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天
春天
沈澈父母是将近十二點才趕到醫院的。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走廊的安靜,耳邊又重新響起嘈雜的吵鬧。
林頌安坐着沒動,身旁的池聿似乎也沒有要起身的想法。
于是他們被長輩和醫生忽視得徹底,直到聲音漸遠,林頌安餘光瞥見他們一起走進盡頭的一扇門,這陣吵鬧才終于戛然而止。
“想去看看嗎?”池聿突然出聲。
林頌安蜷了蜷手指。
她知道那間小房子裏面有什麽,有她心心念念的沈澈哥。可她還是在心裏自欺欺人地想着,是不是沒看見他閉着眼睛的樣子,他就不算離開。
“我想回去了。”林頌安說。
她将外套塞回池聿懷裏,捂着小腹起身,安安靜靜地往樓梯口走。
不再看盡頭那方向一眼。
深夜,醫院仍舊燈火通明。
走到一樓大門林頌安才發現,外面的雨不知何時早已停止,轉而下起了撲簌簌的小雪,墨色的天成為了這場雪的背景板。
這場初雪來得猝不及防,她盯着發了會呆,才邁出腳步往街道走。
“林頌安。”
頓了頓,林頌安側目望向聲音來源。
池聿站在臺階下,明明滿身狼狽,卻還是對她說:“我送送你。”
……
林頌安沒有拒絕,她向來害怕這樣風雪交加的深夜。
如今更甚。
池聿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司機師傅詢問他們去哪,林頌安下意識道:“洛北舞蹈學院。”
等車開出去兩條街,她才又想到什麽似的,改變目的地:“抱歉師傅,改去西府山莊。”
“好嘞。”司機師傅并不惱,左右都是打表算錢,多走的冤枉路也不是白走的。
“不回學校?”池聿狀似無意地問她。
“這個點舍友睡覺了,”林頌安解釋,“怕吵醒她。”
“嗯。”算是回應。
氣氛仍存在散不開的沉重,林頌安倚着窗,無言地望向窗外的街景。手裏的手機沒握住,“咚”的一聲掉到地上,而後滾向池聿的腳邊。
男人反應極快的俯身撿起,還給她。
“謝謝。”她說。
“嗯。”他答。
直到西府山莊,兩人都沒再說話。池聿将她送到家樓下,林頌安朝他點點頭,用沉默代替了告別。
只是剛轉身走了兩三步,身後又響起男人混啞的聲音:“林頌安。”
這是這個夜裏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林頌安住腳,回頭。
“要是——”池聿頓了頓,心頭壓着的東西仿佛千斤重,“有情緒的話,別憋着。”
風聲獵獵作響。
林頌安耳後的碎發被吹落,模糊了目光中男人的身影。
她忽然勾了勾唇,強裝有笑意,眸子裏的悲傷明明濃烈到快要溢出來,卻只吐出四個字:“生死有命。”
“……”
池聿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林頌安的背影都看不見了,他仍沒離開,腦中全是女孩身形單薄但又強撐着的模樣,破碎惹人憐。
大衣被他挽在臂彎,肩上落滿了雪,偌大的小區內,只他一人。
半晌,大腦不受控地響起母親曾對他的辱罵,或許……他真的是一個災星吧。
-
翌日,林頌安沒賴床。
像往日練早功那樣,洗漱完,換上舞服,她便推開了屋內最裏面的那扇門。這是一間由書房改造的舞室,面積雖不大,供她練舞卻是綽綽有餘。
甫一打開音響,林頌安手裏的手機便連續震動了兩下。
看到黃霜在微信上問她身體有沒有好些了,順便和她約今晨的練習時間,林頌安面露糾結地咬住下唇。
【Song:老師,我昨天生病回家了,早上想請個假。】
她難得對敬重的老師撒了謊,在某一刻她只想把自己關起來,好逃離一切一切和現實有關的東西,比如練不好的舞,以及……
林頌安搖了搖頭,在想法即将進入腦中時把它甩掉了。
黃霜很快便回了信息,讓她盡快把病養好,好把狀态找回來,但依舊不忘提醒她目前應該有的緊迫性。
林頌安乖巧地回複“好”,發去一個俏皮的表情包。
下一秒,她面無表情地把手機關掉,随手甩在角落的地板上。
起身将音響聲音調大。
練完半個小時的基本功,林頌安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仿佛突然被意外打亂的生活,令她手足無措。
靜靜地坐了好久,她還是妥協地切換到那首她聽過無數遍的伴奏音樂,目視前方的全身鏡,再次起身。
這回一切都很順利,沒有昨日跳錯的舞步。
重新拾起了自信心,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重複練習,仔細打磨舞蹈細節,漸漸的,滿頭大汗。
室外依舊下着雪,而林頌安此刻卻覺得自己快要燃燒了,腎上腺素帶給她久違的快感,混雜着舞曲裏的哀傷,思緒在這短暫的上午被反複拉扯着。
十二點,手機鬧鐘準時打斷她的練習。
林頌安喘着氣關掉音響,随手取過一旁的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
舞室重回安靜。
她點開自己的微信,習以為常地在“沈澈哥”的對話框裏發去幾個字:【練完舞了,中午打算吃外賣。】
心髒撲通撲通地跳着,一下又一下。
林頌安用指甲摳着手機殼的邊緣,不知所措。
好久。
手機終于收到了一聲震動。
她連忙低頭,在看到備注“沈澈”的時候心裏一喜,可很快,喜悅又被後面緊接着的“姑姑”兩個字打碎。
【沈澈姑姑:阿澈被他爸媽接回家了,葬禮安排在明天。頌安啊,你和阿澈關系好,有時間的話就來送送他吧。】
林頌安倏地扯唇笑了下,賭氣般地自言吐出三個字:“聽不懂。”
她又點回“沈澈哥”的聊天框,那條在十分鐘前發送的信息依然沒有回應。
“沈澈哥,現在是飯點诶,”林頌安低着腦袋,聲音很輕,“你不看手機嗎?”
長久的沉默,全世界都安靜了。
慢慢的,視線內的文字變得模糊,一切都像是虛了焦。
“啪嗒——”
眼淚毫無征兆地落在了手機屏幕上,一滴,兩滴。
林頌安慌張地用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臉,只得到滿手濕潤。
她擡頭,不妨看見鏡子中的自己。
憔悴又絕望。
窗外忽然猛烈刮起的風成為點燃負面情緒的火苗。
漸漸的,林頌安抱着雙膝,埋着臉。
她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嗚咽聲從喉嚨中悶悶地傳出來。
而後越來越大。
她像個“反射弧繞地球一圈”的遲鈍者,直至找不到沈澈的這一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不久前發生的一切不是夢,她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回到家裏。
因為沈澈死了。
在昨天。
林頌安用手捂着胸口,她頭一回知道“撕心裂肺”這個詞被清晰地表達出來原來是這麽無助。她哭得睜不開雙眼,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直到情緒使她喘不過氣,她才開始張開手,慌亂地想要在附近找到什麽,可又毫無目的性。
明明什麽東西都沒吃,胃裏卻翻江倒海。
下一秒,一股酸澀感湧到喉中,林頌安再也忍不住地推開舞室的門,穿堂風過,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衛生間,抱着馬桶邊沿一陣幹嘔。
外面隐約傳來風聲,都被林頌安忽略了。
自虐般的,她使勁咳,恨不得将五髒六腑通通吐出來。
“林頌安。”
還以為是幻聽。
林頌安反應遲鈍地擡頭,碎發淩亂地飄在她眼前,朦胧中,她看見衛生間門口站了一個人。
池聿。
他穿着昨日那件灰色的大衣,肩頭有落雪。
逆着光,林頌安看不清他的樣子,只懂得他在看自己,不知道還是不是昨天那種令她莫名的神情。
她抽過一張紙擦嘴,面色蒼白,聲音混着有氣無力的柔軟:“你怎麽進來的?”
“大門掩着沒關。”池聿說。
林頌安愣了會,回憶自己昨天是不是太過心不在焉了,居然連門都忘了關。
她還想說些什麽,反胃感再次襲來,她不得已重新抱着馬桶,狼狽地在一個不熟悉的男人面前幹嘔着。
池聿皺眉,他兩步走進衛生間內,蹲下身,擡手間猶豫了兩秒,才輕輕拍起林頌安的背。
“生病了?”他問。
林頌安搖搖頭,勉強能應他:“可能哭得太厲害了。”
瞥見女人紅腫的雙眼,池聿頓了頓,把手收回來。
“我剛才敲門沒人應,”他說,“聽到你的動靜才冒昧進來。”
林頌安沒想到池聿會特意解釋這個。
“沒關系的。”她說。
林頌安沒注意到他為什麽知道自己住在哪一層,而池聿當然也沒有告訴她,昨夜他在樓下站到她屋子燈亮又滅才離開。
在原地緩了好一陣,情緒逐漸平緩。
池聿見狀,虛扶着林頌安的胳膊将她從地上扶起,遞過去兩張紙。
“謝謝。”
池聿輕輕搖頭,上下掃了眼她身上的舞蹈服,以及尚未恢複血色的臉龐,嗓音沉沉道:“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林頌安自顧自地走到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俯下身,冰涼透明的自來水被她捧在手心,而下一秒,她果斷地将它往臉上潑。
清醒了,冷靜了。
“之前有過一次,我習慣了,”她說,“不用去醫院。”
池聿對上鏡子裏被打濕雙睫的那雙眼,沒說話。
以為他不信,林頌安勉強扯開一抹笑,道:“真的,我現在好多了。”
男人輕滾了下喉結,情緒難辨。
許久,才吐出一個單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