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泉府君:休想賄賂我!
第1章 黃泉府君:休想賄賂我!
大一統四十三年。
大秦的主心骨、統禦天下六十多載的始皇帝陛下隕落了,享年八十歲。
他自沉睡中蘇醒,耳邊仿佛還能聽見兒孫和臣民的哀恸哭泣聲。
但很快,這些幻聽就被另外幾名男子的交談取代了。
始皇沒有急于睜眼。
他凝神細聽,靜靜分辨那些人是誰、都在說些什麽。這些聲音大多都很陌生,叫他難以與認識的人一一對應。
首先開口的是一個沉穩的聲音:
“半個月了,政兒緣何還未蘇醒?”
另有個溫雅些的音色附和:
“我等來此之後都是直接恢複神智的,政兒的情況明顯有異,叫人實在憂心。”
這人的聲音略有些耳熟,始皇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裏聽過。
一個渾厚的嗓音緊接着問道:
“黃泉府君怎麽說?”
最後是個語氣吊兒郎當的家夥:
“他知道個屁!一問三不知!要他有什麽用?還不如讓寡人去當這府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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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一時沉默下來。
片刻後,最先開口的那位訓斥他:
“稷兒!注意點形象!不準說髒話!你這又是跟哪個學來的壞毛病?”
那人敷衍地“嗯嗯啊啊”應了兩聲,但是沒有回答後面那句質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光聽聲音就有些欠揍。
始皇捕捉到了關鍵詞——政兒、黃泉府君、寡人、稷兒。
稷是始皇曾祖父昭襄王的大名,人送外號戰國大魔王,最愛欺負什麽趙王、楚王、齊王之流,殺神白起便是他麾下大将。
看來這裏是死後的世界沒錯了。
于是他不再猶豫,睜開雙眼打量周圍。
始皇發現自己正仰躺在某張床榻上,上方是繁複奢華的玄色帳幔。撐着身子坐起來環視一圈,入眼盡是熟悉的裝潢布置。
這裏是他的寝殿,卻又不是他生前居住過的寝殿。
自從阿房宮建成并正式命名“玄宸宮”之後,始皇帝入住了其中正宮乾元宮。
哪怕是修建骊山陵地宮時,太子扶蘇也為着父親死後能過得舒适,命匠人複刻了一整套的大秦王宮。不僅在布局上複刻,連室內布置也一并仿照宮殿裏來。
所以地宮中完全見不到尋常墓穴那種磚壘石砌的模樣,恍惚間讓人以為自己回到了陽間人世。
但始皇知道這裏是地府。
因為牆上正挂着一副他珍藏的畫作,那是多年前愛子扶蘇為他畫的父子對弈圖。他一向愛惜,只在寝殿中挂了一個月就取下來妥善收好了。
畢竟大秦雖已有了燒制琉璃的法子,能為畫作裝裱起來隔絕空氣氧化,可光照同樣會叫某些顏料褪色。
後來裝扮地宮的時候,他才重新拿出這幅畫。地宮中暗無天日,便沒了這些顧慮。
始皇站在畫前追思了一番天人相隔的愛子,心中有些憂慮。也不知扶蘇在陽間過得如何,有沒有因為父親的離世受到打擊而一病不起。
他八十才駕崩,扶蘇今年也六十多了。
六十可不年輕了,始皇真的很擔心過兩天就會在地府看見他家太子的身影。
裏間的動靜似乎驚動了在外間明堂中交談的人。
有人提高聲音問道:
“可是政兒醒了?”
始皇收斂心神,轉身大步來到明堂。
他先向諸位先祖行禮問安:
“小子政,見過各位長輩。”
行動間,始皇發現自己的身體輕盈了不少。
低頭便見原本蒼老的手已經恢複了年輕時候的模樣,而明間中的衆人也俱都維持在二十歲至四十歲的樣子。
可見鬼魂并不會維持在臨死時的狀态。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端坐上首一直未曾開口的那位秦君和藹地解答道:
“魂魄一般都是定格在各自最風華正茂的年紀,不過你若嫌這般看着太不穩重了,也能自行修改。”
說着指了指看起來四十的沉穩男子:
“這是你高祖父驷兒,他就不喜二十出頭的長相。”
惠文王嬴驷,和張儀君臣相得的那位。
又指了指看起來二十的風流青年:
“這是你曾祖父稷兒,最近這模樣還是他改過的。以往他喜歡扮成十幾歲的少年出去騙人,前兩日才改了喜好換成了青年模樣。”
始皇:……
其餘秦君都端端正正坐在桌案附近,唯獨嬴稷放浪形骸,坐姿懶散随意,看起來畫風突變。
所幸秦王服制相對繁複,怎麽折騰都不容易走光。
嬴稷拍拍身邊左側的空位:
“政兒,快來坐。來跟曾祖父講講你那好大兒扶蘇,寡人很是喜歡他。”
始皇:猜到了。
扶蘇也不知是怎麽自學成才,長成了一副昭襄王二號的模樣。嬴稷對于這個很類自己的玄孫非常感興趣,深恨這為什麽不是他兒子。
每每提起,就要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坐在右側的胖兒子。
孝文王嬴柱把腦袋一撇,不想搭理他爹。
衆人各自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始皇的親爹莊襄王子楚自然不必介紹,父子倆雖然相處時間不多,始皇還是認得出對方的。
方才他聽見的耳熟聲音便來自子楚。
坐在上首正位的是在場衆人中輩分最大的孝公嬴渠梁,和商鞅配合着搞變法的那位秦公,也是全場唯一沒稱王的秦君。
按照輩分就是:孝公嬴渠梁、惠文王嬴驷、昭襄王嬴稷、孝文王嬴柱、莊襄王嬴子楚。
還差一個嬴稷的兄長武王嬴蕩,也就是舉鼎不慎将自己砸死的那位,就把“奮六世之餘烈”的六世湊齊了。
祖父嬴柱解釋了一句:
“武王最近剛克服了舉鼎的心理陰影,今日找人比賽去了。”
始皇:你們死後的生活還挺多姿多彩的。
鬼魂是不會被大鼎砸死的,所以大家也沒管他。死都死了,有點個人愛好也挺好。省得整日裏閑得發慌,跟嬴稷似的到處招貓逗狗。
祖宗愛好暫且不提。
始皇比較關心一件事:
“地府中人可以得知人世的情況嗎?”
他得看看他家阿蘇生病了沒有,若是生病了,有沒有好好吃藥。那小子一向怕苦,恐怕會偷偷把藥給倒了。
先祖們很是理解他的迫切,畢竟扶蘇确實是個容易叫人操心的孩子。多大個人了,還能玩暖手爐把手給燙傷,當爹的哪能不盯着點?
孝公主動放出了直播光屏:
“用這個就能看見陽世子孫的情況了,地府中人手一個,一會兒讓稷兒教教你怎麽用。”
放大的光屏畫面裏,身着帝王玄袍的扶蘇正在批閱奏書。衆人對他手裏的奏折很感興趣,孝公便放大了鏡頭,聚焦在書中內容上。
這是一封請安的折子,出自地方郡府。
某位太守洋洋灑灑一大通,只寫了一個中心思想——始皇帝不在了,臣很惶恐,也很不習慣,需要二世陛下的安慰。
文字間把自己描繪得仿若一個小可憐,試圖引起閱讀者的憐惜。
然而扶蘇提筆寫下的卻是:
「既然惶恐那就別當了,朕可以換一個人接替你。」
嬴稷啧啧搖頭:
“這都是第幾封了?政兒你這招真是絕。”
為了叫兒子不要沉浸在喪父的悲痛中,反傷己身,始皇生前留下了不少後手。
比如示意各地郡守給太子寫請安奏折求庇佑,借此強調大秦已經失去了始皇帝,不能再失去二世您了。
扶蘇煩不勝煩,前段時間氣得封封都回複一個字“滾”。最近脾氣好了不少,願意多寫幾個字了。
始皇見兒子還算生龍活虎,終于放心了一些。
但他又想起之前先祖們對話說他昏睡了半月的事情。
他便問道:
“扶蘇之前可有生病?朕到底昏睡了多久?”
父親子楚先答了一句“生了場小病,不嚴重,兩日就好了”。接着又提起後頭那事,反問兒子知不知道他為何會昏睡。
始皇帝搖了搖頭,并無頭緒。
祖父嬴柱幫忙說了句話:
“你問他有什麽用?他一個小孩子哪裏知道這個,府君都不清楚呢。不過現下既已蘇醒,想必不是什麽大事。”
小孩子·始皇:……
孝公示意他們不要答非所問:
“時長的話,應當正好是十五天。餘出幾個時辰,寡人倒是沒記。”
子楚補充:
“五個時辰多一點,我記得。”
孝公點點頭:
“那就是陽世的185天了。”
始皇猛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陽世已經過去半年了?!”
陰陽兩界的時間流速莫非大有不同?
“你才來的不清楚,确實如此。陽世過去一日,我們這裏才過去一個時辰。”
也就是地府一天是陽間十二天,地府一年是陽間十二年。所以他們這群陳年老鬼在地府過得也不算太無聊,每日總能靠直播光屏找到新樂子。
嬴稷積極給他看自己的光屏列表:
“所有兒孫那邊都能圍觀,不拘兒子還是女兒,也包括他們的後人。”
也就是說,自己的直系血脈全都在可選之列中。兒孫越多,能挑的直播視角越多。
在場衆人都有不少視角可選,因為始皇帝在世八十年,三十幾個兒女繁育出了海量後代。
倒也有非始皇這一脈的子孫,可他們大多不太有出息。圍觀他們沒什麽意思,不如去看始皇家的崽子們。
直播間太多了,大家根本看不過來。
也幸好人多,不至于子孫全都在做無聊的事,找不到有趣的能看。
像那些絕嗣的人就比較慘,自己沒得看,只能蹭別人家的子孫看看。
始皇感到了窒息:
“所以朕這些年做了什麽,先祖們都看見了?”
哪有人樂意整天被盯着,先祖盯也不行。
嬴稷擺擺手:
“我倒想呢,可惜看不着。”
地府這個直播講究什麽“個人隐私”,所以非得是在公共場所才給直播。
所幸這個公共場所的定義因人而異,比方外人圍觀秦皇,就只能看見他上朝、舉辦典禮等大場合時在做什麽。
自家先祖權限多一點,尋常處理公務、還有在室外地區時,也能圍觀一下。
當然,就算在室外也有隐私保護。像是某些人有那種不講究的兒孫喜歡打野戰,這個總不能給祖宗直播現場。
始皇這才放下心來,勉強接受了直播的存在。
嬴稷舊事重提:
“所以政兒,你給曾祖父講講你每日和阿蘇待在寝殿時都會做什麽?曾祖父看不到,好奇很久了。”
始皇:……
除了聊天看書下棋和各自回屋休息,還能做什麽?這有什麽好好奇的?
始皇決定無視搗亂的嬴稷。
他繼續追問時間流速的事情:
“大秦如今距離朕駕崩,已經過去六個月了?”
嬴驷算了算日子:
“不止,應當是七個月了。”
始皇:?
他補充道:
“你停靈在陵寝之外的時候,耗費了差不多一個月。是後來葬入地宮之後,魂魄才出現在地府的。”
接着沉睡了半個月,也就是人間的六個月。加上之前那個月,恰好過去七月了。
始皇先前也發覺了時間上的不對勁。
因為畫面中扶蘇穿着的是夏裝,而他駕崩時還是初冬。大秦的正月在十月,正月初往後推算七個月,便是四月了。
農歷四月差不多是陽歷的五月份。
一覺醒來兒子已經堅強地獨自度過了大半年,始皇哪裏還能坐得住。
愛子半年沒有父親的消息,不知得難過成什麽樣。
始皇試探着詢問:
“我等既能看見陽世之事,可否與陽世通信?”
“當然不行!”
一個陌生的聲音插入進來,只見一個人影匆匆從殿外入內,穿着的并非秦王服飾。
先祖們同他打了聲招呼,姿态比較随意,并無慎重之色。
他們說的是:
“府君你可算來了。”
始皇若有所思。
看來這個黃泉府君,雖然名義上是地府的管理者,但地位恐怕并不超然。即便是鬼仙,也就那樣,人世帝王不見得給他面子。
府君也習慣了這般的待遇。
什麽鬼仙神仙的,他就是個到處滅火給有大來頭的鬼魂善後的倒黴社畜。尤其是生前功績卓然的人物,身上的功德比他還厚,他敢跟人叫板嗎?
在地府,功德就是硬通貨。
鬼是有陰壽的,陰壽盡後就得去投胎,用功德可以給自己續命。所以功德深厚的人想的話,能一直不去投胎,過上壽與天齊的日子。
不幸的是他黃泉府君也是一樣的,得靠功德續命。保不齊人家能活得比他還長呢,得罪他們實在沒有必要。
黃泉府君是趕來給始皇帝結算功德的。
地府早就實現了數字化辦公——天下間的位面那麽多,有些世界甚至都發展到星際時代了。
要還是人工結算,那麽多生靈根本忙不過來。而且還容易出錯,引起糾紛。
但即便如此,有一些比較特殊的身份還是得他親自來結算。不僅可以以示尊重,還能當場得知對方的功德數量,提前交好。
府君否決了始皇不合理的要求之後,便進入正題。他先提起功德的重要性,又介紹了除卻延壽之外功德有什麽用處。
在地府處處都要用功德,就像陽世處處用銅幣那般。功德可以作為貨幣使用,互相轉贈,前提必須是雙方自願,不能強搶。
始皇抓住重點:
“那陪葬品?”
府君委婉地表示:
“有些不缺功德的人若是喜歡,會與人交易。不過大部分人功德不足,怕是沒有閑錢買這些。”
所以陪葬品的價值大打折扣,成了大家雖然喜歡,卻也不是誰都會花冤枉錢買的奢侈品。
始皇本就沒有售賣的打算,只是确認一下它們的價值。
目前看來精美的陪葬品還是很珍稀的,只不過“窮人”用不起。能從陽世自帶大量陪葬品自然占盡便宜,實在不行還能去找冤大頭兜售,換取功德。
然而前提是能找到人願意花錢買。
事實上別人完全可以不買,等你陰壽盡了必須去投胎之後,這些東西就成為無主之物可以随便分掉了。
因而你得找得到那種不差錢的大方買主。
嬴渠梁也提起功德的事情:
“族中有些秦君功德不夠,大家勻了些給他。”
嬴稷補充:
“是寡人勻了不少給他們。”
作為出了大頭的那個,嬴稷可不願意做好人不留名。
始皇聞言了然:
“我秦氏一族留存的人多,便能在地府占據人數優勢了。”
所以在不影響自身的前提下,自然得互相幫助。
方才府君為他介紹了當前地府空間的魂魄定居情況,地府有衆多平行空間。他們這裏基本只住了王侯将相,庶民等不和他們待在一起。
這是因為貴族天生更容易賺取功德,庶民則很難。住在一塊怕貧富差距太大,庶民遭受欺負。
而且這麽多歲月下來,地府裏留存的鬼口衆多。不多搞點支線服務器,真的會鬼滿為患。
始皇帝有點職業病犯了:
“既然我大秦人多,可否一統地府?”
黃泉府君:……
嬴稷誇贊道:
“好想法!寡人一直在嘗試,可惜不太成功。”
因為鬼和鬼打架是打不出結果的。
頂多功德深厚的能壓着功德不夠的揍,但又揍不死鬼。過兩天人家又恢複原狀了,打了也白打。
所以除非仗着人數衆多像惡霸一樣把別人都驅趕出去,否則很難占領太多地盤。想要別人俯首稱臣也不太容易,人家憑什麽搭理你。
黃泉府君抹了把臉:
“你們消停點吧,死都死了還想着當天子呢!”
嬴柱不虞:
“想想怎麽了?又不妨礙你什麽事。”
府君只好岔開話題:
“那什麽,我們還是先給始皇帝結算一下功德吧?”
始皇沒有意見:
“可。”
府君取出一個平板電腦一樣的東西,對着始皇帝掃了一下,說是識別身份。
他還解釋道:
“我們地府都是和天道接軌的,功德計算全由天道法則進行。保證童叟無欺,而且不會出錯。”
就這麽一掃,信息已經準确識別出來了。某某位面秦朝第一任皇帝嬴政,前面的位面名稱是看不懂的标識。
始皇問那是什麽,府君說他也看不懂。這是天道文字,不用管它。
“你們可以自己給自己的位面起個名字,反正只是用來和其他位面交流時進行區分的。可以起個好聽又好記的,方便彼此來往即可,一般不會遇到重名。”
主要是不同位面來往不多,彼此認識幾個就差不多了,自然不會遇見重名。
始皇颔首,沒再多問。
這些以後都可以慢慢打聽,他還有要緊事。于是催促府君快些,不要耽誤時間。
府君一點“功德結算”的按鈕,屏幕跳轉出一個進度條界面。進度條上方是一串數字,下方則不斷刷新起各種明細來。
府君指着那數字:
“這是地府如今通用的數字,古印度人發明的,阿拉伯人傳播的。因為簡單方便,比較好識別。”
始皇以前沒見過這種數字,但他自從蘇醒後腦海中似乎被灌輸過許多知識。因而無論是這裏的簡化文字還是外國數字,他都能熟練地讀取和使用。
不過始皇仍有些不滿:
“為何要用阿拉伯人的數字?古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又是何人?不能讓我秦人自己發明一種簡便數字推行出去嗎?”
黃泉府君随口應付道:
“陛下通融一些,這個大家都用慣了,不好改的。你看文字用的是你大秦隸書簡化來的,這點數字就高擡貴手允許人家分點肉湯喝吧。”
始皇這才滿意:
“也罷。”
說話間,功德的增減明細已經跳了數不清多少條了,速度飛快。衆人都沒看清具體有哪些,只看到進度條才走了很小一截,而上頭的數字已經跳到天文級別了。
黃泉府君是見識過很多個不同位面的始皇帝的,也見識過三千世界各式各樣的大功德人物。
手中的結算界面已經是經過調整修改後的,能夠展示絕大多數鬼魂的功德總量。府君自己都沒數過它有多少位數,反正幾十個零是有的。
結果就這,在進度條走到三分之一的時候還是滿了。
府君就這麽眼睜睜看着數字繼續跳動,但前面有個省略號:9…46213等,具體多少位不清楚。
府君感慨:
“這場面我也是很少遇見的。”
雖然大家都說始皇帝要是多活幾十年,能多幹很多很多事情。可在那數不清的位面裏,真正給始皇續了命的也不算特別多。
況且有些世界還會有穿越者一類的,靠着提供後世經驗來分走海量功德。
這個位面的始皇算是特殊情況。
他自己原本只是某個同人文世界中的角色,被開挂的主角是他兒子扶蘇。但扶蘇沒有被賦予穿越的設定,就是純古人。
作者用各種借口把後世很多好東西提前塞給了父子倆,所以沒有穿越者攪局。功德完全屬于他們自己和研發推行相關技術的臣子匠人,不會被旁人分走大半。
後來父子倆雙雙重生到另一個大秦,就把這些技術又帶去新的世界額外賺了一波功德。
始皇帝身上如今是兩世功德疊加,還有他多活了幾十年立下的功勳。
最後數字跳出來,幾乎是其他位面始皇的數十倍。
衆人數了好半晌也沒數完有多少位,幹脆不數了。知道花不光就行,沒必要搞那麽清楚。
始皇在确認過自己的功德數量獨樹一幟之後,抓住機會詢問:
“所以朕有這麽多功德,不該擁有一點特權,比如和陽世聯絡嗎?”
黃泉府君: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确實看在功德的份上很禮遇衆人,但是蹬鼻子上臉要不得。陰陽相隔是硬性規定,他要是給人開後門是得扣業績的!
始皇:“會扣多少功德,朕給你雙倍補上。”
府君:“……地府公務人員不得收受賄賂!”
始皇:“十倍。”
府君:“一百倍也不行!這是原則問題!”
黃泉府君拒絕和他狼狽為奸,為了防止自己動搖,還迅速消失不見了。
內心深處他是很想答應的,可惜有天道盯着他。打工人怎麽會和錢過不去呢?還不是有讨厭的上司整日盯梢。
始皇要是能自己想到法子,叫天道焦頭爛額最好。府君看不慣天道很久了,可惜一直沒辦法給天道點教訓吃。
始皇尋問先祖:
“不知諸位長輩可有頭緒?”
衆人紛紛搖頭。
孝公勸他:
“我見扶蘇過得不錯,不通信也沒什麽要緊的。你就是關心則亂,其實那孩子很堅強。”
始皇卻皺眉:
“他那是在強撐。”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先祖哪裏知道阿蘇有多依賴他。阿蘇從小便是他手把手帶大的,除卻前世他駕崩那二十年,就基本沒離開過他。
正說着,始皇忽然聽見了一些動靜。
他循聲望去,便見空中飄着幾套衣衫。它們隔空擡着箱籠進入殿內,而後便開始布置擺放起來。
箱籠被打開,一件件華麗的物什取出,殿中原本還略顯空落的位置填上了一件件陪葬品。
始皇第一次見這種場面,愣住了。
其餘先祖倒是見怪不怪。
“半年了,陪葬品怎麽還沒搬完?”
“正常,你是沒去周圍的那些宮室內部逛過。好些宮室還空着,這陪葬品至少還得再搬幾年吧。”
“說真的,衣服飄着也太詭異了,吓人得很。”
說到這,大家才想起來殿內還有個新人。
連忙為小輩解惑:
“這是活人在往墓裏送陪葬品,因為鬼是看不見活物只能看見死物的,所以咱們只看得見他們身上的衣服。”
始皇:……
不是很懂你們地府。
不過仔細想想,活人看不見鬼,鬼也看不見活人,很合理。
先祖接着說道:
“其實我們和活人處在兩個不同的空間,只是尚未封土的墓穴是個特殊地帶,暫時形成了陰陽交彙的情況。”
等到封土完成,陰間的皇陵就和陽間的皇陵分離了。他們現在用的陪葬品,可以理解為陪葬品的“魂魄”,而陽間墓穴中則是它們的“肉身”。
就像始皇帝,他現在是魂魄狀态。而他的遺體則存放在主墓室中,二者獨立存在。
嬴稷積極地給曾孫展示。
他從桌案上拿起一支筆,然後始皇就看見他手裏有支筆,原地還有個筆的虛影,那虛影就是筆的肉身了。
嬴稷轉了轉筆:
“等兩處皇陵脫離後,你就不會再看見虛影了。”
活人機緣巧合下見到鬼,就是見的虛影狀魂魄,而鬼看鬼是實體。正如現在這樣,他們見真實的筆是虛影,見陰間的筆魂是實體。
始皇陷入沉思:
“既然這裏是陰陽交彙之處——”
那陽間能往陰間填補陪葬品,為什麽不能找到一個辦法反向朝陽間輸送東西?
說幹就幹。
始皇來到桌案邊,取了筆沾墨。
他先在桌上本身就鋪展好的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字“安”,示意自己安好。
地宮裏的人在布置宮室的時候,努力塑造出了生活氣息。比如桌上鋪着紙張,随時可以供陛下書寫內容。
始皇寫完一個字之後想了想,又取下腰間常佩的私印在下面蓋上。那是個黑龍和玄鳥組成的圖案,中心處刻了“政”字。
這印章的圖案還是扶蘇手繪的,堪稱獨一無二。扶蘇自己也有個配套的私印,不過上頭的圖案不再是成年神獸,而是相對幼态些的。
按完印章,始皇又在下面補了兩個字“惜身”,意為要兒子愛惜身體。
大家也不攔着,就任由他折騰。
待他寫完才搖頭:
“你這信只有我們看得見,不信你拿起來看看。原地留下的紙張虛影上肯定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文字。”
始皇試了試,确實如此。
但他并不氣餒,拎着那張紙不知道在思量什麽。
黃泉府君看出始皇不肯放棄,好奇他會怎麽做,于是悄悄從虛空中探頭看了一眼。
因為明堂大門敞開,他在外頭探頭探腦完全不存在看不到屋內場景的問題。
很快,他就看見了始皇手上的紙張。
府君搖了搖頭,心道這樣可不行。沒他幫助尋常鬼魂怎麽可能和陽世聯系上?還不如省省力氣。
看來是不能指望這位始皇帝給天道添堵了,于是收回腦袋不再搭理這邊。
始皇卻很快放下了那張紙,讓它和虛影重疊。确定位置擺正了之後,他将手點在那張紙上,開始往其中輸入功德。
功德是一種無形的能量,地府中人天生就能感應到它的存在。所以無論是互相轉賬還是把它覆在別的東西上面,都不需要旁人去教導該怎麽使用。
始皇無師自通學會了給紙張輸送功德,試圖用這個法子将文字也刻印到現實中的白紙上。
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但反正試試也不虧,他的功德正好多到用不完。
先祖們都好奇地湊過來圍觀。
孝公分享他的經驗:
“物品的魂魄也有陰壽,是和它們的本體相關的。我曾有件很喜愛的常服,因為本體在墓中腐朽,所以地府中對應的那件衣服也變得脆弱不堪。”
後來孝公就往裏頭輸入了一些功德,幫它延續使用時長。雖然現實中那東西仍舊是被朽得只剩些許破布了,地府那件依然可以繼續穿着。
孝公認為,始皇往紙張裏頭輸入功德是沒有用的。他這樣只能增加紙張在地府中的存續時間,影響不到陽世的本體。
始皇沒有聽他的,繼續往裏輸入功德。
他有一種越來越滞澀的感覺,仿佛已經快塞滿了,很快就要塞不下了。
所以他确定孝公的理論是有問題的。
如果這麽做只是增加陰壽,按理來說應該沒有輸入的上限才對。生靈鬼魂的陰壽可以無窮無盡,沒道理死物卻有上限。
終于,某一刻他聽見了輕微地“嘭”。
面前的紙張散為了煙塵消失不見了,原地只剩虛影還在。而原本幹淨潔白的虛影上,果真多了三個字和一個章。
嬴稷一拍旁邊人的大腿:
“印上去了!真印上去了!原來只要這樣就可以影響陽世啊!妙哉!”
坐在他身邊的正是他兒子嬴柱,被拍得龇牙咧嘴。
誰讓他爹功德比他深厚,地府打架的實力全看功德多寡。越多的人越能打,他爹拍人的手勁賊大。
嬴柱迅速躲開:
“要拍就拍你自己的腿!”
嬴稷也不惱,他很快取來另一張紙準備嘗試,但被他爹嬴驷攔住了。
嬴驷提醒:
“你這紙是從合着的箱籠裏取出來的,一會兒你要怎麽透過箱籠看見裏頭的紙印上字了沒?”
“這還不簡單!”
嬴稷把那放紙的小箱子搬開,原地就剩下一個虛影箱籠了。因為是虛影,裏面紙的虛影也能透過虛幻的箱壁隐隐看見。
而後嬴稷開始撸袖子:
“讓讓,讓讓,給寡人讓個能寫字的空位出來。”
孝公幹脆起身,把整個桌案都讓給他了。
嬴稷伏案,在桌上攤開紙張,大筆一揮,留下了屬于昭襄王的墨寶——“阿蘇,寡人是你高祖父”。
始皇并不是很想把這種東西送去給他兒子看。
然而嬴稷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往裏頭輸入功德了,看起來玩得很開心的樣子。
只是過了許久,也沒見那紙張炸成虛無。
嬴柱着急地問他爹:
“怎麽回事?怎麽又不行了?”
嬴稷收回手,甩了甩:
“這東西太能吞功德了,再這麽下去寡人要破産。”
最後他把紙往始皇手裏一塞:
“政兒你來,你功德多。”
始皇只好默默接替曾祖父往裏頭輸送功德,很快發現這次紙張吞掉的比上回要多,花了數倍的功德才成功将之印入本體。
嬴驷沉吟道:
“許是稷兒寫的字太多了。”
所以政兒之前的謹慎是對的,就該少寫幾個字。
子楚眯了眯眼:
“原來和陽世聯絡的方法這麽簡單,難怪方才府君怎麽都不肯透露。”
只要見過一次,那誰都能學。政兒許下的好處哪裏比得上這個方法帶來的收益,更何況消息傳出去之後不知要引起多少動蕩。
各家都有不肖子孫,誰不想親自插手,挽救自家的命運?
他們幾個在地府待久了,眼饞好兒孫偏又接觸不到的時候,也不是沒去別的地府位面串過門。
其他的不提,光是二世而亡的大秦他們就見過好些個。這法子要是告知他們,能救多少大秦于危難之中!
嬴稷和子楚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孝公拍板道:
“消息瞞下來,不要透露給旁人。若有機會,酌情告知其餘位面的政兒。”
所謂旁人,自然是在場六人之外的任何人。他們要把事态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免得黃泉府君不管不顧和他們翻臉。
一般人是用不起這個法子的,但是每個政兒肯定都用得起。
嬴驷感慨道:
“也是我等燈下黑了。”
方法雖然簡單,耗費卻着實不小。嬴稷都嫌肉疼,更何況其他人。
能用得起的鬼魂恐怕不多,其他人沒那麽多功德,就不會浪費功德這麽嘗試,因為輸送到物品裏的功德是拿不回來的。
嬴柱忽然開口:
“你們說,有多少人發現了這個法子?”
衆人面面相觑。
如今想來,應該是不少的。總有不差錢的主閑來無事這麽幹,然後誤打誤撞發現端倪。
畢竟萬千世界這麽多鬼魂,基數實在太龐大了,會讓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再偶然。
嬴稷忍不住吐槽:
“那咱們老秦家是挺倒黴的,居然一直沒人發現。”
要是有人發現過,何至于一直無人告知他們?那樣的話,以往那些個二世而亡的大秦,也不至于叫人心痛地幹看着了。
大家的情緒都不太美妙。
始皇沒空關心先祖在悲痛什麽,他現在在琢磨一件事——字是印到紙上了,要怎麽引導別人把那紙送去給他家阿蘇過目?
來往的苦力就算看見了這張紙上有字也不會多想,只以為原本便是如此。
他得想個法子,把紙送到識字的官吏面前去。還得讓官吏意識到得把它呈給二世皇帝,而不是無視或者銷毀。
沉思良久,始皇伸手去觸碰那道寫了字的虛影紙張。
他用功德包裹住自己的手掌,嘗試拿起。
一開始,并不能觸碰到實物。
可他沒有放棄,而是增加了包裹手掌的功德數量。
包裹得太厚,就很不方便行動和拿取物品了。所以他又将手上裹着的能量進行了一番壓縮,變成薄薄一層。
就這麽包裹、壓縮、再包裹、再壓縮。
漸漸的,他手上裹上了一層有些耀眼的金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嬴稷捂住眼睛吐槽他這個太刺目了。
始皇調整了一下金光的色調,将它變成了很淺的淡金色。
這次再嘗試拿取紙張時,意外地成功了。
不過同時,始皇也感受到了功德能量在以誇張的速度消耗着。他不再耽誤,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外面有越來越多的衣服來回漂浮,說明這裏來了很多苦力搬運陪葬品。周遭一定有管理他們的頭目,看服飾就能看出來誰是管事的人。
就算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管事,這麽多人見到了從店內飄出來的信,自然會去通知管事前來。
果不其然,紙張剛飄出大殿,便驚擾了許多人。
他們大喊“鬧鬼了”,吓得轉身就跑。
可礙于秦律的嚴格,即便跑路他們也沒敢把始皇帝的陪葬品丢了。生怕顯靈的就是始皇,到時候小命休矣。
所以這群人先是把東西輕輕放下,然後才慌忙逃竄出去。
始皇将功德薄膜覆蓋在耳際,清楚地聽見了活人的叫喊聲。
他低頭看看地上毫發無損的陪葬品,又聽着耳邊嘈雜的驚恐喊聲,一時無言。
不多時,有套大秦官服匆匆飄來。
對方一眼就看見飄在空中的紙張,一時不敢伸手去接。始皇見他不動,幹脆松開手,任由信紙掉落。
那人這才走過來,伸出雙手将它接住。而後只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就大驚失色。
他驚道:
“是陛下的字跡!”
“嘩”地一聲,高喊“始皇帝顯靈”的聲音又多了許多。
始皇滿意地回身,去尋先祖們。
而此時,黃泉府君仍在悠哉悠哉地摸魚偷閑,絲毫不知某人在陽世鬧出了大動靜。
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又不是在他的盯梢下鬧出來的,罰不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