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01
那天之後,無論劇組、公司、甚至大街小巷,人們都再沒聽到有關陳魚的消息,甚至也沒人再主動提起。陳魚如同草尖上的晨露,天一亮,就消弭無蹤了。如果不是那些影像真實記錄了她的一颦一笑,很多時候,再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李韻韻會覺得,有關這個女孩子的所有,都是一場盛大而虛無的幻覺。
李韻韻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陳魚的家世背景,或許比她從前設想過的還要深厚,一旦她本人從這個圈子脫身開去,之後所有和她有關的人和事,都會被一張厚實的幕布無聲掩蓋起來,從此無人提及,甚至無人再去留意。
日子有條不紊地繼續過着。果然如張導所說,《盛唐妖聞錄》裏的小狐妖死了,林優璇飾演的魚姬取而代之,一夕之內席卷了所有影迷和粉絲的視覺記憶。上妝之後的林優璇與那天李韻韻在廳堂裏見到的“清水出芙蓉”的模樣判若兩人。美人尖,桃花眼,瓊鼻紅唇,經過化妝師和服裝師鬼斧神工般的聯袂打造,出現在衆人眼前的魚姬煙視媚行,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魚姬的美貌,不同于孔月旋飾演的女一號那般明媚雍容,也不同于女二號那般清新怡人以氣質取勝,她嬌而不驕,媚而不俗,難得的是,如此盛裝之下,一颦一笑間自帶三分渾然天成的仙氣,一夕之間,林優璇三個字又
一次紅遍大街小巷,風頭一時無兩。
兩周後,《盛唐妖聞錄》完美收官,最後一集的收視率又一次突破以往記錄,讓包括星輝在內的四家公司賺了個盆滿缽滿。
為了慶祝該劇順利收官,星輝和包括藤野在內的另外三家公司選定七夕這天在楓國酒店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然而精心準備前去赴宴的人們并不知道,這一晚發生的種種,注定要成為許多人一生中難以磨滅的記憶。
開往楓國酒店的加長賓利車裏,李韻韻和林優璇坐在一邊,雲喬和助理小桃坐在另一邊。
李韻韻瞥了一眼正對着化妝鏡點綴紅唇的林優璇,說:“公司給你安排的幾個助理,一個都沒看上?”
林優璇眼睫輕眨,明顯有點懵:“幾個助理?”
李韻韻耐心解釋:“今晚在化妝間那幾個,你一個都不喜歡?”
“也不是。”林優璇抿了抿唇:“我不習慣……身邊總跟着個人。”
雲喬說:“其實我也不太習慣,但有個助理跟着,許多事也方便些。不然韻韻這邊……她一個人也盯不過來。”
林優璇收起化妝盒,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韻韻姐?”
“沒有。”李韻韻解釋說:“不過雲喬說的對,我不可能全方位24小時盯着你們,但有些事你自己去做也不合适,下個月就要進新劇組了,總不能到時別人都有助理跟着,你自己給自己打熱水、拿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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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東西,做各種打雜的活兒。”
林優璇笑得有一絲腼腆:“這些活兒我過去都自己做的,也習慣了。”
李韻韻說:“可現在繼續這樣,不合适。”
大概是覺察到李韻韻的語氣裏公事公辦的堅持,林優璇沒有再說什麽抗拒的話,而是點頭答允道:“我都聽韻韻姐的。”
車裏的冷氣開得很足,又或者是車速太快,讓人生出一種窒息感,李韻韻扯了扯挂在頸間的項鏈,從一旁的小冷櫃拿出一瓶冰鎮烏龍茶,喝了幾口,感覺總算舒适了些。
林優璇問:“韻韻姐,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有點暈車?”
李韻韻搖頭:“沒事,就是有點渴了。”
雲喬盯着她手裏的飲料瓶:“少喝點冷飲,對胃不好。”
李韻韻看了眼腕表:“車裏有吃的,你們兩個也先墊一點。待會到了那邊有的是要應酬,餓出個好歹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助理小桃從車上的保鮮箱翻出一些食物,三明治、梳打餅幹、水果以及一些小零食,給幾人分食。李韻韻拿過一袋山核桃,撕開小包裝的時候才發現,袋上的商标看着眼熟,卻怎麽都想不起到底在哪見過。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直到下了車還有點心不在焉。
幾人相攜走進去時,雲喬伴在她身邊,低聲問:“怎麽了,看你臉色不太對。”
李韻韻搖頭:“感覺有個東西很熟悉,但怎麽都想不起。”
雲喬安慰:“
別刻意去想,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記起來了。”頓了頓,又輕聲說,“蘇阿姨來B城了?”
李韻韻輕輕颔首:“來了有段時間了。”
“我媽知道是你介紹我新工作,讓我問問這周末,你和蘇阿姨有沒有空。她說要親自下廚燒菜給你們吃。”
“我只是幫你引薦,蘇忘生這個角色是你自己争取來的。”穿過停車場往酒店裏面走,往來的人漸漸多起來,李韻韻說話的聲音極低,剛好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你可別把功勞都記在我身上,擔不起啊。”
雲喬輕聲笑:“你既是我的伯樂,又是我如今的頂頭上司,我媽想感謝讨好你,也不是沒道理。”
李韻韻的目光落在遠處一個定點:“可別,我們往後共同的老板在那。”
雲喬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正望見唐清和與唐清言站在一處,與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士交談着什麽。
雲喬輕聲說:“韻韻,你是不是和咱們這位大老板不太對付?”
“沒有的事。”李韻韻垂下眼簾,“陳魚走了,我眼下全指望你,你好好拍戲,公司這邊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雲喬淺淺一笑:“韻韻,你真是大了。都能獨當一面了。”
這話說得語調極輕巧,細聽卻透着幾分落寞。李韻韻聞言轉臉,雲喬今天穿一身白色休閑裝,他是極少數能将白色穿得好看那種人,且無論古裝還是現代便服,都能穿出幾分屬于他自己的飄逸自
然來。比臉,他也不輸給那幾個時下正紅火的小鮮肉,但論這份出塵的氣質,圈子裏還真沒幾個人能越過他去。
李韻韻望着他的側臉,突然記起幾年前參加他的婚禮,也是一樣的角度,也是近乎相同的側臉,可那時是他最年輕也最好的年華,眉眼俊俏如畫,嘴角随便揚起一絲笑,便透着一股無人能敵的意氣風發。那幅畫面,那樣的笑容和側臉,一直存在李韻韻的記憶深處,就像現在,随便一個不經意的時刻,就會浮上心頭。
李韻韻也綻出一抹極淺的笑,一邊轉回頭去,說:“都工作好幾年了,怎麽可能不長大。不過你站在我身邊,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一點不顯老。”
雲喬自嘲地笑:“怎麽可能,我可比你大了七歲多。”
“你倒是提醒我了。”李韻韻頗為認真地說:“公司最近買進幾個劇本,男一和男二都有大叔款,你要是不介意扮老,倒可以考慮接下來。”
雲喬低聲說:“我只管拍戲,這些事情你替我決定就好。我相信你的專業判斷。”
說話間,兩人已臨近酒店門口,雲喬極低聲地說了句:“韻韻,我相信你。”
李韻韻有點沒聽清他講的話,回眸正要問,就聽那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原來不遠處和唐清和、唐清言兩兄弟相談甚歡的窈窕女士不是別人,正是孔月旋。她穿了件白色削肩魚尾禮服,手腕和肩膀的白色鈴蘭
裝飾遙相呼應,是今年春夏巴黎時裝周Christian Dior“永生鈴蘭花”主題的第一件禮服。孔月旋氣質清麗大方,身材也好,鈴蘭花禮服讓她看起來清新又性感,正笑着朝她招手:“剛還問你們唐大老板,你這位得力幹将去了哪?”
李韻韻朝雲喬做了個先進去的手勢,經過走在前面的林優璇時,輕聲叮囑:“和雲喬一起,彼此有個照應。有事打我電話。”
林優璇點點頭,朝唐清和幾人站的方向看一眼,問李韻韻:“韻韻姐,我用不用過去跟唐總打個招呼?”
李韻韻見她一雙妙目水汪汪的,透着一股天真的欣喜和向往,斟酌片刻便點頭,又招呼雲喬:“一起過去吧,跟唐總打聲招呼再走。”
一行人一齊走過去,剛一走近,孔月旋就笑出聲來:“喊你過來,你怎麽還帶過來一串兵?”
李韻韻朝她抱以一笑,又看向唐清和、唐清言兩人:“唐總,副總,這是雲喬和林優璇。”
自從上次兩人在楓國酒店尴尬散場,已經過去一個月時間,李韻韻說完話一擡眸才發現,唐清和似乎清瘦許多,顯得眉目輪廓比從前更深邃許多,雙眸漆黑,如同白水銀裏浸着兩丸黑水銀。他的目光從李韻韻身後的兩人身上飛快掠過,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唐清言咳了一聲,示意李韻韻身後兩人:“先進去吧。”
雲喬朝兩人微微颔首,
和助理小桃率先走了。林優璇卻仿佛失了神,目光停在唐清和身上,仿佛膠住一般,收都忘了收。
唐清和感覺到了,卻沒再看她,只是率先轉身朝裏走:“李韻韻跟我過來一趟。”
唐清言微微皺眉,看了林優璇一眼,這一眼讓身旁的另一個人大為吃醋,“哼”了一聲扭腰就走。唐清言遲疑了下,還是多說了句:“愣什麽,還不快進去。”
林優璇怔怔回神,發現一行人走個精光,一時間臉頰爆紅,手足無措,喏喏跟在唐清言身後走了進去。
02
宴會廳二樓別有幾間茶室,方便重要客戶找個清淨之所商談正事。
唐清和一走進屋,就關上門,把站在房間正中央的李韻韻吓了一跳。一轉身才發現,房間側面牆壁上挂着一面橢圓形鏡子,角度剛好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來。晚上在家裏拾掇自己時,蘇女士剛好在一旁,對她的品味諸多指摘,又把上一次李毅松帶她買的那幾套裙子批了個一無是處。
罪魁禍首乖乖站在門口聆聽教訓,與李韻韻的愁眉苦臉不同,李毅松始終面露笑容,仿佛聽到世間最美的樂聲一般,還要時不時地點頭擊掌,連聲稱贊蘇女士說得好、說得妙、說得一針見血、字字珠玑。
所以這一晚的裝扮是經過蘇女士嚴格把關誕生的。
李韻韻個子高,身材苗條,卻偏偏剪了蘇女士深惡痛絕的短發,現有的靓衣都搭配不成,按照
蘇女士的原話:穿什麽都像個瘦高瓶子,一點成熟女性的美感也無。
故而挑選了蘇女士最為滿意的一件藕荷色小禮服裙後,又為她精心挑選了一頂假發,及肩的栗色直發,額頭覆着蓬蓬的空氣劉海,脖頸上依舊戴着那條李毅松選的粉鑽項鏈,卻不顯得突兀,整身的搭配下來,襯得李韻韻清麗動人,眉目靈動。
臨出門前,蘇女士頗滿意地點評:“看起來有我當年的風範。”
李毅松則有些不滿意地咕哝:“實在讓人不放心。”
李韻韻也不知道蘇女士今年是通徹了哪根筋,竟然能和李父和諧共住同一屋檐下長達一個月之久,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她在心裏暗暗祈禱,這樣的好日子,能夠維持得更久一些。
她從鏡子中抽回視線,正對上唐清和看着她的目光,遂有些不自在地捏住身後的裙褶,笑了笑說:“唐總是有什麽機要工作叮囑我嗎,鎖門做什麽?”
唐清和個子高,腳步也大,幾步就走到她跟前。李韻韻不習慣穿太高的鞋子,三公分高跟鞋剛好襯衣服,又不會太遭罪,可站在這個人面前才發現,為了談話時烘托氣場,似乎這雙鞋子實在太低了些。
唐清和也發現了,說話時便更低一點頭:“是有一件非常緊要的事與你商量。”
他說話的聲音極低,如同起音的大提琴,低沉醇厚,撩人心弦。兩人離得實在有點過于近了,他語調低
而緩,說話間的呼吸噴吐在她的臉頰,微微的熱,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戰栗。
李韻韻實在不習慣與人這樣親近,不禁稍稍退後半步,擡起頭認真地看向面前人:“唐總請說。”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有再去相親嗎?”
李韻韻愣了愣,這件事也算非常要緊?但看對方盯住自己的目光,她非常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最好還是有話直說,才可能盡快過關。她搖了搖頭:“沒有。”
“所以你現在仍舊單身?”
“是啊。”輕吐出來的那個尾音,透着滿滿的困惑。
但回答完這句話,李韻韻發現,此前緊繃到極致的某種氣氛,似乎有了些許的緩解。她眨了眨眼,看向唐清和:“唐總,您有什麽事不妨直說。我現在确實是單身,短時間內也沒有結婚的打算,如果公司有什麽外派的項目或者工作,可以優先考慮我。”
唐清和指了下兩人身後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李韻韻在臨窗的藤制沙發坐下來,轉身間注意到兩把沙發間的窗臺上擺放着一盆綠色植株,點點米黃點綴在豐厚光亮的葉片間。清風順着半敞的窗子送入,攜帶起不知名的淡淡清香。李韻韻不禁多看了花盆裏的植株一眼,她不認識這是什麽花,又覺得香味格外好聞,心想着回去跟家裏的園丁說一聲,也弄兩盆在家裏養一養。
唐清和自己也坐下來,在這之前他甚至還有閑心打開門,喊外
面的服務生為兩人沏一壺茶。
“唐總……”
唐清和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直到茶送上來,房間裏又只剩下兩人,才開口:“你從前談過戀愛嗎?”
李韻韻覺得話題又開始朝着某個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出溜,她皺眉,唐清和卻執着拿到這個答案:“你先回答我,有還是沒有。”
“沒有。”
這句回答沒有添加任何感嘆詞,因此顯得有些硬邦邦的。唐清和卻一點不生氣,說:“我也沒有。”
李韻韻:“……”
這種談話內容她真有點hold不住啊!
唐清和為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喝。
李韻韻拿起茶杯送到唇邊,大概是氣氛所致,一舉一動都有些僵硬。剛喝進一口,就聽唐清和說了句:“既然這樣,從今天開始,我們以結婚為前提開始交往吧。”
毫不意外地,剛喝了一口茶的李韻韻同學嗆到了。
而罪魁禍首仍在一本正經地繼續:“上一次相親沒聊到什麽實質內容。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
李韻韻忙不疊地從紙巾盒裏抽了兩張紙巾出來,捂着嘴好一陣咳嗽。
唐清和看着她的目光清澈犀利:“你很意外我會提這個要求?”
李韻韻點點頭。
“你很讨厭我?”
又是這個問題!上一次的切膚之痛李韻韻記憶猶新,連忙擺手。她清了清嗓子,解釋說:“沒有。其實上次相親……我不是讨厭唐總,是剛一見到您太驚訝了,老實說,我有
點被吓到……”
唐清和輕輕颔首:“Euan也這樣說。”
Euan是唐清言的英文名,他和唐清和年齡相仿,兩人從小玩在一起,又曾經一同在國外求學,私底下,他稱呼唐清言時多數喊他的英文名字。
李韻韻有點懵:“副總?他說什麽?”
唐清和看着她的雙眼:“他說你并不讨厭我。那天相親宴,我不應該一上來就點評你的裙子不适合,也不該對你在星輝上班的事指手畫腳。你會有抵觸情緒,是我一開始沒有處理好對待你的态度。”
這算是……變相道歉?
李韻韻沉默片刻,說:“也不能怪你。那天的相親宴,對我對你都是驚吓的成分多些。”她擡起頭,露出淺淺一笑,“唐總不必在意這個事,我早都忘了。”而且後來,他們倆勉強也算是“相談甚歡”吧……
唐清和的目光停留在她唇角微微上翹的弧度:“你的意思是,你不記仇了?”
“不是多大的事,一開始也沒想記仇來着。”
“那這算是答應,跟我交往看看?”
剛剛那一通咳嗽,再說了這一番話,李韻韻總算理順清了思緒,她打量着自家這位大老板的神情,他本來就是一絲不茍的性格,應該不會和一個下屬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所以他确實是認真的。
可……為什麽呢?
李韻韻覺得自己向來很有自知之明,她的容貌只有五六分,才智頂多七八分,家世雖然不錯,但
也不至于讓唐家垂青至此,而且在此之前,唐清和對待她的态度,也實在看不出他對自己有一星半點的情意……
他這算是突發奇想?
見李韻韻一直不說話,唐清和問:“你一直沉默,算是默許嗎?”
李韻韻搖了搖頭,既然對方誠懇提出了這項要求,本着公平起見的原則,她也該把事情好好談清楚:“唐總,我能知道,你為什麽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嗎?”
唐清和沉默片刻:“我們雙方父親都見過面,家世相當。”
好吧,從硬件條件來講,這算一條。不過符合這一條又比她優秀的女孩子大有人在,何必非揪着她不放?
“你長得還可以,性格獨立,很有自己的主見。”
這算是欣賞她的性格和行事作風?
“你現在單身,此前沒有談過戀愛,我也一樣。在這一點上,你非常符合我的标準……”
李韻韻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險些倒抽一口涼氣。合着他們家這位唐總,不僅對家世、樣貌、性格有着諸多挑剔,還非常在意女方身體和情感上的清白?因為他自己……也、還、是、個、處、男?
李韻韻覺得自己有那麽一瞬間沒法直視自家這位大老板了……
而唐清和恰在此時又加了一句:“我們可以相處一段看看,如果彼此對雙方都滿意,可以考慮年內結婚。”
李韻韻連忙擡手叫停。
她問出了許多姑娘執着一輩子、另外一些姑娘一輩子不在
意的一個問題:“唐總,你喜歡我嗎?”
喜歡這件事,對于有的人而言輕如鴻毛,對于有的人卻重若泰山,如同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沒有辦法一概而論。只能說恰巧,李韻韻是那種把“喜歡與否”看得非常重的女孩子。
唐清和看着她,他看着她彎月般精心描繪的眉,清澈而直指人心的眼,他看到她眉心間那塊非常白皙的肌膚,在他微微遲疑的空當,輕輕緩緩地蹙起,如同童年不懂事時捏捧在指尖的一點雪,晶瑩的,溫暖的,讓人心裏泛起一絲漣漪。
他聽到自己用非常篤定的聲音說:“大概有一點喜歡。不過這件事,需要跟你交往後,再仔細确認一下。”
03
這場慶功宴籌辦得盛大非凡。
走出房間,就能聽到樓下傳來熙攘的人聲,若是站在樓梯口往下望,一眼便能看見這世間最繁華的景象。人人錦衣夜行,觥籌交錯,男人們穿着妥帖得體的正裝,抽雪茄、飲香槟、高談闊論;女人們争奇鬥豔,個個幾乎把自己裝扮成一朵花,或靠在男人身邊小鳥依人,或三兩站在一處莺莺語語,有極少數別出心裁的,偏要自己一個人獨處,若是偏巧容貌出衆穿着精致,便愈發襯托出一份孤高不凡來。也不用做出更多的暗示,有的是懂得欣賞美景的男士主動上前争做護花使者。
李韻韻與唐清和一前一後走下來時,映入眼簾的便是這副情景。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林優璇是個美人,她名字也取得好,李韻韻看過她的身份證,也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改過,只能說取這名字的人很有一點妙心。
林優璇穿了一條珍珠白色的裙子,帶一點卷曲的秀發披散在肩膀,光看背影便覺得我見猶憐。圍在她身邊的男士大概也覺得美人可憐,走近了聽到第一句就是問她:“林小姐會不會覺得冷氣開得太強了……”
唐清和跟在她身旁,李韻韻偏頭去看,只見他面無表情,細分辨,似乎還有一點不悅。
李韻韻摸不透自家這位大老板的心思,便試探說:“林優璇是個好苗子,模樣好,又肯吃苦,張導說她沒準是下一個張曼嫣。”
唐清和看下四周,正要掏出手機,動作又停住。
李韻韻順着他的目光看,就見唐清言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擠到近前,也不知他說了什麽,三兩句功夫,就将林優璇成功解救出來,朝這邊一擡頭,目光剛好與兩人對上。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先帶林優璇離開,兩人不妨跟上。
李韻韻隐隐覺得哪裏不對,腦海中不禁浮現賓利車保鮮箱內那些小零食,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與其說詢問,不如說是在确認:“孔月旋和Euan?”
唐清和看了她一眼,沒有說反駁的話,這等于變相默認。
李韻韻腦子裏已經飛快算開來孔月旋的家世及身價,說了句:“她如果肯加入星輝——”
“不可能。”
唐清和回答得太篤定,李韻韻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絲驚訝。
兩人跟在那兩位後頭,幾經轉折,進到內廳吃自助餐的地方。不等唐清和走上前,另一道白色身影已經先他一步沖了上去。
那人手腕上的鈴蘭花太顯眼,李韻韻一眼便認出來。
孔月旋揚起手腕,李韻韻本來以為那巴掌肯定要甩在林優璇臉上,沒成想卻落在唐清言耳朵上。“啪”的一聲,驚天動地。
自助餐廳沒有什麽人,但周圍暗處總不乏好奇的眼睛。唐清言丢開林優璇,轉身就走,孔月旋腳步不停就追了上去。
李韻韻看得緊皺眉頭,正想上前,手被一只溫熱的手掌攥住,平生第一次被男人的手掌握住,陌生的觸感和溫度讓李韻韻有一絲遲滞。
唐清和望着遠處:“他們兩個的事不要管。”
李韻韻大腦恢複正常運轉,悄悄掙脫開他的手,低聲說:“那好歹是我帶的人,總不能就這麽丢在這。”
她走上前,林優璇臉頰微紅,眼睛也有一點紅:“韻韻姐……我好像闖禍了。”
她跟在李韻韻身後去往更衣間,臨走前偷偷拿眼瞥了站在身後的唐清和一眼。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有點昏暗的拐角處,一手插着褲兜,一手輕垂,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她的方向,卻看不清其中的神采。
她咬了咬唇,扭回頭,跟緊了李韻韻的腳步。
更衣間裏,李韻韻鎖上門,找了張椅子坐下
,一語不發。
這是她一貫的策略,從不主動逼問,但凡有一絲心虛的人,時候一長都熬不過這個勁兒,慌亂害怕之下,往往吐出來的比預想的還多。
林優璇站在跟前,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垂着頭,咬着唇,兩手的食指扭在一起,絞得指節發白。
李韻韻等足了十分鐘。
最後林優璇憋着一泡眼淚,哽咽說:“韻韻姐,我真的不認識唐副總,我今天跟他是第一回見面。而且,我……我也不知道他跟孔月旋是……是那種關系。”
李韻韻仍舊不講話。
林優璇抽噎半晌,最後哽着嗓子哭出了聲:“韻韻姐,我是不是得罪人了,我知道孔小姐後臺很硬,聽說她幹爹……”
“幹爹?她親爹就能先弄死你!”李韻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你進劇組前就沒人教過你,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嗎?”
孔月旋那樣的家世背景,哪裏還需要什麽幹爹,多少新冒頭的小鮮肉哭着喊着抱她大腿想喊認幹媽呢,可人家孔月旋自己正是年輕漂亮的好光景,江湖地位擺在那兒,哪裏需要用這種低級手段釣凱子?
“我再也不敢亂說了……”林優璇哭得直打嗝,“韻韻姐,我怕,我怕唐副總……”
李韻韻挑了挑眉:“你怕他什麽?”
星輝的副總要真是對哪個女演員青睐有加,只消動動手指頭,這人接下來幾年也有得靠了。而且看她剛才跟在唐清言身邊
走得那個柔順勁兒,也看不出她有什麽害怕的。
林優璇幹脆蹲在地上哭:“我怕他潛規則我。我就想好好拍戲,不想跟人不清不楚的,我知道我挺傻的。我媽媽從前就說我傻,不适合進這行當,可我真得很喜歡拍戲……”
李韻韻讓她給哭得腦仁疼,好在這姑娘還沒傻到家,哭得再怎麽凄慘,都還知道控制音量,用那種憋得特別大力氣、哭得特別小聲音的語調哭,可越是這麽的,越聽得人心裏煩。
不知道的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進了屋,還以為李韻韻給她受了天大委屈。
李韻韻揉了揉眉心,走上前把她拉起來,找個椅子坐好。又從随身的手包裏拿出紙巾,遞過去:“行了別哭了。這還什麽事都沒發生,別自己吓自己。”
林優璇“嗚”的一聲抱住她的腰:“韻韻姐,我怕……”
李韻韻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環腰”抱住,有點尴尬,有點別扭,還有一點不落忍。
說起來,這姑娘從一開始也沒做錯什麽,長得好看是資本,打扮精美是出于對場合的尊重,獨自一個人站着……她誰都不認識,經紀人不在身邊,又沒個助理跟着,看她這副憋屈的鹌鹑樣,也不敢主動跟誰搭個話,最後就弄成了自己臨下樓看到的那副場景。
唐清言臨場救美,哪怕不是出自本意,唐清和本來也要給他打電話讓他那樣做的,壞就壞在孔月旋看到的比自己晚一
點,很明顯誤會了這兩人之間有點什麽……
她吸了口氣,扶着林優璇的肩膀把她拉開:“行了,再哭待會兒你還怎麽見人。”
林優璇縮了縮,垂着的眼睫毛上還盛着兩顆細小淚珠兒:“我想回家……”
“這才哪到哪,這個宴會怎麽也要鬧到半夜,你這就想回去了?”
林優璇悄悄搓手指,不說話。
“把眼淚擦幹淨,拿好你的包,我帶你找地方補妝。”
林優璇雖然膽小又愛哭,但特別乖巧。李韻韻帶着她到二樓拾掇一番,再從房間出來,除了眼圈有點泛紅,已經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痕跡。李韻韻囑咐她:“待會如果有人問起,你去哪了,為什麽眼睛紅紅的,怎麽說?”
林優璇抿出一抹甜甜的笑,輕聲說:“感冒了,不太舒服,找個地方躲會兒懶。”
好在自己還能編出合适的謊話來。
李韻韻深覺孺子可教。又帶她到自助餐廳喝了點熱茶,吃了兩塊點心,這才繞回到前面。
手機裏有兩條未讀信息,是半個小時前雲喬發來的:找不見林優璇了。剛還在我視線裏。
李韻韻發了條信息回去:跟我在一起呢,放心。
雲喬的信息很快又發過來:馬上輪到唐總講話,速來。
兩人走到主宴會廳,果然,全場目光都聚集在前面的演講臺,站在話筒架前的年輕男子,穿着一身黑色西裝,遠遠望見他頸間的寶藍色溫莎結,色澤醇厚宛轉,恰如他在同一
時間響起的聲線,透過麥克風的傳聲送入耳中,在這樣盛大而隆重的夜晚,格外撩動心弦。
李韻韻陡然記起兩人在茶室時他朝自己走來的情形,他低頭時頸間系得端方的溫莎結,說話時輕吐在她臉頰的些微潮熱,他說: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同她商量。
他想和她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此時他站在萬衆矚目的那一束光線裏,看起來是那樣俊逸而不可一世,與兩人私下相處時的一板一眼有着天與地的不同。李韻韻收回視線,恰好看到身旁林優璇輕輕張着唇、目光癡迷的側臉,不禁啞然失笑。
連林優璇這樣的美人都難逃他的魅力,這樣一個男人,能是她李韻韻能夠傾心交付、相伴一生的嗎?
04
孔月旋和唐清言缺席了多半場宴會,直到接近尾聲才出現在衆人視線。
李韻韻留意到孔月旋頭也不回提前離場,步伐走得又急又快,甚至有幾分踉跄;唐清言卻走回到幾人身邊,神情如常,唇邊還保持着淡淡微笑。
還在《盛唐妖聞錄》劇組時,李韻韻就見識到孔月旋為了這位神秘戀人一下子愁眉不展、一下子又笑逐顏開的模樣,再回想起加長賓利車上那滿滿一箱照搬孔月旋口味的小零食,可見這兩個人也不是沒熱戀過。
李韻韻可不會忘記今晚看到孔月旋時她眉眼間流轉即逝的甜蜜神色,前一刻還相談甚歡,轉眼就能為了圈子裏新冒頭的
美人撕破臉吵架。
男女之間,分手吵架撕心裂肺死去活來都不可怕,怕的是一邊疼得鮮血淋漓,另一邊卻能片葉不沾翩然轉身。眼前這一對正是這樣,孔月旋把這段感情看得很重,走時步伐都是不穩的,可唐清言卻能優雅地全身而退。
公司許多人對唐清和并不熟悉,對這位常駐公司的副總卻又敬又怕,大多源自唐清言整治手下人的鐵血手腕。可到今天,李韻韻發現,這位唐副總不僅對敵人無情,對待自己的戀人也着實冷血。
她悄悄打量唐清言的功夫,恰巧這位唐副總也轉過臉來,細長的眼眸透過鏡片看向她。
李韻韻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卻仍舊不動聲色。
唐清言微微一笑:“你盯着我看做什麽?”
李韻韻也微笑:“沒有。我只是覺得,情侶間鬧了別扭,最好還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