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迷霧問津
迷霧問津
九臯城一年之中有近一半時間會被雨霧包圍。淩晨時分、靠近水的地方,霧氣又格外濃重。
寶粟碼頭,恰如其名,船舸密集,猶如金粟。
只是眼下沒了白日裏陽光的映照,換做夜色與霧氣裝點,寅時初的寶粟碼頭就像是一頭趴在水畔、若隐若現的怪物,而那高低錯落、連成一片的桅杆與船蓬便是那怪物的背脊,随着水波緩緩起伏着,似是有了呼吸一般。
秦九葉透過馬車車窗的縫隙向外望去,神情很是複雜。
“你那些街頭巷尾的朋友們,當真看清楚了嗎?”
杜老狗連忙點頭。
“當然看清了,城北的王禿子親口告訴我的,說蘇家調了七八輛拉藥材的馬車,天一擦黑便在後巷等着,直到方才醜正二刻左右才駛出來,趁着霧大便直奔金粟碼頭去了。”
“然後呢?”
杜老狗一臉茫然。
“什麽然後?”
秦九葉只覺得口幹舌燥、心煩意亂。
“然後他們上了哪艘船?船有沒有離開碼頭?”
杜老狗眨眨眼。
“你只說要盯着他們離府後去了哪裏,沒說過還要盯哪艘船啊。何況要是盯到上了船再送信來聽風堂,豈非萬事俱晚矣?你這個人,腦子真是不大靈光……”
秦九葉冷不丁被噎了一句,覺得有些窩火,但又覺得同一個真正腦子不大靈光的人計較也很是無趣,半晌只得轉頭再次向車窗外望去。
天色依舊黑沉沉的,偌大的碼頭因濃霧的關系而望不見盡頭,不知是否有人躲在暗處,更不知哪幾艘船中有人留守。
往常到了這個時辰,早有漁家出船,準備裝卸貨物、交易魚鮮的販夫走卒也早就拎着扁擔蹲在碼頭旁了。只是宵禁方才結束,有些生意還沒恢複,今夜又逢大霧,這碼頭上的繁忙也被推遲了不少。
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城北蘇家遭賊的事城中人多多少少都聽說了,誰也不願在此時冒這個頭。是以沒人敢在此時點燈挂在船頭招攬生意,更沒人敢在此時出來晃悠。只因一點動靜在這安靜的夜晚都會顯得格外明顯……
哐當。
車方才停穩,那一身錦衣華服的少爺已跳下馬車,雙腳踏上吱嘎作響的碼頭木棧道,向那霧氣深處走去。
秦九葉暗罵一聲,連忙拉上李樵和杜老狗跟上前。姜辛兒也從車上跳下,一邊點亮了手裏的油燈、一邊跟上許秋遲的腳步。
四周一片混沌,月亮隐在霧氣中,只在天邊留下一團微弱的光。人走出幾步後便完全迷失在濃霧之中,既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前進的方向,那油燈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再遠的地方便瞧不清了,也不知那些漆黑的角落裏,是否有一雙眼睛在盯着他們……
秦九葉走了幾步,心底越發不安,只覺得今晚的行動有些脫離了掌控,斟酌一番後委婉提醒道。
“姜姑娘,敵暗我明,咱們現下這樣明晃晃地走來走去是不是不太好?”
“這碼頭少說也有百餘艘船,若是算上河面上的更是數不過來。難道我們要摸黑挨個去尋、直到天亮嗎?”姜辛兒說罷,不客氣地晃了晃手中的油燈,“只有攪動池水、魚兒才會游動起來,反正都是要鬧出些動靜的,主動權理應握在我們手中。”
果然,人在某一種處境中待久了,是會影響行事風格的。
姜辛兒自負武功高強、又常年跟在許秋遲那樣招搖的人身邊,怎麽可能對那蘇家縮手縮腳?而她從來處境不妙,稍有不慎便會失去一切,是以做事總是要瞻前顧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
秦九葉嘆口氣,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魚若是跑了,再厲害的網也無用武之地啊。”
“秦掌櫃對自己就這般沒有信心嗎?”前方的許秋遲轉過身來,霧氣将他面上神情氤氲得有些模糊,“以我先前的了解,秦掌櫃應當最擅捉魚了。”
姜辛兒手中油燈一晃,五個人腳下的影子也跟着顫了顫,秦九葉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着。
“你若知道些什麽,最好現下便說了。不要同我打啞謎。”
許秋遲晃着扇子,半晌才慢悠悠地開口道。
“城中富商運送貴重貨物,為了避免水匪劫道,都會隐去家徽,更不會在船只上特別的标記。蘇家運送藥材更是如此。但藥材尤其怕水,蘇家的船全部漆過桐油,顏色會比尋常貨船深一些,再有便是那蘇凜迷信,船停靠碼頭時船頭必須朝東。有這兩點,應當能尋得快一些。”
這倒是些有用的信息,只是蘇家若真在連夜轉移什麽,定會小心隐藏蹤跡,只怕未必會遵循常理。
秦九葉邊想邊繼續向前走去,身後的杜老狗張了張嘴,喃喃問道。
“可若是那艘船已經離開碼頭、此刻正在河道上漂着呢?”
那便只能自認倒黴了。
秦九葉本想如是這般說道,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輕易就認了。這是她的生死劫,如果連她自己也不願全力以赴,又還有誰會願意呢?
深吸一口氣,她盡量平靜地分析道。
“這種可能性不大。從寶粟碼頭出城去的水道雖然寬闊,但到城門之間至少經過兩處渡口,渡口不分晝夜、常有士兵排查巡視,若是發現有船只深夜游蕩很可能會上前盤問。蘇凜應當不會冒這個險的。”
“秦掌櫃所言有理。”許秋遲的聲音自霧氣中悠悠傳來,全無半點擔憂緊張之感,“只是蘇家情況有些不同。蘇凜攀上了都城的關系,又是這條線上繳稅金最痛快、最闊氣的一家,聽聞私下出入九臯各處碼頭,連關牒都不需要查驗,可謂是橫着走。”
秦九葉聞言嘴上沒說什麽,心卻開始忐忑起來。
她雖然對賺銀子的事熟稔于心,但也實在不了解有錢人家做生意的彎彎繞繞,眼下聽許秋遲那麽一說,心中又有些沒底。
而她一沉默,其餘人也不再起話茬,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一衆人就這麽在霧氣中又摸索了片刻,除了幾只受驚的水鳥,再沒有旁的收獲。
姜辛兒俯身在那覆蓋了一層水汽的木棧道上細細查看,依舊沒有發現馬車的印記。她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起身走向許秋遲,壓低聲音道。
“少爺,蘇家當真來了這處碼頭嗎?莫不是出了什麽差錯?先前那心……”
她話說到一半,瞬間便被許秋遲用眼神打斷了。
姜辛兒意識到什麽,擡眼瞥向幾步遠開外的黑衣少年,又轉而看向秦九葉。
“秦掌櫃的消息當真可靠嗎?若是根本搞錯了方向,便是找到天亮也是白費工夫。”
秦九葉似乎并沒有聽出對方語氣中的質疑,只回頭望向延伸進霧氣中的碼頭棧道,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你們有沒有發現,別家的船我們方才幾乎都已見過了,唯有蘇家的船還一艘都未瞧見。寶粟碼頭是蘇家最常走的一處碼頭,怎可能一條船都沒有?這說明今夜這裏确實是有動靜的,只是不知是咱們沒找對地方,還是當真晚了一步……”
杜老狗已是有些困得睜不開眼,聞言當下便敲起退堂鼓來。
“若真是已經駛離碼頭、去了河道上,咱們便不要費這工夫了,不如早早回去睡覺……”
就在此時,那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擡頭,随即轉過身、望向時候碼頭東側那片葦叢。
“那邊。”
姜辛兒皺了皺眉。
“什麽那邊?”
李樵看她一眼,随即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說,那邊有動靜。”
衆人聞言,眯着眼齊齊望向遠處那烏漆墨黑的一團草蕩,半晌收回目光時,顯然誰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那姜辛兒亦是如此,先前便已寫在臉上的那點質疑更明顯了。
“先前一聲不響,此時故弄玄虛,莫不是另有企圖?”
李樵嘴角輕輕勾起,語氣中有些令人不快的笑意。
“姜姑娘這是何必呢?你與你家少爺顯然也是有備而來,怎會輕易任我一個外人撥弄是非?更何況……你聽不見,不代表旁人也聽不見。”
“你……!”
姜辛兒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一旁的許秋遲見狀終于湊了過來,厚着臉皮和起稀泥來。
“一起出來做事,莫要傷了和氣。李小哥既然這般肯定,咱們便去看看又如何?一去便可見分曉……”
他話還未說完,已被秦九葉不客氣地打斷。
“你當這是出來春游踏青的嗎?我們眼下并不能肯定蘇家沒有蟄伏在這碼頭某處,此時若離開碼頭,而那蘇家又趁機出船,我們豈非要功虧一篑?”
她此話一出,空氣便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那少年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阿姊不信我?”
相處了這段時間,秦九葉已能分辨出對方語氣中那點不易察覺的情緒。她擡起眼皮掃了一圈周圍這幾人,輕聲嘆氣道。
“并非是我不信,只是眼下這情況,萬全之策自然是留人在碼頭以防萬一。可有誰願意留下?”
她這話一出口,四下果然又是一片沉默。
她同李樵暫且算作一條戰線,一人謀劃、一人做事,最好的選擇自然是一起行動。而許秋遲與姜辛兒亦是如此,但凡拆出一人來,另一人便是弱勢,少不得可能要遭“對家”算計。若是兩兩分開行事,更是不可能,總想着是否會撲空、中了對方的計謀。
至于杜老狗,現下若是有人開口要他一人留在這不見一個鬼影的碼頭上,只怕他下一刻就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能想到這一層,許秋遲自然也想得到。只是後者似乎向來喜歡粉飾太平,始終沒有撕破彼此之間最後那點臉面。
只是有些事,不說不代表不存在。今夜他們這臨時結成的草臺班子人心根本就不齊。
秦九葉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已下了結論。
“既然相互都不信任,要去便得一起去。這是在賭。”
許秋遲微微眯起眼來,尖銳的眼角看起來更加鋒利,令人想起那些錾金首飾上鳳鳥的喙。
“此刻若站在你面前的是我那便宜兄長,秦掌櫃是否便願意換個說法了?”
秦九葉一頓,顯然有些猜不透對方突然提起邱陵的用心。但她腦袋轉得飛快,幾乎瞬間便将這試探的話原封不動地推了回去。
“此刻若是督護代我前來,二少爺又是否願意換個說法?”
果然,這回輪到許秋遲頓住了。
他瞪着秦九葉那張理直氣壯的臉許久,終于毫不掩飾地笑出聲來,手中的扇子又搖晃起來。
“罷了,真是雞同鴨講。”他說罷,目光卻望向先前李樵指向的那處蘆葦草蕩,“聽聞這寶粟碼頭前身乃是軍馬驿站,驿站中的士兵會将渡船停在附近淺灘,将馬趕下渡船後飲水。雖然之後驿站漸漸荒廢,但那飲馬灘應當還在,說不定尚能停上幾艘船。各位可願賭上一回?”
秦九葉沒心情去細究眼前這纨绔的心思,只道對方是退讓了一步,至少沒有掉頭就走,還是想要一同做事的。
而她做事向來不喜歡賭,凡事都要自己先思索個清楚明白。
理性告訴她:一群人棄了碼頭不管、去那黑乎乎的草蕩子裏找船十分冒險。但另有種直覺告訴她:遇上陰詭之事時,那少年行事總是有幾分可信的。
她不是個憑直覺辦事的人,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這份直覺從何而來。許是因為那日在蘇府宴席中、他與她并肩立在黑暗中的那份沉默,又許是因為過去這些時日、他跟在她身後的每個瞬間。
秦九葉抿緊嘴唇,終于做出了決定。
“便去那飲馬灘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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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灘嚴格來說已不算是碼頭,只是附近一處無人問津的小水灣。
此處同寶粟碼頭水道相連,卻隐蔽得多。周圍的蒲葦因長時間無人踏足而瘋狂生長,此時正是最繁茂的時候,一人多高的葦葉随風擺動,不僅遮去了停靠的船只,葉片摩擦發出的聲響也能掩蓋住細微人聲。
隔着數百步遠,又有噪音幹擾,竟還能分辨出蘇家人躲在船艙內發出的細微聲響,這已近乎不合常理。是以方才李樵指出這個方位的時候,就連秦九葉也并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說法。
可如今望着那草叢中模糊的船影,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湖中人的耳力都是如此出衆的嗎?秦九葉覺得有些稀奇,可細想方才姜辛兒的反應,便知事實可能并非如此。
他是天生便耳力過人嗎?還是同那些詭異愈合的傷口一樣,是因為寶蜃樓裏的遭遇才會變得如此?
“有人出來了。”
李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秦九葉連忙向那水邊望去,只隐約瞧見幾道影子從船艙中鑽出。那幾人從簡陋的艞板上跳下,利落将岸邊最後一輛馬車的馬與車輿分來開、分別運上甲板,随後小心清理起岸上遺留的車轍印記。
這般小心謹慎,定是有鬼沒錯了。
說好來抓鬼,可臨到陣前便又有人膽怯了。杜老狗咽了咽口水,聲音幹澀地開口道。
“誰去?”
他話音未落,秦九葉和許秋遲不約而同上前一步、又異口同聲道。
“我去。”
他二人話音未落,便見那紅衣女子同少年刀客瞬間跟上。
“我也去。”
杜老狗往後退了退、讓出一條道來。
“你們去,慢慢來,不要搶。”
他們四個明晃晃的大活人,趁着夜色和霧氣在街頭巷尾竄一竄也就罷了,真要是湧上同一艘船,是生怕蘇家發現不了嗎?
秦九葉一陣腹诽,那許秋遲顯然也做此想,兩人不約而同擡起頭來,四目相對、誰也不肯退讓。
秦九葉皮笑肉不笑地率先開口道。
“二少爺說好只是順路搭車,怎麽如今又要跟到船上來?”
許秋遲不看她,假意盯着那黑咕隆咚的草叢看。
“秦掌櫃說笑了,我本就要尋這艘船的。如今船已尋到了,怎能不上去看一看?”
姜辛兒聞言,連忙在一旁幫腔。
“少爺同邱督護本是手足,從中協助算是分內之事。便不勞幾位費心了。”
這是三言兩語就要把他們踢出局了?果然到了關鍵時刻,裝都懶得裝了。
秦九葉踮起腳尖、揚起脖子來,不肯在氣勢上低對方一頭。
“姜姑娘此言差矣。真要計較起來,我們幾個才是此事的受害者,論輕重緩急自然也該是我們排在前面。”
許秋遲又眯眼笑起來。
“各位不是還未洗脫嫌疑?怎地便成受害者了?”
杜老狗聞言,不知被戳中什麽心事,也在一旁讷讷道。
“這不是正要洗脫嫌疑……”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便被一旁的紅衣女子一把捂住了嘴。
下一刻,只見不遠處的水邊一陣纖繩拉動的聲響,那黑乎乎的船影仿佛被施了分身法術一般,轉眼間又從其中冒出四道影子。四道影子瞧輪廓是一模一樣,都是蘇家那平日裏跑藥材的貨船。
好一個蘇家,半夜行事、避開碼頭還不夠,竟還要調五艘船來行這障眼法。只怕除了蘇凜自己和少數知情者,就連那開船的船工也不知道自己的船上究竟拉的是“貨”還是“禍”。
“他們要離開了。”
李樵沉沉開口,秦九葉一凜,下意識又向身後張望。
身後的寶粟碼頭依舊靜悄悄的,即聽不見馬蹄聲,也不見火把光亮。
邱陵的人還沒跟過來,可蘇家已經快要走脫了。
許秋遲突然笑了,整個人有些懶散地倚在身後那棵生了青苔的歪脖樹上。
“這當真不是在耍我們嗎?偏偏我們只有五個人,偏偏他們便有五艘船。”
水聲隐隐傳來,拉纖的船工已分頭跳上甲板。船即将駛離淺水灣。
秦九葉額頭冒汗,十根手指張開又握緊,思緒飛轉後急急開口道。
“來不及了,我們每人選一艘。”
杜老狗傻眼了,整個人瞬間從瞌睡中清醒過來,嘴皮子都跟着哆嗦起來。
“這、這怎使得?”
秦九葉迅速拉開自己挎在腰間的布袋子,将裏面一早準備好的煙丸拿出來分給其他人。
“先上船,确定有問題的船究竟是哪一艘,再尋機會發出信號。總之,絕不能讓船出城去。”
這些煙丸是她先前在擎羊集上低價收來的,有些已經受潮了,本是打算拆了研究一番的,今夜不得已帶出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聽聞這煙丸本是江湖中人為了對付朝廷追捕研究出來的物什,遇危機時刻只需用力擲在地上,便能爆出一股嗆人的煙氣,一來可做信號召喚同伴,二來施放者提前閉氣、也可尋機會逃脫。
只是這東西到底出自江湖匠人之手、做工很是粗糙,受潮之後又不知是否又會有些影響,而且到底不是什麽官家喜歡看到的玩意,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是不想拿出此物。
她心中很是有些不情願,可那姜辛兒卻顯然是瞧不上她這點東西的,接都沒有接,只将那頗有壓迫感的目光投向她。
“少爺不能獨自涉險。”
她這廂說罷,杜老狗也立刻表明态度道。
“正是如此。之前說好了,我只是個帶路的……”
或許利益捆綁的戰線就是如此的不牢靠,稍微有些風吹草動,每個人便會顯露出自私的一面。
秦九葉定定看向姜辛兒。
“五艘船之中應當只有一艘是我們要找的船。以你家少爺的身份地位,即便真的運氣不佳選中那一艘,也能有轉圜的餘地。真要論到涉險,也該是我們三個。”
她說罷,又轉向杜老狗。
“你先前不是要救天下嗎?眼下若連為自己搏一搏的勇氣都沒有,便趁早死了這條心,日後莫要将那些生死大義挂在嘴邊。”
杜老狗聞言一凜、瞬間不做聲了。
秦九葉将自己那顆煙丸牢牢攥在掌心裏,悶聲系緊腰間的帶子。
“五分之一的機會,也算公平。事不宜遲,各位早下定論吧。”
下一刻,許秋遲的聲音已經響起,聽不出絲毫擔憂和顧慮。
“當初說好一起從長計議,我定奉陪到底。”
姜辛兒還要說什麽,瞧見許秋遲面上神色後又只得作罷,從身上飛快取出一樣東西。
“這是鳴煙,少爺若遇險情,第一時間掰斷此物,便會引燃鳴哨,我會尋着煙氣盡快趕來。”
她将手中煙筒鄭重交到許秋遲手中,之後不知為何又飛快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年。兩人目光相對片刻、又因為厭惡飛快錯開,似乎有種難以言說的默契在湧動,當真是既矛盾、又怪異。
姜辛兒将剩下的那支鳴煙筒遞給李樵,目視前方、冷冷開口道。
“我總共只帶了兩支,多了的也沒有。”
秦九葉幾乎無法控制地望向李樵的方向,卻見他接過那鳴煙筒,幾乎沒有猶豫,轉手便遞給了杜老狗。
“杜兄有了此物,應當少些顧慮了。”
杜老狗讷讷接過那精巧物什,一時間并搞不明白如何使用,嘴裏不知低聲念叨着些什麽。而姜辛兒的目光在李樵和秦九葉的身上徘徊了一陣,顯然另有一番困惑。
許秋遲察覺到姜辛兒的視線,擡眼瞥過李樵,目光最終停在秦九葉的腦袋頂,似乎是在思忖那腦袋裏究竟裝了些“聰明”還是“愚蠢”。
“上了船、離了岸,可就沒有回頭路了。秦掌櫃這般小心謹慎之人,難道不害怕嗎?”
她怕啊,她當然怕。
她一沒有李樵和姜辛兒那樣的功夫傍身,二沒有許秋遲的邱家身份護體,甚至連杜老狗裝瘋賣傻的本事也不及,如今竟要走上孤身犯險這條路,如何能不後怕?
可她一想到阿翁、想到金寶、想到她的果然居,她就又不怕了。
若她此刻退縮,她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一切或許就要灰飛煙滅。
她怎可退縮?她不能退縮。
“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各位,回見了。”
說完這句,秦九葉再不看周圍人一眼,深吸一口氣,向那已經快要離岸的船只跑去。
跑出十步遠後,她終于聽到身後傳來動靜。
五道身影先後從蘆葦蕩中鑽出,分別向着那五艘貨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