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神有囍(24) 甘願做他的狗……
第25章 山神有囍(24) 甘願做他的狗……
荒謬、惡心感在胃裏交織, 手臂青筋繃起,謝慈脖子都染上一層緋紅,手下的山神沒有反抗, 他朝前邁步, 祂便後撤,一進一退,“嘭”的一聲,謝慈将人抵在祭臺旁。
無聲的對峙, 謝慈仰起頭,也只能看見祂的下颌,他收緊手上力道,猛地一拽, 逼得祂俯身, 兩人距離驟然拉近, 謝慈目光中, 祂仍比他高了小半個頭, 于是右手微微擡起, 穿過縷縷銀絲, 輕柔地描摹祂的臉頰,恍若像最親密的情人:“還記得這只手嗎?你曾經纏在這上面, 怎麽趕都趕不走,堂堂山神,也有為人寵物這一天?”
祂終于低下了頭,詭面上蛇紋似乎也在安靜地凝視于他:“你那時候,不是也玩得挺高興?”
“啪——”
謝慈撫摸的動作止住,手突然揚起,輕輕地扇了上去, 一下不夠,還連續拍了幾下,像是在羞辱小狗一樣:“絲絲,你還真是長本事了呀。”
山神紋絲不動,甚至将頭埋得更低,方便謝慈使勁,見祂不但不生氣,反而一股說不清道不來,有可能是爽到了的樣子,謝慈攥緊了祂領口的衣服:“要不要給你配根狗鏈,免得又演戲騙人?”
他語氣輕柔,呢喃如暧昧低語,但他手上的力道,是真的想要勒死祂。
憑什麽一廂情願的認為山神和絲絲就是兩個東西?擺在面上的疑點,被謝慈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不計,自己一廂情願的欺騙自己。
在副本裏最相信的,和最厭惡的竟然是同一種東西,而他,甚至還因為祂錯漏百出的苦情戲碼萌生了想可笑的,想要報仇的想法,甚至求助的對象還是祂。
謝慈越生氣,面上的笑容就越燦爛:“不行啊,狗鏈兒可栓不住你,畢竟你最不聽話了,叫你躲着別出來非要出來,叫你停下你也不聽話,叫你滾你還貼回來,怎麽會有你這麽賤的狗?”
明晃晃的侮辱,山神只是垂着頭,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仿佛真像做錯了的小狗。
“好玩嗎?”謝慈咬着字。
“都好。”祂開口,聲線仍舊是能麻了耳朵的磁,尾音下沉,這次沒有被祂的聲音所影響,陷入之前昏迷的境況,但謝慈耳朵莫名還是一麻,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祂這句“都好”,也不知道是在回答“給他栓狗鏈”,還是“好玩。”
“都好什麽?”謝慈将打火機藏于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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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裏已經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山神卻乖乖地站在原地,沒什麽反應,謝慈越看越不爽,于是擡腳去踹祂的膝蓋,祂配合地跪在蒲團上,終于,不再是祂低頭注視謝慈,是謝慈居高臨下,神情鄙夷地俯視祂。
詭面下無法被看清表情,但他仍能感受到面具下,似乎是窺伺,黏稠又灼灼的視線。
謝慈伸手摁住祂的頭,迫祂彎腰,就差頭磕在地上,臉幾乎貼近謝慈的鞋:“一條壞狗,讓你看我了?”
山神巋然不動,謝慈徹底看不見祂的反應,他怒氣散了些許,“為什麽騙我?”
話剛說出口,謝慈莫名覺得像電影裏受情傷的女主角質問男友,立馬又補上:“當大boss已經不夠玩了,要親自把玩家騙得團團轉才有意義?”
山神垂着頭,語氣好像有些委屈:“你說,我一看就不是活人,像鬼,所以我換個模樣來見你。”
謝慈想起來了,這貨趴自己背上,他好像是說過這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該慶幸祂腦回路清奇,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會想“他說我們不一樣,那我放棄”,或者“我努力變得和你一樣”,再陰暗點的,也許會想“那你也變得和我一樣”,而祂!選擇了掩耳盜鈴,換湯不換藥之法——換個物種。
謝慈一時語塞:“我進入這個所謂無限輪回,就是你害的吧?”
祂盯着他,沒說話。
謝慈冷笑一聲,捏緊了打火機,突然擡起祂的下巴,打落了山神的面具,面具脫落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回響在神廟裏,火苗一瞬燃起,就要碰到祂的銀絲,然後謝慈就看到了祂的眼睛。
與幻境看到的別無二致,一雙翡翠寶石似的眸子,垂着眼睑,眼睛、臉頰四周的鱗片,妖異、奇特,但異常美麗,流光溢彩。
謝慈也終于明白山神為什麽總帶着面具,神明的容貌,平常人不可直視,因為和祂的聲音一樣,帶着某種神秘的吸引力,不是魅力的象征,是某種致命的工具。
謝慈一時之間意識被極速吸扯而去,陷入了某種凝固的呆滞中,手上的打火機被祂卸去,手腕輕輕地攥在祂的掌心。
而本來乖乖跪在他面前,聽話的祂仰起了頭,尾巴表露着主人的心緒,一點點的從謝慈的腳踝處生長,纏到腰際,尾巴尖細細摩挲着他的頰側。
而謝慈則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意識陷入混沌,直到面具重新扣在祂的臉上,他從噩夢中掙脫,卻如同自投羅網般,跌入了祂的懷抱。
鼻尖嗅到草木香之時,他眼前明暗閃爍,祂伸出的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幽幽地跳動着光芒,指尖觸碰着謝慈,火舌跳動着碰到他的臉,意外的沒有痛感,反而暈染出暖橘色的光暈。
“這個才配你。”
謝慈冷下了臉,空出的手正要扇過去,門口卻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一轉頭,已經被山神帶到了穹頂,藏匿了身影,但還能看清下方發生了什麽。
蛇尾繞過他的臉,緊緊封住了謝慈的嘴,不讓他開口說話。
像是對他的耐心已耗盡。
謝慈被擁在懷中,正要掙紮,腳步聲的主人們現身,他們踏進神廟,陡然爆發一陣歡呼。
“太好了!系統的指引果然沒錯,我們終于找到通關通道了。”
“不知道是誰找到了任務真相,進度甚至可以共享,感謝!”
人群正是謝慈的隊友們,一個個神色激動。
“小心點兒,通道門口一般都有厲鬼把手。”伏在小顧背上的小酒臉色很差,她回過味兒來,身下的根本不是人,更何況,他們幾乎全員指認謝慈,坑害了他一把,現在謝慈整個人又不知蹤跡,她心頭惶恐不安。
眼看着一群人摸索着前進,就要走進通道,山神出聲了:“還要報複他們嗎?”
以山神的視角俯瞰衆生,衆人像螞蟻一般一覽無餘。
謝慈擡起了眼,祂被目光一燙,揚起唇角,尾巴放松了對謝慈的禁锢,但仍捂着他的嘴。
謝慈嘴巴“嗚嗚”,心中一動,似有所感,往廟門望去,不知什麽時候,天上又飄起了細細的雨。
那裏本是一處平坦的空地,雨珠落下後,地面上蜿蜒而過如海藻一般張牙舞爪的黑發,中間被黑發掩蓋起來的,白色眼球隐隐若現,黑發滴答滴答着血跡,行動也略有遲緩,看來鼠潮與李潇的鬥争,李潇雖勝,但也是元氣大減。
她徘徊在廟門口,遲遲不肯進來,仿佛在忌憚什麽。
“這裏是我的地盤,她進我的地盤會元氣大傷,就像水裏是她的地盤,我也不能輕易踏進。”山神出聲解釋,“同樣,副本給了我們力量限制,沒解鎖條件,是不可以動用力量的。”
他聲音很輕,尾巴像瘙癢的羽毛:“你不是猜中了嗎?她的确只有下雨天才能出來。”
謝慈不可置信地擡眼,祂竟然知道無限輪回的規則,甚至能堂而皇之叫出“副本”二字。
這就像本來應該是npc的東西,陡然告訴你,這不是游戲,是真正屬于他們的世界。
想通了這一點後,謝慈遍體生涼。
那祂的禁制會是什麽呢?以祂的無所不能,随着副本時間推移,他還能跑到哪裏去?
也許是謝慈的神經過于緊繃,祂見狀将尾巴挪開了一點,而謝慈磨着牙,一口咬了上去,卻撲了個空,身形一晃,被尾巴帶着往懷裏更深處去。
“真不小心。”祂在他頭頂低低的笑,“看,我為你準備的驚喜。”
神廟突然擠進一場陰風,随之飄來的還有如刃雨絲,謝慈在祂懷中,沒感受到這刺骨的冷,下方的人群卻開始冷的打哆嗦。
“怎麽回事,這神廟怎麽還漏雨?”有人打着顫問。
“不管了,先進去吧,各位有緣再見啦!”有人大笑着要踏進通道,謝慈瞪大眼睛,暗道不好,果真下一刻,廟門有什麽東西直接破了進來,衆人還來不及回神,地上已經鋪滿了扭動的黑色長發,那即将進去的人沒注意腳下,一個踉跄,就栽倒在長發裏。
黑色的頭發裏傳來陣陣慘叫聲,那人掙紮着爬出幾步,口吐鮮血,纏着他的頭發絲便直直插進他的嘴裏,捅了個對穿,然後從他的眼球裏瘋狂湧出,将整個人拖回頭發中,裏面傳來利器入肉的聲音,地板蔓延着黏糊的血痕。
謝慈想起最初過橋聽到的利器聲音,原來那些車上隊友們也是進了李潇的肚子裏。
而其他人眼看就要被李潇挨個屠殺,有的人選擇往門後跑,有的則是選擇博一博,趁李潇挨個挨個吃,行動緩了下來,直直朝前沖。
不知道是誰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小酒被摔飛,趴在了地上。
而謝慈脖頸一痛,那是鑽心的疼,仿佛是什麽堅硬又柔軟的東西抵住了他的脖頸,要将他活活勒死,窒息感、悶痛感,他的臉頰漲紅,脖頸覆上一雙冰涼的手,痛感煙消雲滅。
随之湮滅的,還有如蒲葦絲般堅韌的發絲,而謝慈解脫的一瞬間,頭發吐出一具被吸幹的滴着血的動物屍骨時,又有人到了通道,他一只腳都踏了進去,臉上揚起了一個永遠不會在副本裏出現的笑容,然後脖子突後一歪,竟然在空中生生扭斷,翻了個白眼,直直斷了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頭發也就正好爬着纏繞上他,美美吸食。
“啊啊啊啊啊——”
人群驚叫着作鳥獸散。
謝慈咳嗽着,數不清是第幾次在咳嗽,剛忍住幾秒,胸腔就再次震動,他好看的、骨節分明的手屈起,抓住心口的衣服,由于咳嗽得太多,眼尾都染上一層薄紅,那顆痣也紅,而他的眼神也因為這個原因變得懵懂。
祂用堪稱是迷戀的眼神燙印在他因咳嗽而緋紅的臉頰,白色的脖頸被勒出的細細血痕。
很痛苦。
很漂亮。
“你被黃仙纏上了,它打算選你換命。”
傳說黃鼠狼修煉成精後,千萬不要輕易招惹他,否則他會記恨,最終他怎麽死去,被他選中的人也會以同種方式凄慘死去。
小顧死時,頭發從耳朵裏鑽了進去,勒斷了脖子,一瞬間他整個人的身體矮了下去,變成了一只通體黃色的黃鼠狼,它掙紮着撕咬那些頭發,但吸食了不少人後,李潇的頭發不但柔光順滑,也更為堅韌,削鐵如泥般齊齊将小顧削成碎片。
雖然不知道他又是在哪裏把小顧或者說黃鼠狼給得罪了,不幸要做這個陪葬品,但它最後選擇謝慈無果,便挑了另外一人陪它上路。
謝慈一時也分不清,那東西死的時候,究竟是黃仙還是小顧。
“別怕。”祂離謝慈不過一臂,輕而易舉攬過他,低下頭咬上他的喉結。
尖牙細細研磨着他的那塊兒受傷皮膚,謝慈神經緊繃,有種羊入虎口的錯覺,冰涼的舌尖探出,像是吻,像是咬。
傷口極速愈合之時,謝慈眸光渙散,心中惴惴不安,那是一種叫難堪的情緒。
雖然他們并不會被底下的人發現,但謝慈能看到,甚至能聞到底下的血腥味兒在蔓延和陣陣慘叫聲。
而他在被厲鬼攔腰“啃咬”。
謝慈此時還暫時不能明白,這是一種叫“背德”的羞恥感。
湧上惱意,謝慈剛想伸手去推祂,卻突然想明白了什麽,假意逢迎着手搭在祂的頭上,溫柔地一下一下捋着祂的銀絲,仿佛毫不介意祂的行為。
如果他此時手裏有把尖刀可以往下刺去……
本來是治療,祂卻越吮越深,像已經得手了的獵人,開始随意擺弄着不再抵抗的獵物,謝慈癢,一路從脖頸癢到心口,癢到生麻,麻到腳尖,他不舒服的動了動腿,便被尾巴圈住,牢牢禁锢。
謝慈咬着牙忍耐,那塊兒皮膚變得完好,謝慈還以為祂會就此打住,未料到脖頸又一痛,祂突然咬了他一口,謝慈吃痛:“嘶……”
山神這才起身,唇角沾着一點點豔紅的血跡,脖頸上留下了嶄新的牙印,耳朵隐隐作痛。
他也沒忍氣吞聲,踮起腳,直視着詭面的花紋,像是要獻吻,實則一把揪住了山神的頭發,與詭面對視,謝慈警告道:“老實點兒。”
祂仍是笑着的,朝神廟之下瞥過去一道視線,飄進神廟的雨絲砸在頭發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沖天,頭發主人凄厲的慘叫在神廟外響起,黑色的發絲躊躇着,傳來被烤焦的臭味兒,但她仍堅持着在通道處結了一個網,即使被燒沒,也很快冒出新的發絲堵住。
她通人性,甚至懂甕中之鼈。
有些人反應過來,便趁着這個機會連滾帶爬跑出去廟門,小酒趴在地上,有些經過的人沒注意,便直直踩在了她瘦弱的身軀上。
有些人看了她一眼,腳步也不敢停,小酒忍着痛,一點點地爬了出去。
神廟重歸于寂靜,只有李潇還在被灼燒,不知道多少層烈火附着在她身上,她不停慘叫,最後體型不但縮水,化為一小團頭發,鋼絲球大小,飛速地溜走了。
只剩下謝慈和山神兩個“人”,被抱着落下,他正覺得無處下腳,山神卻帶着他落在了安靜的空地上,似乎怕影響到他,将屍體全部都清掃了出去。
謝慈突然偏過頭:“你不是說,她不能進你的地盤嗎?”
“我放開了禁制。”祂說。
“哈……”謝慈道,“的确是好大一個驚喜。”
山神不解,唇抿得很緊:“你不是讨厭他們嗎?他們要害死你,如今滿心歡喜要脫離這裏,卻功虧一篑,你不高興嗎?”
直白的說,謝慈對隊友們的死沒什麽感覺。
他們曾至謝慈于死地,不管什麽下場謝慈都只會拍手叫好。
他真正在意的是,連鬼都能被祂玩的團團轉,那他又能拿祂怎麽樣?
謝慈眯起眼,語調悠揚:“好大的本事啊,我們這些人就像牲畜一樣,丢進副本裏,你們一玩一個不吱聲,心情好了就搭個舞臺來看樂子,心情不好就直接一揮手滅掉,很爽吧?”
他揣摩着山神對他的迷戀,在罵完後,又靠了過去,拍着祂的臉:“為什麽不殺了她?”
山神安靜地看着他。
他垂着眼:“她跟你才是同類,所以你不會殺她,對嗎?”
謝慈一點點靠近,改拍為摸:“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麽不肯替我殺了她呢?”
祂動了動喉結:“規則限定了,我不能完全“清除”她。”
“哦。”他故意軟下聲音,微揚起下巴,“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山神毫不猶豫。
于是謝慈湊近祂,像是要踮起腳尖吻祂,蛇尾洩露了主人的情緒,一搖一晃,像是激動,又像是羞澀。
“小狗,閉眼,我不叫睜開你就不許睜開。”謝慈說。
拙劣的戲碼,祂依言照做。
一只本來高貴優雅的,帶有鋒利爪子,誰也不給眼神的貓,被拔去了胡須,走路都只能搖搖晃晃的,被主人抱在懷中,即使再不願意,也只好炸着毛,伸出爪子推拒,無力地“喵喵”叫兩聲,眼神四處瞥來瞥去,也不肯望向主人,最後想出壞主意,勉為其難欺騙你。
但祂甘願當貓的小狗。
祂等了好久好久,也沒等到寶貝喊睜眼,于是祂真的不睜開眼睛,只是探出了靈覺,神廟還是那個神廟,凄清如此,只是騙鬼的謝慈,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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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走出神廟,他的一切行為都在山神眼皮子底下,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祂那不知道有多少的迷戀。
若說之前,他覺得通不通關無所謂,但這糟心事一出,只想趕緊脫離這個所謂副本世界。
晃了晃腦袋,謝慈正要下山,草叢裏卻伸出一雙手,他一驚,以為是哪個鬼怪又卷土重來,剛想躲,卻發現那只手顫顫巍巍的,瘦弱異常。
目光一凝,草叢深處果然藏着一個人影,她似乎是為了預防自己被發現,躲得很隐蔽。
“小酒?”
謝慈低聲喚她,她擡起了頭:“救我……”
他打量着面前這人,由于腳斷,又藏在叢林間,有不知名的蟲蟻穿進她的衣服,鑽進她的腿肉。
她此刻面色狼狽,謝慈只說:“下山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要讓你們一個個都來害我。”
“……那堆怪物化作了熟悉的人,然後用言語誘騙,喚醒心中的歹念,吸食怨氣。”她說得斷斷續續,“我并非有意。”
謝慈像是很輕的笑了一下:“你趴在這兒,是怕被那些東西發現吧,好隊友們就這麽坐視不管?”
小酒作為一個有些一言難盡的老人,但好歹也是老人,腦子留着還有用處。
“隊友?”小酒“呵呵”兩聲,“我不信你沒看出來,全是些被附身的死人裝的罷了。”
謝慈不置可否,眼見一只蟲子吸夠了小酒的血後,掂着重重的腹腔爬了出來:“我問你,你以前經歷的副本,也這麽難搞嗎?”
“以前?”小酒笑了兩下,“我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副本,以前我們的副本就是一小塊兒地方,跟着npc轉,猜猜條件,跑得夠快就過了,這種副本……”
她聲音有些哽咽,更多像是疲倦:“不是都已經拼齊真相了嗎,為什麽還不能通關,厲鬼守着通道,我們要怎麽進去?拼齊真相的是你吧?你應該也收到系統的提示了吧?”
不好意思,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系統是個什麽玩意兒。
沒有恐慌,謝慈道:“有沒有可能,是系統騙了你們,那個通道不是真正的通道,我們根本就沒有找齊真相呢?”
“不可能,你別危言聳聽。”小酒喃喃自語,謝慈沉默了一瞬,知道這個事實可能的确十分有沖擊性,這就像拔去溺水之人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過于殘忍。
謝慈:“從我們進入這個副本後,樁樁發生的異常還不夠多嗎?”
小酒:“……”
他看了小酒半晌,任命地将她從草叢拖了出來,扔到背上:“先說好,以我的運氣,你在我背上指不定會變成什麽東西,所以我只背你回吊腳樓。”
那又跟死有什麽區別?
小酒突然從謝慈背上跳了下來,摔在地上,磕出一片青紅,渾身髒兮兮的,她也不在意:“你走吧,我就守在這裏,等那怪物走。”
謝慈看着她,無悲無喜:“随你。”
然後頭也不回的下山。
他能理解小酒的心情,任誰努力到一半兒,被告知方向都是錯的,有的人可能會痛定思痛,從頭再來,還有的人,只會不停地撞南牆,不肯回頭。
謝慈皺着眉,他突然想到,他拼湊出來的“祭典真相”,很大部分,都是由李潇的回憶湊成,夢境裏的她,純白無瑕,皆處于弱勢地位。
可若李潇在美化自己呢?
謝慈搖了搖頭,決定先趕回吊腳樓一看。
一路上沒出什麽意外,上山時,那些人臉甚至都沒出現,甚至在村裏又遇到了好幾位村民。
等回到吊腳樓,全貌落入眼中,他止了腳步,這棟巨大的建築已然四分五裂,木頭淩亂地散落着,倒塌成了廢墟,而斷壁殘垣之中坐着一個東西,乍一看,像是彎腰駝背的人影,實際上它渾身豎着無數尖刺,尖刺砸穿木料,而那些沒有離開吊腳樓的隊友,化為了此刻刺猬怪物的腹中美食。
它抓起“肉蒸饅頭”,裏面夾着一顆顆人頭,吃一口皮骨,就着一口餡兒肉,嘴唇紅的,白花花的一起留下,分不清大小的眼睛眯起,好像滿足的不得了。
謝慈甚至看到了那些頭顱上的眼睛,由于脖頸像是被刺穿後硬生生拔下,驚恐、不甘、憤怒,再多情緒,也永遠停滞在了死去的前一刻。
謝慈只愣了一瞬間,便迅速躲了起來,恰恰好避開怪物的視線,
吃完屍體,刺猬怪物拍了拍肚子,随手将一堆肉塊兒扔在地上,扭動着肥碩的身軀,匍匐着,像佝偻的老太太一樣爬走了。
安靜了好久,謝慈心中一跳,果然吊腳樓塌後,埋于吊腳樓下的棺材完好無損,上面的線條也重新交織寫,如果吊腳樓是用來鎮壓棺中新娘的,她們豈不是現在可以從裏面出來了?
果然棺材就像活過來一樣,鮮血或滴或流,貪婪地吸食着,棺身也就變得更為鮮紅,本來呈現出一幅畫的線條重新扭動着,裏面傳來女子低低啜泣的聲音。
謝慈按兵不動,見沒人搭理,哭聲果真漸漸薄弱,像是要散于風中一般。
但下一刻,那聲音就放大在謝慈耳邊,是女子的哭聲:“你身上沾染了好臭的味道。”
味道?
謝慈聞了聞自己,并沒有什麽味兒,若實在說有什麽,那就是山神留下的零星一點草木香,這些新娘說的是祂?
“你當我們出去吧,我們出去,幫你解決這些臭味兒……”
解決山神?
謝慈無力反駁,這不亞于杜言在他面前吹賽車要把他的車都別爛,林霖承諾他下次一定不欠錢一樣,可信度為零。
謝慈不開口,那些哭聲就開始萦繞在耳畔,乍聽覺得吵鬧,仿佛有一種神秘的魔力,在引人靠近棺材。
也許山神還是有那麽一點作用,面對這些鬼怪的鼓動,謝慈能做到巋然不動。
而他越是冷靜,那些女子的語調就越凄厲:“放我們出去,我們要出去……”
哭聲更有規律了:“謝慈,你為什麽見死不救……”
謝慈:“要不咱們換個人哭吧,雖然你們很有合唱團的天分,但我是暴發戶,沒學過這等雅樂,欣賞不來。”
棺材裏:……
那些哭聲頓了一下,便又不絕于耳起來:“放我出去,水裏好冷,土裏好冷……”
謝慈立刻捕捉到關鍵詞,水裏冷,她們若和李潇一樣,都是被溺死的,屍骨又是怎麽被收進棺材,埋在土裏的呢?
一時雜亂的頭緒讓謝慈不禁探頭,然後,他就看到了棺材前的一幕。
棺身上凸出的女人臉們,雖然是在哭,眼底卻沒有一絲眼淚,反而唇角高高揚起,盯着謝慈齊齊在笑。
面對這種下一刻她們就會說出“所以你來替我死吧”的情景,謝慈也很淡定:“好姐姐們,怎麽放你們出來?”
“你過來,你過來就知道了。”
謝慈:“別鬧,我過去你們把我啃了也出不來。”
“這……你不讓我們啃一口,怎麽知道呢?”
圖窮匕見,謝慈挑眉,輕輕揚起唇:“好姐姐們,你們現在這麽想讓我過去,就證明你們出不來,現在姐姐們不會在土裏了,不過最近這天老喜歡下雨,姐姐們還可以在水裏回味一番。”
他姿态放的低,言語卻帶刀,簡直刀刀往鬼心上割。
女人臉們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嘴角的弧度生生止住,然後驚恐地緩緩張大,撐至圓形嘴,瘦骨嶙峋的臉扭曲着,淩亂的線條便是她們的尖叫,若是她們有手并捧住臉,簡直就是世界名畫《吶喊》再現。
“下雨……不要下雨……”
“雨,雨……”
女人臉們一直重複着這個“雨”字,他只能聯想到李潇。
不止是村民害的她們嗎?
謝慈皺着眉,耳畔卻響起了女子們幽幽的吟唱:
“好時間,嫁女郎,”
“我家迎來美新娘,”
“擦亮眼睛娶新娘。”
“三年肚子沒聲響,”
“街坊鄰居來幫忙。”
“柳條棒下來拍喜,”
“明年時,生兒郎!”
李潇幻境中的歌,小孩子們唱起來,頗有中天真無邪的脊背發涼,而這些女人臉們唱起來,當真是如怨如訴,字字泣血。
她們和李潇有一樣的遭遇?
但聯想到她們對水的恐懼,謝慈一時之間有了個驚人的想法,李潇究竟是被害者,還是……加害者?
無數線索堆在腦海,謝慈一條一條理過,腦海裏突然跳出了一個銀發詭面的影子,匆匆抹去這道念頭,他下意識去摸手腕,想扯什麽東西,落了空。
謝慈一愣,而女人們的歌聲越發幽怨,他突然心情糟糕透了,心頭湧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深吸口氣,謝慈決定暫時離開這裏,去找跑掉的李嬸,李潇暫時被困,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他沿着路線,走到那棟臨水而建的吊腳樓前,留了一個心眼,不知為何,明明才過去不久,河水不再漆黑一片,反而清澈了些許。
謝慈擡手敲門。
“咚咚——”他又随意敲了兩下,裏面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像是裏面沒有人似的。
屈起的手指松開,謝慈提高了一點音量:“嬸嬸,你不開門,我也是可以強闖的。”
作勢就要去踢門,剛伸出腳,門“吱呀”一聲,李嬸黑着臉:“滾,我沒什麽和你好說的。”
謝慈笑意盈盈地抵住門,跻身而入:“嬸嬸這麽絕情,我會傷心的。”
他每次出現都會給李嬸“驚喜”,也怪不得李嬸一見到他就滿頭黑線。
“算我求你了……”李嬸阻攔不了進屋,她突然彎着腰,聲音痛苦,“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已經把所有都告訴你們了……”
“可上午嬸嬸只顧着回答別人的問題,我可沒來得及和嬸嬸說上話。”謝慈恰到好處的軟着語氣,聽起來好像酸酸的,一時之間,李嬸不好的臉色都軟化了些許,卻還是不肯開口多說一個字。
謝慈知道她不吃這一套後,也就懶得再虛以委蛇,開門見山道:“嬸嬸,你不是見到你女兒了嗎,女兒死而複生你不激動嗎?”
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事實揭開,謝慈笑眯眯道:“還是說,你早就知道李潇是這個樣子啦?”
李嬸被他問得僵在原地,謝慈看着她身上厚重的,擋住所有皮膚的花襖,突然在想,花襖下會不會也早就是一具白骨了,李嬸是她的生母,李潇會放過她嗎?
她久久不開口,謝慈也沒逼她,直到李嬸長嘆一聲:“作孽啊……”
像每個塵封的老舊故事開頭,講述者總會推拒半天,最後幽幽嘆息兩聲,娓娓道來:“潇姐兒,都是被她丈夫害的。”
“小吳要兒子,潇姐兒卻生了個女兒,唉,潇姐兒受不了那委屈,回家來住,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夫妻嘛,都是有商有量的過日子,什麽矛盾呢,床頭吵架床尾和就好,我也心疼潇姐兒,可不能讓她一輩子待在家裏。”
謝慈安靜地聽,沒發表意見。
“最後小吳親自上門接潇姐兒,後來不知怎的,念念就掉進河裏淹死了,潇姐兒魂不守舍,又恰好被山神選中,這能嫁給山神,可是天大的好事,誰知後面……”
她打了個寒噤:“後來潇姐兒……回……回來了,好像變成了那種東西……”
“你是她的母親。”謝慈懶洋洋道,“她沒來找過你嗎?”
“……”李嬸像是抖了一下,“沒有。”
他輕輕搭上手腕,回過神,那裏本該有一只纏人的,歪着頭的小白蛇。
謝慈:“你看到她,心底怎麽想?”
“什麽?”
“……就是她變成了那種東西,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樣,你再見到她,是高興還是厭惡?”他問的有些莫名其妙。
李潇裹了裹身上的大花襖:“這,她也沒來怎麽找過我,我只好日日為她祈福……”
怕是日日想着怎麽超度她吧。
謝慈看向李嬸,她的神情與其說是心疼女兒,不如說是心疼自己。
他也沒說信不信,站起身來到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雜貨仍然堆在那裏,只留下上半個小點兒的空間。
暗色的通道極其幽深,越往裏越暗,不像是朝上走,反倒像主動往坑裏掉。
“這裏不能進。”
謝慈還沒說要上去,李嬸便已經緊張地攔住了他。
“我沒說要上去啊,嬸嬸在緊張什麽。”謝慈笑了一下。
被謝慈注視,李嬸有些頭皮發麻,她緩了緩,表情凄迷:“二樓是小女故居,怎麽能讓外人擅自闖入。”
謝慈笑容不減:“我知道了,嬸嬸是心疼潇姐兒,不忍她被打擾是嗎?”
李嬸趕緊點頭:“當然。”
“哦。”謝慈點了點頭,“嬸嬸對女兒的真情真讓人動容,想必潇兒姐回家也會高興異常吧,站在曾經的房間,看着母親對自己的思念……”
他話輕飄飄的,窗外适時吹來一陣冷風,李嬸幹枯的眼睛盯着他:“是,是這樣,她會感謝我的。”
謝慈笑得更熱烈:“所以你把雜物堆在門口,潇姐兒還怎麽回家呢?嬸嬸來和我打掃一下吧。”
李嬸:……
她站着不動,像個木頭人一樣,不答應也不拒絕,渾濁的眼睛頓失任何情感,一眨不眨的看着謝慈。
謝慈仿佛渾然不覺一般,催着她開始搬這些雜物。
看似是雜物,謝慈卻多留了一個心眼兒,這裏面多半是大箱子,李嬸搬不動,謝慈理所當然替她搬了出去,慢慢的,李嬸也就不搬了,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麽。
謝慈留心了箱子裏的東西,裏面有女子的衣物、日常用品,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雜貨,甚至還有草席,直到謝慈的手碰到一個紙箱,李嬸的指尖突然動了一下。
那幾乎像是條件反射,眨眼而過,仿佛謝慈的錯覺。
謝慈對着李嬸微笑,帶着那個紙箱出了吊腳樓,裏面的東西輕輕撞擊紙箱,他垂下眼,拆開一看,那是一雙虎頭鞋,做工精細,布料柔軟,一看做這雙鞋的人就極其用心。
将鞋緩緩從箱子中拿出來,謝慈掃了一眼箱底,那裏寫着一行字:“送吾兒吳念。”
“嘭——”
謝慈擡眼,李嬸不知何時推開了門,語氣極為陰沉,眼睛死死地盯着謝慈手上的鞋:“随便動別人的東西,不好吧?”
謝慈看她:“這不是你女兒的東西嗎?”
李嬸不置可否,她慢慢走向謝慈,裹在嚴實袖子下的手便露了出來,不是普通人類的手,也不是謝慈以為的枯骨,而是被剝了皮的,附着着鮮紅血肉的骨架。
她好像是笑了一下,這一笑,臉上幹枯的皮膚迅速脫落,露出了裏面被剝了皮的肌肉紋理,血絲密密麻麻,眼球浮腫,花白的頭發一瞬烏黑,如海藻一般洶湧生長着。
“現在,可以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嗎?”