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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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景吾不動聲色地靠攏她,遮擋住她三分之一的身形。
不需要特別說明,她已經明白他的用意。
他主動吸引了在座人的目光,并在兩人之間擔當起橋頭堡的角色。
所以這個“不動聲色”在她心裏其實是動聲色的。他親口所言,他親身實行,将“別緊張,有我在”這句話切切實實地落到了實處。
他的話,和他抵住她掌心的動作一樣,具有真切、紮實的力量感。
梨央在他身後偷偷瞄一眼看他。
會長,還是一如既往的靠譜。
她微低着頭,若無其事地抿下一瞬間浮現的明顯笑意。
“伯父,藤原君。”
跡部景吾率先開口,第一個叫的是梨央父親和哥哥的稱謂。
座上賓總是事事優先,以示重視和敬意。這類社交方面的禮儀,他身為下一任頂級世家的繼承者,理所應當地做得滴水不漏。
而後才輪到他自己的家人。
“爺爺,父親,母親。”
逐一打過招呼,他大方得體地解釋:“路上有些堵車,我和藤原來晚了,讓您們久等。”
有了跡部景吾打頭陣,梨央緊張的心情稍微回落到平靜的邊緣。
她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随同他一道向在場的長輩問好。
不過她的順序和跡部景吾正好相反。
先将跡部景吾的祖父、父母排列在前,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則挪位在後,以示禮節方面藤原家的家教并不輸于跡部家。
“不晚不晚,小景你們來得正好。”
坐在他們正對面,落地窗前的跡部瑛子熱忱地招手,“來,梨央,快坐到我身邊來。特地給你們兩留的位置。”
五個人,七張靠椅。一個半封閉的圓圈,只瑛子阿姨和榮一叔叔之間有缺口。
這意思相當明顯——想讓她跟着跡部景吾坐到跡部家的那一邊去,而不是往自己的父親和哥哥身邊湊。
在今晚具有特殊意義的場合,此舉隐藏一種心照不宣的含義:接納。
跡部家顯然已經将她視為了自己人。
更明确地說,是将她視為了家人,組成跡部家重要的一份子。
隔着一重人影,梨央稍微偏頭,用眼神征詢父親的意見。
父親無聲微笑,小幅度地對她颔首。
她心領神會,跟随跡部景吾,繞過父親和哥哥身後,徑直走到跡部瑛子身邊。
跡部景吾先拉開梨央的座位,等她坐下後,再拉開自己的座位,最後一個入座。
一落座,梨央狀似随意地撫平校服裙擺。
其實她的裙擺不用她撫弄,從早到晚一直能保持平平整整。
每一天外出她所要穿的衣服,頭天晚上都會由田中管家安排專人熨燙。再者,冰帝的校服用料也上乘,挺括柔軟,學生再怎麽跑跳打滾,衣裙折角也起不了太多褶皺。
于是,這個動作的自我調節意義更大。
她必須盡快将心态放平,摒棄毫無大用的拘束感和不自在心理。
畢竟沒有人強迫她,拿刀架她脖子上逼她接受會長昨天抛出的“橄榄枝”。
你自己選的嘛,偶像.jpg。
又想要好處,又不想接受因此産生的影響和變化,上哪找這種兩全其美的美事。
梨央僞裝成神态自若的模樣,挺直脊背,暗暗深呼吸了幾次。
會長的爺爺,榮一叔叔開始同父親有說有笑地交流情況。但他們離她太遠,梨央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麽。不過她猜,談話中閑談占比較少,大部分應該還是和生意相關。
實話實說,在她們家當前已然深陷泥淖的情況,會長的父母、爺爺竟能如此順利地同意和她們家深度綁定,梨央多少還是有些驚訝。
無論是父親在飯桌上對哥哥進行的事例教育,還是姑姑在美國和好友的吐槽,都曾讓她聽到不少名利場為了利益掐生掐死的兇險。
明哲保身,隔岸觀火是基操。
落井下石,乘人之危踩一腳也屢見不鮮。
見過聯姻後因一方敗落而光速退婚的。
還真沒見過一方麻煩纏身的時候,另一方上趕着跳火坑來求婚的。
——雖然比喻不太恰當,姑且先這麽套用吧。
從這個角度而言,瑛子阿姨一家确實稱得上天神下凡,度化她家來了。
錦上添花是好,雪中送炭更可貴。
因此,為了給予瑛子阿姨對等的熱情回應,她決定現在主動和瑛子阿姨交談。
不然怕會讓瑛子阿姨覺得熱臉貼了冷臉,恐怕要寒了瑛子阿姨的心。
“瑛子阿姨,”梨央乖巧地貼向跡部瑛子,“您今天帶的這枚胸針看着很眼熟,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和您的發型搭起來,特別襯您今天這身套裝。”
聽見她積極地貼貼搭話,跡部瑛子迅速轉過臉。那雙和跡部景吾七分相似的鋒銳眉眼,笑得神采飛揚,像一把鑲滿名貴寶石的太刀。
“你說這個麽……這就是你之前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呀。”
跡部瑛子取下胸針,小心攤在手掌上伸給她看,“三年前你特意讓你姑姑從美國帶回來給我的,你自己不記得啦?”
梨央貼得更近了些,幾乎黏在她的手臂上。
剛才跡部瑛子是側着身體。她坐于跡部瑛子右手邊,胸針戴在離較遠的左邊衣領下,所以并不能看得太清晰。
現在那枚胸針映襯着燈光,在她視野中折射出彩虹狀的光團。
輪廓、質地、做工——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三年前,她親自畫了設計稿,每一道工序都由她全程盯着專服務于她家的高定工作室,耗時一個月才制作完成的,送給瑛子阿姨的生日禮物。
取老虎和薔薇的意象,融合成跡部家的家徽,既具有威勢,又兼得柔美。
而且,瑛子阿姨本身也有養老虎當寵物。
“母親她很喜歡這枚胸針,”跡部景吾在她耳邊,泛着笑意輕聲道,“很多重要場合都會戴着這枚胸針出席。”
梨央:“!”
——哇,真的嗎?!
瑛子阿姨這麽喜歡她送的禮物嗎?重要場合也會戴着出席!
感覺自己的心血得到了巨大的認可!
卷毛小花貓瘋狂拍手·happy happy happy中。
“怎麽樣,好看嗎?”跡部瑛子重新戴上胸針,挑眉問她。
“好看好看!”梨央興高采烈地猛猛點頭,“瑛子阿姨戴什麽都好看的!”
雖然禮物送出去了,要怎麽處置是對方的事,送禮者無權幹涉。但能被對方如此珍視,并且發揮出禮物的最大價值,還是非常——
開心開心開心!!!
玻璃杯裏的橙汁都多喝了兩杯。
包廂內,成年人在聊成年人的事,學生們在炫學生們的飯。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或許是橙汁喝得太多,又或許是因為洲際酒店的戰斧牛排脂肪較厚,一刀切下去,呲啦呲啦往外冒油花,夏天又熱,總覺得油膩膩的,不清爽。
沒有太多的胃口。
擺爛似進食(指夾一筷子菜抿兩三分鐘)混過半個小時,梨央的眼光四處在牆上亂轉。
牆紙上,一朵花、兩朵花、三朵花……
眼前漸次出現像電視機短路時的雪花。
“景吾。”
猝不及防間,跡部榮一沉穩的嗓音突兀穿插,中斷了她逐漸空茫泛白的意識。
跡部榮一的眼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跡部景吾,溫和道:“我看今天晚上的夜景不錯,你帶着梨央出去走一走吧。老是待在包廂裏,也悶得慌。”
“是啊,小景,”跡部瑛子笑眯起眼睛,附和着說,“都是已經訂婚的年輕人,自己出去玩玩吧,就別陪着我們這些無趣的老年人在這裏幹坐着了。”
父親亦從善如流地慈祥微笑:“未婚夫妻,多培養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噢。
潛藏的話外音梨央品出來了。
這是要談一些學生不能聽的行動。
她能懂的潛臺詞,跡部景吾當然也能懂。
所以他沒有多說半句,不慌不忙地喝下一口水,優雅地折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的,父親,”跡部景吾先起身,而後虛扶着她的手臂,幫她拉開靠椅,“你們慢聊,我們先不打擾。”
梨央恍恍惚惚綴在跡部景吾身後出門。
腦子裏像旋轉木馬似的,轉來轉去全是父親的最後一句話。
——“未婚夫妻,多培養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未婚夫妻……
未婚夫妻……
未婚夫……
未婚妻……
雖然她在踏進包廂門的那一刻,對這個直白的事實有了刻骨銘心的深刻認識。
但是,知道,和親耳所聽,兩者帶來的殺傷力與沖擊力大!不!相!同!
梨央:啊啊啊啊啊,救命——
梨央心裏發出一聲尖銳爆鳴。
卷毛小花貓瘋狂拍手,變身成卷毛小花貓抱頭蹲下瘋狂尖叫。
她戀愛都還沒有談過半點,身份這就要超級加輩了嗎——
暗處的尖叫聲餘音繞梁。
突然,一陣細風降落到她身上,卷起淩亂的清甜香味,像長在湖邊的叢叢水仙花,沾染氤氲水汽,附着在她身上,濃得撣也撣不散。
是一件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幹淨白襯衫。
正裹着她的上半身。
她愣住,白襯衫的領尖戳撫到她的鼻尖,輕微地發癢。
梨央擡起頭,撞上了恰巧也注視着她,揉碎了深黑夜色的眼睛。
“手臂起這麽多雞皮疙瘩。”
跡部景吾微蹙眉間,唇邊卻是克制不住的上揚角度。
“覺得冷也不知道找我要件衣服多穿點。”
梨央:“?”
“我不是,我沒有,我不冷。”她下意識地三連否認。
“嗯哼?”
跡部景吾聞言笑了。他雙手插進褲兜,俯身迫近她。
陰影鋪天蓋地侵略到她頭頂。
“不冷的話,那,你在激動些什麽?”他緩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