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珠

第37章

第37章

眼前的畫面朦胧迷離，猶如一張緩緩展開的陳舊畫卷。

一個嬰兒爬來爬去，周圍是法器的碎片和滔天大火，無數人慌忙跑動着掐訣滅火，只有他在蒲團上笑個不停。

有人高喊道：“奉極天尊到了！”

人影出現，那火便被一陣靈風撲滅。

昔日仙氣飄飄的殿堂此時猶如廢墟，被人喚作奉極天尊的男人走了進來：“怎麽回事？”

為首的神君苦着臉上前道：“師父，你看，這才抱來一年，弟子的家都被燒了，這也就罷了，可其餘弟子也被他折騰得不行，找個地方閉關都能被他闖進去破壞！不久前我一個仙友過來拜訪我，看到他還以為他只是個普通嬰兒，剛抱起來，手就被他含住一個勁兒啃！我要去阻止，就立馬啃我的手！我看他也是沒有牙，以後長了牙，怕是要見人就吃了！有這麽個祖宗在，弟子現在走哪兒招人嫌……還請師父為這孩子另覓良師吧！”

男人看了那嬰兒一眼。

嬰兒咯咯笑着，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

奉極天尊嘆氣：“你既然已經将他收入門中，怎麽随意不管？”

神君很委屈：“是師父當初把他交給弟子，弟子也是看他是個嬰兒才同意的，哪能想得到他這般非同尋常？”

“那本座問你，他可否哭鬧不休？”

“回師父，這……這倒是沒有。”

“他可否傷過人害過人？”

“雖然沒有，可照着這個情形下去……”

“你只回答有還是沒有！”

“……沒有。”

“他可否做出與你等為敵的事情？”

“……沒有。”

奉極天尊甩袖道：“說來說去，不過是個淘氣孩子罷了，你這就是不管了？”

那神君只好硬着頭皮拱手道：“既然師父覺得他只是淘氣，那便請師父自己教化吧！弟子愚鈍，實在不會帶孩子！”

奉極天尊皺眉正要說話，小嬰兒這時候從蒲團那裏爬了過來，竟抓住他衣袍下的神鈴玩了起來。

衆人臉色一變，還來不及阻止，嬰兒就張嘴将那神鈴一口咬下來！

“……”神君連忙低頭忍笑，等着奉極天尊發火。

然而許久後，奉極天尊也只是将衣袍往上拉了拉，低頭仔細看了看含着鈴铛沖他笑的嬰兒，也忍不住笑了。

神君再擡頭，卻見天尊俯身将那小嬰兒抱了起來：“既然你師父不要你了，師祖養你就是！”

“……”

浮光殿。

嬰兒咬着師祖的手啃啃啃，見啃不動，又去咬另一只手。

殿中仙童噤若寒暄，心想怪不得那位神君寧願頂撞天尊都不收這孩子，哪怕是天尊自己親自教養，悉心養了一個月，也沒能改掉他這見人就吃的毛病。

嬰兒專心啃着眼前的手，一副勢要把這只手吃進肚子裏的堅決樣子。

奉極天尊默默看着。

忽然，奉極天尊朝自己的手吹了口氣。

嬰兒正努力啃着，乍然就見嘴裏的手流出血來，他越啃，就流得越多。

嬰兒一下不敢動了，他奇怪地看了看那些血，又仰頭看向手的主人。

其他仙童也吓了一跳，不過神仙不會輕易流血，更別說那小娃娃牙都沒長齊了，怎麽會被他啃出這麽多血呢？一定是天尊的術法！他們驚奇卻不敢表露，只耐心看天尊要做什麽。

奉極天尊一副遭受重創，很虛弱的樣子：“你啃吧，啃到我的血流光了，待我死了，你就去找你的師父吧。”

嬰兒顯然被他吓到了，吐出手，慢慢癟起了嘴。

一見這個方法有效，奉極天尊收了手繼續道：“你不咬我，我自不會流血，你不去吃別人，別人也不會死……以後還吃不吃了？”

嬰兒也不知有沒有聽懂，懵懂地看了他一會兒，果然抿了嘴巴不再啃了。

仙童們看得恍然大悟。

翌日，嬰兒爬了一會兒，或許是覺得無聊，他爬到了奉極天尊身邊，又盯着那兩只手看起來，看着看着，試探着低頭，似乎想要咬一口……

電光石火間，不知從哪裏飛來一把劍，一下刺穿了奉極天尊的身軀。

蒲團上打坐的仙童們已經知道這是在做什麽了，面色如常。

嬰兒卻沒明白這是怎麽了，他看男人口中吐血，面色灰敗，顫抖地往後退了退。

眼前的血流之不盡，奉極天尊氣息微弱，微睜着眼看他，好像馬上就要死了。

剛剛還在後退的嬰兒又爬過去，哼哼着把之前搶來的鈴铛還給了他。

看他還是要死的樣子，迷茫的眼裏終于浮出淚光，好久後，艱難地吐出兩個模糊的字節：“師……祖……”

奉極天尊閉上眼睛道：“你既然能說話，就跟着我念。”

嬰兒扒着他哼哼着。

他面色不改道：“所愛之人即殺，所殺之人即愛。”

嬰兒發出了一句叽裏咕嚕的話，旁人聽不懂，但奉極天尊知道，他在乖乖跟着自己念。

奉極天尊道，“從現在開始，你要記住這句話，當你有了殺心，你要殺的人，就是你至親至愛之人。你會對你的至親至愛痛下殺手嗎？每當你憤怒，仇恨，怨怼的時候……你都要念一遍這句話，知道嗎？”

嬰兒似懂非懂，哼哼着要去止他的血，奉極天尊這才揮揮手，不久前的一切仿佛一場幻境，劍不見了，血也都不見了。

一切恢複如初。

嬰兒以為他痊愈了，笑眯眯地仰頭看他。

奉極天尊一怔，嘆了口氣：“這麽好騙，他們居然覺得難養？真是在神界待久了，哄孩子都不會了……”

千百年的歲月，在神界不過流光一瞬。

嬰兒長成仙童，仙童長成玉質金相的高挑少年……

這日，少年外出歷練時誤入神界禁地。

他并不知此地有一個怪物，怪物化作人形，偷偷地跟着他，直到被他發現……

“你是誰？為什麽跟着我？你有什麽目的？”他執劍逼問。

男子身軀高大，面孔籠着一層雲霧，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薄唇，男子笑着看他，好久才道：“他們叫我……霍玄。”

他似乎很久沒與人說過話，沉冷的聲音聽着有些怪異。

少年沒聽說這個名號，看這男人目光灼灼，一直盯着自己，很想了解自己的樣子，可等了許久卻又不見他問，氣得背過身哼道：“你問我是誰？吾乃浮光殿奉極天尊座下弟子諸星子，又怎能輕易告訴你？”

說完就要走，可那人影子似地怎麽都甩不掉。

他以為這人和自己一樣迷了路，是盼着他能先找到出口再跟出去呢！于是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走幾步就瞪他一眼。

那人被他瞪，也不生氣，搞得他漸漸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在欺負受氣包似的。

一時半會找不到出口，他索性爬上一棵仙樹準備休息休息，哪知才在樹杈上躺下，那人居然也上來了！

“這麽多樹，你幹什麽還要搶我的！”他氣壞了，還要罵，卻見上來的男人捧着許多仙桃仙果給他。

“你、你哪來的？”這也太豐盛了！

男子不說話，少年想着他應該在這裏待得比自己久，遇到結了仙果的樹也有可能，也不客氣，拿走一個就啃着吃起來。

這些仙果種得不錯，入口甘甜，清脆可口，他看男子不吃，只盯着自己，鼓着腮幫子咀嚼道：“這位兄弟，咱們現在也算是患難之交，我不會不管你的，你別擔心，我肯定能找到出口！”

聞言，男子嘴角沉了沉：“出去？”

“不出去，留在這裏當野人嗎？”少年白他一眼。

“……”

吃了仙果，少年躺下就睡，睡得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他迷惑地睜開眼睛，可什麽都沒有，那個奇怪的男子也不見了。

他趕緊爬起來，怕那男子出事，拿着劍四處尋找，找着找着，竟找到了出口，他驚喜極了，本想回去繼續找那個男子，可一想這出口或許是移動的，只好在地上留了句話：霍兄弟，出口就在這裏，往前走就行！你說你也真是，該跟緊的時候不好好跟，不該跟的時候亂跟，真讓人着急啊！

回到浮光殿，少年發現師兄弟們都在四處找他：“你終于回來了！師祖險些以為你進了神界禁地，正準備親自前往救你呢！”

“禁地？什麽禁地？我只是迷路了。”他撓撓頭。

師祖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問他迷路後發生的事。

他一五一十地說了，不過此前聽說神界歷練的所有弟子前不久都回來後，便把霍玄的名字隐瞞下來，這樣的歷練，迷路是最低級的錯誤，會被訓斥。

奉極天尊聽他講不出那男子相貌，便蹙眉讓他退下。

他一走，餘下的仙君便道：“師祖應該多慮了，師弟這是第一次外出歷練，迷路很正常，遇到的許是怕被責罵才遮擋相貌的其他神君弟子，絕不可能是霍玄！”

另一個仙君也道：“是啊，那人一直對着師弟笑，還給他吃的，聽着就是個很和善的人，和霍玄完全搭不上關系！”

“但願如此吧。”

又一次歷練之後，少年得到了一處屬于自己的小仙山。

他在仙山過得逍遙自在，沒有師祖監督，時常偷懶，每日吃吃喝喝睡睡，偶爾練練劍念念經文，過得快活極了。

然而某一日，他突然驚訝地看着自己的劍：“剛剛是不是你在說話？為什麽你會說話？”說着就捏捏自己的下巴，“難道是鬧鬼了？可我是神仙，我的家怎麽會鬧鬼呢？”

那聲音帶着笑，有些熟悉：“你當我是你的劍靈吧。”

劍靈？少年聽說過，可是劍靈一般是千萬年的名劍才能有，他這普普通通的一把仙劍，又沒用生靈祭過，哪來的劍靈？

“你才不是我的劍靈！你就是想蹭我的仙山住！你給我出來！”

那把劍沒有反應，他一急，張嘴就去咬劍柄，劍身瞬間滾燙，不多時就飛出一個人影來。

少年一看，瞬間就認出這是誰！盡管此時沒有雲霧遮掩面孔，可男子那神态，分明和之前那位迷路男子對他的崇拜如出一轍！

“怎麽是你？你什麽時候躲在我的劍裏的？我這仙山還在開荒呢，你就偷偷跑來蹭吃蹭喝，你怎麽這樣呢？你自己沒有仙山嗎”

男子眼也不眨地看了他半晌，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堆金光閃閃的寶物。

有可吃可喝的奇珍異寶，更有上等法器，許多他都沒見過。

“哇，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些寶貝？我都沒有，你這家夥倒是有了！”

“都給我？這……”他紅了臉。

“既然你這麽喜歡我的仙山，就讓你住着好了！”

“什麽？你不僅要住，還要我陪你？你想得美！我修煉很忙的，哪有時間整日待客？這些我都不要了，你走吧！”

不多時，男子又從袖中拿出更多的奇珍異果，少年瞪大雙眼，那是師祖都很少吃到的仙果！

他糾結一會兒，背着手過去瞥幾眼：“好吧，陪你玩玩倒也算不得什麽……”然後搖搖頭，“唉，連個仙山都沒有，也是可憐，就當交個朋友吧。”

男子搖頭。

“不願做朋友？你可真是不識好歹！”少年氣鼓鼓地抱着寶物走了。

此後，他們在仙山裏度過了近百年，少年每日不是修煉就是數寶物，剩餘的時間，只好和男子一起散步、吃飯、下棋……他下棋很沒定性，坐久了就會打瞌睡，男子就将黑白棋子變成了他喜歡的食物，每次都不一樣。

但該困還是會困，有時候睡着了，再醒來已經到了塌上，男子會坐在一旁靜靜看着他。

他起初覺得很怪，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那日卻是不同。

猶如一聲驚雷，他猛地睜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愣了片刻，忽然“啊”了一聲：“大膽！你、你竟敢對我……”他用力抹了抹嘴角，氣急下給了他一巴掌，“我要告訴師祖！”

挨了巴掌，男子卻不氣不惱，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他看男子還敢堵着他，氣得嘴唇直抖：“你真不怕？我要師祖給你打下最毒的咒，要你日日夜夜經歷錐心之痛，直至悔改認錯！”

話落，男人想也不想，當場在自己掌心打下一記血紅咒印，咒印結好瞬間，紫色的雷電劈下，是為天咒。

天咒并非普通咒印，那是打在魂魄上的，轉世也無法解開，少年看呆了：“你這是做什麽？”

“若是悔改認錯，便教我靈魂日日夜夜經歷錐心之痛，焚我血骨，一刻不停，直至魂飛魄散！”

“你、你瘋啦？”

……

浮光殿，香燭燃燒着。

諸星子劇烈地喘氣，過去的一切在眼前飛快閃過，他頭痛不已，想要醒來，卻又難以醒來，仿佛被什麽桎梏着。

他聽到奉極天尊說：“心不死，則道不生。為何還不醒呢？”

他聽到師兄說：“師祖！章尾山那邊出事了……霍玄強行醒來了！”

奉極天尊一頓：“他這種時候中斷，豈不是要不人不鬼了？”

對方繼續說着那邊的情況：“他……他看到小豬被燭陰吞掉，直接扒開燭陰的腦袋，鑽進了燭陰嘴裏了……”

“什麽？！”

弟子恐懼地跪下：“弟子們都沒想到他會在施展鬼術法的中途的醒來，早知道就直接毀去師弟的凡間肉/身了……”

“現在呢？”奉極天尊焦急道。

弟子擦着汗說：“霍玄已經在燭陰的肚子裏找回了師弟的小豬屍體，有、有些不對勁……”

這時，又一個弟子慌張跑進來：“師祖！霍玄沒死！他吞吃了燭陰的陰靈，恢複燭龍的原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