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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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B班下午的課程安排:英語和國語。
都是文科科目,主要學習文詞和句法。
高中階段,要想于文科上出類拔萃,靠的是靈感天賦,憑的是聯想感知。
這兩樣好成績的基石,多取決于遺傳基因。打出生起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光借助後天力量逆天改命,很難。
某種程度來講,羊水,不僅是人生的分水嶺,也是文科水平的分水嶺。
而藤原梨央,恰好是被賜下加成buff的天選之女。占分數大頭的兩項——作文和閱讀理解,她不必過多訓練,高分自然手到擒來。
甚至經常大考之後,她的作文還會被其他班級的國語老師借過去,供班上稍欠實力的同學們品味學習,汲取其中行文的優點。
還有同學在征求過她的意見後,會把她的句子摘抄進筆記本,分析結構和意象,以便日後考場上照貓畫虎,作文也能像她一樣拿高分。
拔群的實力賦予人充足的底氣。
梨央覺得偶爾不聽英語課和國語課也沒關系,課後自己複習一遍即可,應該不會拖她總成績的後腿。
倒也不是她松懈了,故意要在課上摸魚。
實在遇到些不可抗力,她靜不下心。
自打從會長辦公室出來,梨央整個人便有些發飄。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教室,像踩在軟綿綿的雲層上。
每向前一步,總有種貼着懸崖邊上踱步,稍不留神就會一腳踏空的虛浮感。
她聽着鼓噪的心髒跳動聲,坐回位置。
人在課桌前,魂飛教室外。
心不在焉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課間,好不容易情緒落潮平複了些,她收好英語課本,換上國語課本時,嗅覺範圍裏又猝不及防地查覺出一點異樣。
“真紀,”梨央用手肘捅了捅對着手機傻樂的同桌,“話說,你現在有沒有聞到教室裏冒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真紀頭也不擡,随口問:“啊?什麽味道?我怎麽什麽都沒聞到?”
“就是那種很淡的……很甜的香味,像是玫瑰香水,或者玫瑰鮮花餅的味道?”梨央努力地詳實描述自己的感受。
真紀聳了聳鼻子,“沒有啊,哪來的玫瑰味?我們教室又不種玫瑰。”
梨央堅持道:“有的,你再仔細聞聞。”
真紀認真地聳了聳鼻子,“沒有,真沒有聞到。”
她的神情不像是說謊或者敷衍。梨央也認為真紀作為好朋友,斷不會不耐煩地糊弄她。
為了确保客觀事實的準确性,她趁着後桌芥川慈郎難得清醒的時刻,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芥川慈郎的回答和真紀如出一轍,一個字都不帶偏差的:“啊?什麽味道?我怎麽什麽都沒聞到?”
梨央:“……”
double kill。
他們都沒聞見的氣味,只有她聞見了。
那便只剩唯一的真相:兩方對相同事物得出相反結論,其中必有一方的認知産生了紊亂。
2v1,結果明顯。
完了呀!
梨央洩氣地捂住臉頰。
該不會是她的嗅覺失靈了吧?
“真紀,你快摸摸看,我是不是發燒了?”她手忙腳亂地牽起真紀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
真紀懶懶地仰靠座椅,擡眉,側目,長出大小眼似地疑惑瞅她半晌。
真紀:o.0?
手機慢慢放下,柏木真紀坐直身體,繃緊唇線,認真地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掃描梨央。
她模仿出專業醫生的肅穆,似一臺X光機,對梨央身體的每個角落進行掃描成像,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探查出她的病竈。
“我覺得你可能真的生病了,小梨。”
真紀一臉高深莫測地診斷。
“什麽病?”
梨央一臉焦急期待地等候。
真紀湊近她,用低緩的聲音一字一頓:
“相、思、病。”
梨央:“?”
梨央:“。”
……一時靓女語塞。
不等她反應過來,真紀又給她第二記暴擊。
“你怕不是想跡部君想魔怔了。”
“哈哈哈哈哈哈。”
真紀發出一陣嘎嘎嘎的尖銳爆鳴,笑得趴在課桌前仰後合。
梨央惱羞成怒地拍了她一掌,佯怒地說:“你別睜着眼睛胡說八道。”
虧她剛才還信任着真紀,準備聽取對方這位好朋友的意見,着手實行治療措施。
原來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所幸,嗅覺的異樣并沒有持續太久。
不出一分鐘,鼻端萦繞的玫瑰味消散。随之一道的,周身軟綿綿不得勁的體感,胸骨間猛烈的跳動,耳中時不時的嗡鳴,也銷聲匿跡了。
她又恢複到健康正常,心無波瀾的普通狀态。
梨央嚴肅地對下午的異狀進行分析。經一番缜密地邏輯推斷,她對此理出結論——
全怪會長那張臉長得太出衆。
就像男生們私下愛口口相傳哪班哪位女生很漂亮,女生們有時也會偷偷提名心目中的帥哥。跡部景吾當然是次次榜上有名,從不缺席。
無怪她一進冰帝,便能不間斷看見本校的、鄰校的、甚至跨區校的女生對他表明心意。
客觀的帥氣,往往具有霸道性的統治地位。
這是一種不需要經過辯駁、掰扯、說服的定論,但凡見過的人,就會自發将其歸類,且不存在任何人會對此提出異議。
向美之心,人皆有之。
被這樣一副極具沖擊力的面貌貼臉開大,偶爾激動一小會也非常正常。
不如說在中午那種情境下,如果還能保持心如古井般的麻木,那簡直就是高人,真正地超脫了凡塵世俗,不食人間煙火。
不需要再在人間待着了,直接收拾收拾準備白日登仙。
梨央一邊收拾課桌,一邊翻來覆去地腦內循環,覺得這一長串理由實在合情合理。
于是,在放學後寥寥無聲的教室,她自我認同似地低聲“嗯”了一句,重重點頭,朝着戲劇部部活室輕快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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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部最近在排演《陰謀與愛情》的節選。
演員組和劇本組的同學們去了另一間部活B室對臺詞。部活A室只剩梨央一個人。
三面落地窗的簾布大開,光影斜照,淺橘色霞晖傾鋪在夾着畫紙的畫板。
梨央的膝蓋上攤着勾畫淩亂的劇本。
她專注地凝視畫板,根據劇本構思分鏡。
手肘以大腿為支點,掌心撐着下颏。鉛筆挾在指間,時不時畫紙上描摹幾筆。左看右看,不太滿意,又擦掉。
試探的筆觸再次落于紙面。
“砰——”
部活室大門遽然打開。
“啊啊啊,好重好重——”
抑揚頓挫的呼嚎響徹室內。
梨央放下筆,下意識沖到門邊幫忙。
真紀抱着七個大盒子,一個壘一個,淹沒過她的頭頂。旁側跟着她的男朋友日吉隼人,兩手也不得空,一手一箱滿滿的演出道具。
她顫巍巍地接過四個盒子,低頭一瞧。竟然是菅原同學家的巧克力豪華禮盒裝。
“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退下吧。”
放下盒子,真紀對日吉隼人大喇喇地揮手。
東西碼放整齊,梨央不忘對這位戲劇部“編外成員”致謝:“不好意思日吉同學,這次又麻煩你來戲劇部跑一趟了。”
“不用客氣,藤原同學,”被當苦力的日吉隼人毫不在意,朝真紀一笑,“一切都是Master的命令罷遼。”
喜獲真紀一腳踹出部活室的殊榮。
金底灑銀,用絲帶系成漂亮蝴蝶結的包裝盒呈放在眼前,梨央忽然覺得有些眼熟,挨個仔細觀察,幾個片段閃回在記憶中。
“真紀,這些巧克力,你是從會長那裏拿來的嗎?”她指了指盒子,問。
“是的,”真紀回答,“下午跡部君給每位部長發七大盒巧克力,讓我們帶回部活室,說是辛苦我們上月校內活動的慰問品。”
就在半個小時前,沒有半點征兆的,跡部景吾通過部長群讓全部社團的部長馬上聚集于會長辦公室。
如此大陣仗極少出現,有幾個部長去的路上還愁眉苦臉,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不幸被會長發現,現下要拉去在批鬥大會樹典型。
結果到了才發現,這次并非批鬥。
而是嘉獎。
跡部景吾的言辭很簡單,也很誠懇——
大致意思是,上月校內活動得以順利舉行,全靠各個社團的協作。非常感謝大家對學生會工作的支持。今後校內事務也需要大家盡心盡力,為學生會工作鼎力相助雲雲。
然後嘩啦推上巧克力,表示這是作為會長一點小小的心意,大家盡可嘗嘗。
如果覺得不錯,以後他自掏腰包,每個月給各部活室的零食櫃多加些種類。
當場感動得好幾個部長淚光盈盈,就差振臂高喊“一定追随跡部會長”。
置身其間的真紀,亦被大家熱烈澎湃的心緒所感染。
其實很多時候,大家在乎的并非禮物貴賤。雖然是份內之事,但自己的努力能被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誰不觸動?圖的不就是自身付出被在意着的情感支持麽?
要不說跡部景吾在冰帝得盡人心。
那都是有原因的。
跡部家綿延十數代,後輩還能再出跡部景吾這麽一個不得了的人物,真是祖墳青煙冒成紫煙。
梨央此時也若有所感,小聲嘀咕一句:“原來會長中午所說的‘大用’是指的這個。”
真紀敏銳捕捉到其中深意。
她又一沉思。
電光火石間,模糊的關竅一通百通。
欸,這可巧了。
上午菅原同學送給小梨的巧克力,不正是這個牌子麽?
她三分試探,三分篤定地問梨央:“這幾種巧克力……是你挑的?”
“對,”梨央一五一十道,“我跟會長說菅原同學的巧克力很好吃,會長就把所有品種都買回來了,讓我幫着挑些好吃的口味。”
——哇哦。
真紀頭頂上的燈泡亮得呲呲響。
她說呢,市面上可供選擇的小禮物衆多,跡部景吾唯獨要挑這一樣,而且還是長期、穩定地供應。
原來一切的根源正站在此處。
真紀隐約挂起了一臉姨母笑。
從另外的角度看,大家倒全是沾了梨央的光。
會長大少爺這心思,一套一套的。
不過也不賴。
跡部景吾暗戳戳在小梨那裏滿足了争強好勝的心,菅原家得到了供貨訂單,各位社團成員擁有了額外的下午茶點心。
贏,大家都贏,贏麻了。
真紀信手撥開一顆巧克力,丢進嘴裏,看着安靜畫畫的梨央,心中倏爾閃過一種——
中宮的皇後殿下只是随意說了一句“今天天氣很好”,便把今上高興得,直接大肆封賞天下萬民的即視感。
但是,看樣子,“皇後殿下”似乎對此一無所知。
真紀默然含着巧克力融化一陣,喝了一口水,咽下。而後,她拉來一張板凳,湊在梨央身邊坐下。
“小梨,說起來,”她意味深長道,“你難道就沒有思考過,在前學生會會記辭職之後,跡部君為什麽唯獨讓你來接替嗎?”
問題很突兀,但背後的邏輯卻不突兀。
——是了,梨央不屬于原定的學生會核心。
她,是唯一一個,由會長跡部景吾親自主動上門,千勸萬勸,才好歹拉進來的成員。
大少爺這場單獨針對她的“行動”,早在去年秋季的時候,便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