呢,唐清和這些日子也已摸清,這位姑娘也頗有說一不二的脾氣。內外都不受罪,現在更犯不着為了Euan這段亂七八糟的戀情吃癟。
唐清和這樣說,李韻韻心裏自然樂開了花,她早不耐煩唐清言此前對着她陰陽怪氣那副調調,如今有了唐大boss手贈利劍,她心裏又早想好了計策,今天這頓晚飯是定然不會吃虧了。
唐清和囑咐了幾句,言語間聽着李韻韻那邊手下動作不停,略一分辨便知道她在忙些什麽,便說:“前兩天從老宅順來的南路銀針,喝着還順口?”
李韻韻忙點頭:“嗯,很好喝。我在泡第二壺了。”說到這,她自己突然頓住,片刻後,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雙手,随後又擡起頭環顧四周。
“怎麽了?”唐清和也覺察了她突如其來的沉默。
李韻韻忙道:“沒什麽。”她有些慌亂地放下茶壺,匆匆忙交待了句:“我今晚可能要和孔小姐聊到很晚,若是太晚,就宿在她那邊了。你晚上忙完,早點休息。”
唐清和被莫名其妙挂了電話,不禁眸色微黯,他細細回想李韻韻突然沉默前的一舉一動,不多時,唇角綻出一抹了然的笑。放下手機,自去忙手頭的事了。
另一邊的李韻韻則沒這麽好的心境。挂斷電話,她難得有點傻乎乎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兩手,她剛剛
究竟都幹了什麽?她居然像在自己家一樣,又惬意又自來熟地泡茶、喝茶、還在唐清和會客的皮具沙發上坐了半天?然後跟唐清和閑話家常,聊得還是她自己的好閨蜜和唐清和的嫡親堂弟之間的糾結戀情?
李韻韻再也顧不得品什麽茶了,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幾乎落荒而逃般跑出了唐清和的辦公室,臨出門前甚至險些崴了腳。
04
唐清言把吃飯的地方選在藍鑽旋轉餐廳,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李韻韻把車子在停車場停妥,一邊搭乘觀光電梯上行一邊想,但凡跟孔大小姐有點交情的,誰不知道她最愛就是這家餐廳的各色菜品。只要她不在影視城或者外地哪個景區拍戲,回到B城往美食多的地方找她總沒錯,而這間旋轉餐廳更是孔大小姐近兩年的心頭好。就連上次邊吃邊哭,越哭越吃地跟李韻韻傾訴這段戀情,也選在了這間餐廳。當時情形,歷歷在目啊!
李韻韻這般想着,電梯門打開,就有服務生迎上來:“請問是Yolanda小姐嗎?”
李韻韻微微點頭,跟在服務生後面走進去。她向來準時,與唐清言約好6點,現在距離6點鐘還有兩分鐘,走進雅間時間應該剛剛好。不是她不懂禮貌,只是對于唐清言,尤其是今晚意圖明顯的唐清言,她不想早到15分鐘以示誠意。
若是站牢孔月旋的立場,她今晚能賞面來赴這頓晚餐
,已是厚道人。
門一推開,裏面唐清言起身,為她拉開座位,又朝她微微颔首,一舉一動盡顯世家公子氣派,他本就生得模樣斯文,這般舉止自然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
李韻韻四下打量,只見這間雅座又與從前和孔月旋同處的那間不太一樣,房間要小,格局簡單,四下裏門窗敞亮,并不過分雕琢,明顯是專門用來談正事而非幽會的。李韻韻大約知道這間旋轉餐廳的雅間類別各異,而唐清言的選擇已經替他道出立場和所求。
兩人的目光短暫碰觸又各自分開,李韻韻一面坐下,一面在心裏回憶,結果發現想了半天都想不起,上一次見這位從前的“唐副總”,是在什麽時間什麽情形。只依稀記得,最近兩次見面大約都在公司會議室,兩人私底下全無碰面機會,因此乍一端詳,才發現對比上一次在King酒吧的那次不歡而散,唐清言這段時間也清減得厲害。
“Yolanda,多謝百忙之中賞光。”唐清言屏退服務生,起身為她斟一杯茶,又坐下來:“看一下餐單,想吃什麽随意。”
李韻韻幾時見過唐清言這般客氣,雖然來之前有所預料,親眼所見還是與想象大有差距,如果不是她冷靜慣了,恐怕真要學電視劇上搓一搓手臂,免得雞皮疙瘩掉下來。不過不是肉麻的,而是吓得。
李韻韻也不同他客氣,餐單約略翻了一遍,叫來
服務生,點了個套餐和一杯氣泡水,又對唐清言說:“不好意思,今晚還會點事,需要開車前往,就不陪唐總喝酒了。”
唐清言看着她,綻出淺淺一抹笑:“也沒外人,你随大堂哥,叫我一聲Euan就好。”
這個稱呼今天下午李韻韻在電話裏同唐清和講話時已經叫過,不過那時是為區分,總不能當着“唐總”說“唐總”,估計唐清和聽了也要黑線。可現在讓她當着唐清言本人的面這樣稱呼,李韻韻在心裏演練再三,還是覺得不習慣。
唐清言見她一直不說話,便擡擡手,有點無奈地說:“你随意吧。我本意只是想今天晚餐你不要太拘束。”
已經點完了菜,李韻韻也擡起頭,笑吟吟地看向唐清言:“不過一頓便飯,也沒什麽可拘束的。”
唐清言心裏有事,也沒什麽胃口,随李韻韻一塊點了套餐和水,連樣式都沒換。接下來等餐的時間,兩個人面對面,各自飲茶,久久無言。
李韻韻性子沉靜,最不懼沉默,唐清言長久跟在唐清和身邊,卻最怕自家那位大堂哥一語不發的時刻,如今對上李韻韻也是這般,不禁心裏暗暗叫苦。這一對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旁的不說,關鍵時刻,對付的人手段都一模一樣,別人家或許男人還要調教一二,可李韻韻簡直是渾然天成,完全不需唐清和多做指點。
再多指點,真怕教出個禍害
。唐清言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
套餐上的很快。李韻韻午間醉酒,下午酣眠,醒來後喝了一肚子茶水,這會兒雖然面對着個并不待見的異性,倒也着實有點餓了。不過考慮到兩個小時候還有一餐,便吃得很克制。唐清言有口難言,只能用餘光瞥着李韻韻神色,對方吃一口,他也吃一口,真可說是食不知味。
吃了一陣,李韻韻便停了筷,喝了幾口水,擡頭看向唐清言,朝他微微一笑,又垂下頭,她其實不準備吃了,但知道若不這樣,兩個人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去,因此又作勢拿起了叉子,準備朝甜點進發。
就在這個當口,唐清言開口了:“Yolanda。”
李韻韻沒有擡眼,邊吃甜點邊“嗯”了一聲。
唐清言雖不是自家大堂兄那樣的說一不二一呼百應,這麽多年下來,在唐家年輕一輩裏也好歹算個人物,家裏家外何曾被這樣對待過,一時間真有些僵住。他從前在星輝,上上下下暗地裏都說他是笑面狐貍,對他畏懼尊重比唐清和更甚,誰知離開公司不過兩個多月,如今李韻韻再面對他竟然這樣油鹽不進毫無眼色,他還真不知該怎麽開口。
再想想,突然記起《盛唐妖聞錄》慶功宴那天晚上,她也是為了孔月旋當面頂過他好幾句。如今看來,她還沒有口是心非,但凡她Yolanda喜歡的人,就想護着。
倒是有幾分舊
時俠客的江湖氣。
李韻韻這邊廂卻在心裏暗自搖頭,唐清言看似斯文親和,其實性子比唐清和還要難搞,明明是為了孔月旋的事有求于她,卻半晌都不開口。有關這段戀情,她至今仍舊不大看好。
唐清言踟蹰半晌,最終還是咬牙開了口:“Yolanda最近和月旋有往來嗎?”
李韻韻聽了這話,終于擡起頭,拿正眼看了唐清言一眼:“唐總向我打聽孔小姐,這事真有點稀奇。”
唐清言露出一絲苦笑:“你就別打趣我了。我知道藤野那邊寄來了林優璇與星輝的解約協議,這件事在孔家是瞞不住的。月旋那個大小姐脾氣,你也知道的,我怕她承受不住,又跟家裏鬧起來……”
李韻韻越聽越奇怪,最後忍不住當着唐清言的面皺起眉毛來。這件事真相如何她早從孔月旋嘴巴裏聽過一回,可并不代表她要直接講給他聽,唐清言說的這番話明顯句句設防,故意在詐她诓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