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靈機一動
第30章 靈機一動
三個人跑出大樓, 前面已經零零散散聚了些人,看來都是被密斯周那聲可怕的尖叫引出來的。
而事件的中心密斯周正驚慌地向衆人訴說:“我,我就是喂它吃了點面包, 喝了點牛奶,什麽都沒做, 它突然就,就——”
她的腳下是一只口吐白沫, 身體微微抽搐的流浪貓。
這時,密斯周看見正向這邊趕來的常先生, 指着他尖叫起來:“面包, 面包原來是食堂送來給校長的晚餐!”
人群頓時大嘩,大家都緊張地圍過來。
有人驚道:“難道此事有什麽陰謀?校長, 這事不能輕易過去了。”
也有人說:“我們給巡捕房打個電話, 讓他們過來查吧,總得把事情調查清楚。”
這人的建議立刻被旁邊人否決了:“巡捕房只會和稀泥,叫他們來,不添亂就夠了,還想真的抓到賊?”
但仍有人堅持道:“那也得報警, 收了我們每個月那麽些稅金, 想不辦事,哪有這麽便宜?”
倒是常校長還算鎮定,叫來一位同事陪着密斯周,将剩下的面包收集起來,帶去學校的實驗室分析化驗。
又安撫衆人道:“事情的結果還沒出來, 大家不要妄加揣測, 都先回去幹自己的事吧。”
“還得把今天西餐廳的人都找出來,不能讓他們都跑了。”常文遠補充了一句。
幾名男士站出來:“我們這就去對面餐館問情況。”
常先生在學校的威望應該很高, 他這句話一說,雖然有些人臉上看着不贊同,到底沒誰出聲。不一會兒,人群就散得幹淨了。
常先生這才轉向春妮:“小春妮,讓你受驚了,對不住。咱們再回去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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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春妮并沒怎麽感覺害怕,但對常先生這種面對生死危機還淡然處之的表現也是心生佩服。自己能做到這樣,是經歷過無數次殺局錘煉出來的,而常先生一介書生肯定不常遇到這樣的事,不管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還是早将生死置之肚外,都不是常人有的表現,他才是真正的高人。
難怪能做大學校長。
春妮這麽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沒等走兩步,聽見常先生喝斥:“文遠,你往哪去?文遠,你給我回來!”
春妮趕忙堵住常文遠的去路,讓常先生将他緊緊拉住。
那個叫“文遠”的年輕人無奈道:“伯父,你以為我要做什麽?這裏可是海城。”
常先生瞪着他,并不放松:“你還知道這裏是海城?休想騙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幹了什麽,你給我老實呆着!”
這對話,有點內容啊!
春妮半垂着頭,豎起耳朵。
兩人對峙片刻,常文遠悻悻讓了步,跟着兩人往回走:“大伯你太緊張了。我不就是剛剛聽說這位小姐說的這件事,過于震驚了嗎?這位?”他望向顧春妮。
“顧春妮。”敢情常先生跟她說這麽長時間的話,他就留意到了倭國人打死人這節?
“那……密斯顧,你能把你知道的事都詳細跟我說說嗎?”
見春妮沒答話,先去看常先生,他翻了個白眼。
常先生點點頭:“說吧,我也想知道。”
顧春妮就從親眼看見楊老頭被倭國巡警從要害處招呼開始,說到求藥無門,再說到王阿進說的福興紗廠,以及他對倭國巡捕的某些猜測。
兩位男士聽得很認真,尤其那位文遠先生。他先是從襯衫口袋上取下鋼筆,從常先生辦公桌上随意拖來一疊稿紙奮筆疾書,聽到後來,更是咬牙切齒,幾度捏緊拳頭,仿佛随時都會跳起來跟人幹上一架。
講完之後,幾人都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直到文遠先生打破沉默:“這件事我會再找人調查清楚。伯父,他們現在都敢當街打死人了,還打死了一個孩子,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
“你想幹什麽?”常先生問他。
“我,我——”常文遠不知是沒想好,還是不好說出來,吱吱唔唔半天,也沒說出個章程。
“你什麽也不許幹!”常先生說:“你現在還讀書,這些事不該是你摻和在裏面——”
“也要這書讀得下去才叫讀書!若是倭國人今天打死一個人,明天打一死一個人,整日弄得人心惶惶,還讀什麽書?”常文遠原本怒氣沖沖的,忽然轉了話頭:“倒是伯父你,現在倭人越來越倡狂,他們一向無法無天,你是真的不能再留在海城了。”
常先生要離開海城?春妮一驚,連忙去看他。
常先生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神色:“你不用操心我,我自有分寸。”
“上回出門,你差點被車撞我們都勸你,你是怎麽說的?你說這是意外,不要大驚* 小怪,”常文遠說:“伯父,倭人都買通了您的身邊人要對您下毒,您再不走就是坐以待斃!”
常先生正要說話,猛然看見站在旁邊靜悄悄的春妮,轉口道:“文遠,你幫我送顧小姐回去。”
“伯父!”
“好了,我的事改天再說,天晚了,你先送顧小姐。”常先生堅持道。
常文遠氣呼呼的甩門走了。
春妮很尴尬,常先生對她露出個歉意的笑:“小春妮,對不住讓你看了笑話。要不是你的饅頭,我這回就要見閻王爺去了。今天太晚,救命之恩只能下次謝你。正好,”他又從抽屜裏翻出兩本書:“上次的書看完了,這兩本你拿回去吧——”
春妮實在是忍不住了:“常先生,我覺得那位文遠先生說得對,您不該再留在海城了。”
算下來,她跟常先生不過三面之緣。這位先生從一開始就對她這個素昧平生的小丫頭施以援手,多加引導,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時一點也不想看到他出事。
小丫頭鼓着眼睛執意要個說法,常先生伸了半天的手,也不見她來接,只好笑了笑,說:“孩子,你不知道,我不是我一個人。我在這裏好歹有些薄名,我還有學生和同侪,我的學校正在被倭人占領,我逃走了,誰在這個時候保護他們?我怎麽能退縮?何況若是連我都在這個時候逃走了,人家會說,看,連吳江大學的校長都逃跑,海城沒得救了,華國人肯定要完了。我不能走。”
春妮實在是不懂他們這些文人的堅持:“嘴長在他們身上,先生就讓他們說兩句有什麽?您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就行了?只有活着才能做事,您死了談什麽不都是空的?”
何況她這些天早問過,倭人炸學校之後,海城很多大學都撤到了內地在堅持辦學,并不是就此消沉消失了。
常先生笑笑:“好,你說的話先生會考慮的,快回去吧。”
這一看就是在敷衍她。
春妮不高興:“先生……”
常先生從書桌後轉出來,幫她開了門,将書塞進她手中,笑道:“先生這裏可沒有多餘的鋪蓋卷容你留宿,快回去吧,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說罷,将她推出門外。
沒等她再折返回去,樓梯口鬧哄哄跑過來一大群人。為首的兩個婦人,一個握着帕子,扶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滿臉焦急地越過春妮,打開校長辦公室的門:“向與,你有沒有事?我聽說——”
春妮怏怏下了樓,發現那位文遠先生并沒有走遠,就在樓下繞一株女貞樹不耐煩地轉着圈。
看見她下樓,他轉身推出輛自行車,伸腿跨上車座:“上車吧。”
見春妮不動,他有些着急:“你不回家嗎?走吧,我送你啊。”原來常先生剛剛的話他聽進去了啊。
“你不再上去勸勸常先生嗎?”春妮問他。
常文遠腦袋耷拉着:“你剛剛都聽見了,該勸的,我們不知道勸過多少次。可伯父那個人太固執了,連伯母勸都沒有用,何況我這個外八路侄子。”
行吧……
春妮坐上自行車後座,常文遠長腿一蹬,車輪子轱辘辘轉動,帶起微微的風。
這是個清涼的夏夜,自行車帶來的微風讓春妮感到了久違的涼意。但她滿腦子都是常先生的事,問道:“你們都說是倭國人想殺常先生,為什麽會這麽說?”
常文遠的聲音有些悶:“前兩個月,倭國政府想請他做新政府的教育部長,伯父他沒同意,當時來勸說他的人走時就曾放話威脅過他。其後沒幾天,他住的院子裏被人扔過豬頭和死魚,還差點出過車禍,今天晚上的事你也看到了,不是專業人士,怎麽可能那樣精準投毒?伯父他從來與人為善,唯獨只在抗倭一事上得罪過倭國人,想他死的人,不作他想。”
春妮打起精神,換了個話題:“你跟常先生是親戚?那你也是鐘縣出來的了?”
常文遠自行車蹬得呼呼響:“我原籍在鐘縣。我父親跟伯父是一個族的親戚,早年間出來闖蕩,因為一些事,沒再回去過,我是在海城出生的。”
春妮“哦”了一聲,忽然靈機一動:“你有沒有想過,常先生不想走,我們或許可以創造個機會讓他不得不走?”
自行車咔地剎住:“你仔細講講。”
春妮也是靈光一現,常文遠再問細致一點,就說不上來了,只好發動他:“你跟常先生更熟悉一些,你想想常先生平時最在乎什麽,最想幹什麽。有什麽事是他不得不離開才能幹的?”
“最在乎什麽?最想幹什麽?”常文遠皺起眉頭,開始苦苦思索。
春妮跳下車子,不去打擾他的思路,轉頭去看路燈旁邊暈黃着燈火的木質居民樓。
這裏一片都是倭國居民區,再穿過兩條街,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春妮擡頭望那一格一格的木質窗扇,都用木棍半撐着支起來。那裏面有孩子的歡笑,有婦人諄諄的叮咛,有男人喝酒後嗄嘎的吵鬧……都同沐一片星光,都同樣是人……
“我想到了!”常文遠猛地一擊掌,忽然握住春妮的手:“密斯顧,謝謝你,等我回去——”
春妮将手抽出來,慢吞吞地說:“小常先生,有什麽事,能先把我送回去再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